飄渺的炊煙自黑色的煙囪之中升騰而已,幹枯地隻剩下枝幹地樹枝直楞楞地刺向天空,偶爾會傳來枝幹不堪冰雪覆蓋掉落到雪地裏,發出的悶響。

有鳥兒被驚動,撲打著翅膀,從黑色的樹枝上,飛掠到另一片掉落了樹葉的荒蕪樹林。有晨曦的光芒透過雲彩,投在透明的積雪上,折射出冰涼的光。渭南城中,此時便響起了公雞的鳴叫。

有熟食的氣味從街道兩旁的客棧茶樓傳來,也偶爾會聞到哪家酒肆將一壇新酒敞開的醇厚氣息。

也不知是從哪裏來個更夫,在城中大道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鑼鼓,婉轉的吆喝了一聲—

“冬至勒—”

隨後便是狗叫聲響起。

偶爾還會從某家院子裏傳來老男人粗魯的叫聲,“旺財,你若不聽話…今兒個我就把你宰了下酒…”

隱約伴隨的,便是護院狗兒委屈的哀鳴。

渭南的冬至,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冬至對於苦寒地方的人們來說,是一個很是重要的節日。在渭南這個地方,甚至曾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而且一直保有慶賀冬至的習俗。

《秦曆》中說:“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人們認為:過了冬至,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回升,是一個節氣循環的開始,也是一個吉日,應該慶賀。《楚書》上也曾記載有“秦楚冬至日受萬國及百僚稱賀……其儀亞於正旦。”

這便是表明了冬至的重要性僅在春節之下。

這個時候街頭早起開業的茶樓酒肆以及客棧之中,已經隱隱有羊肉的腥味傳來了。隨後緊接著的,便是羊肉除去腥味之後的鮮美氣味。偶爾也能聽見有人吆喝的狗肉,但是比起羊肉卻還是小眾。

夢生裹著一件火紅色的大氅,與道天歌從邵府之中緩緩步行出來,倒是沒有帶什麽隨從。

在渭南,邵家便是土皇帝,兩人的身份這渭南稍有一點常識的民眾都能認出。所有倒是不虞什麽麻煩,何況道天歌本身武功高強,進出皇宮如無物的主,兩人也就隨性一些了。

渭南兩邊的街道還是堆積了厚厚的白雪,隻有在兩邊的門店前,有清掃的痕跡。

倒不是邵家無力派人清掃,隻是沒多大必要。這雪終日下個不停,人跡寥寥,就算是清掃了也沒多大意思。何況兩邊的商鋪東家,自然會吩咐手下的夥計清掃自己門前雪。

……

這是謝永暮離開渭南回上京的第七天。

這是葉楨離開渭南,回燕京的第六天。

……

夢生和道天歌一開始便與謝永暮說好了,到了渭南就停下,所有並沒有送兩人各自回去。

所有在冬至這一天,兩人還會有閑心,在渭南的街上嗅著羊湯鮮美的氣息,以及欣賞...冬至來臨時的蕭瑟肅殺。

夢生並沒有想到自己將葉楨已經決定要走的消息告訴謝永暮後,他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劉威調來渭南十幾年,身為地頭蛇的邵家怎麽可能不在他身邊安排什麽眼線,所有夢生才會知道葉楨即將離去的消息。

得知了葉楨在那之後選擇離開自己,謝永暮的反應在夢生看來...似乎是有些奇怪。

事實上,葉楨在此刻選擇離開,夢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她被謝永暮這般對待,若自己是她,估計做得更決絕一些。君不見當初夢生被道天歌戲耍之後,一聲不響地,便拋下了自己千金身份,跑去青樓當歌女。

但是謝永暮的反應,卻是足夠耐人尋味。

夢生幾乎是看著兩人一路走來的,若說誰最了解兩人之間的情誼,非夢生莫屬。

葉楨為了他拋棄先祖基業,不惜叛國也要替他救出劉金儉。在涉及到了楚國的利益之時,也是次次選擇了回護他一人。而前段日子發生的那場刺殺,她也是知曉各種明細的。明白即使沒有謝永暮那一拉,也是會自己上前,替他擋刀的。

如此用情至深,所以夢生理解她為何有這般強烈的反應。

而謝永暮...

她現在還記得那夜的夜色如水,還記得淨水湖的梅香幽幽,也還記得...謝永暮地對著蘇子意說:“本王,選江山!”

那時他的表情,堅定而決絕,絲毫不似作偽。猶如一個慷慨就義的英雄,將生死、家庭、美人全部都拋之腦後。

“我走,你救她。“

而第二日,他也確實做到了他對蘇子意的承諾。

可是夢生畢竟是他多年老友。

她還是從他的話之中,品出了一絲別意。

她如何不了解自己這個看似溫和,實則比誰都要霸道的老友。若是他真的想要解藥,將蘇子意拷打起來,折磨一番,如何問不出?畢竟他也是用毒宗師,解毒難是因為時間短。但是若是配出一個拷打人,問出想要的秘密的毒藥…卻是不難的。

所以,她疑惑的,便是這裏。

******

七日前。

大雪漫了整個渭南城,連城牆上的縫隙,都被純白的雪花塞滿。若是有人從天空中望下來,也隻能是見著零星的屋簷黑角,整個渭南,都變成了一座冰雪之城。

而那位的太子的行輦卻浩浩****地,從邵府正門,一直擺到從邵府門口出來,第一條大街的盡頭。黑色玄服的護衛簇擁著坐在行輦上那位尊貴的太子爺,從邵府之中緩緩而出。使在門口看熱鬧的人心,都為之一緊。

有人似乎看到一個裹著白色點染紅梅大氅的絕色女子,被一人扶著站在邵府門前,神色冷漠,似乎麵前讓人心悸的太子行輦,在她眼中隻是一個笑話。

他們似乎還看到,坐在行輦上,那為身著玄色掐金絲正服的俊朗太子爺,似乎想要對她說些什麽。但是看得出來,那位女子似乎不想聽。

最後,威嚴的吳國太子便從邵府一路走到城門,在離開時,才回頭。似乎,望了一眼那個女子的方向。

據有幸看了那一場太子出行的人們說...

那個太子爺走了之後啊,那位姑娘就斥退了扶著自己的人。

那個太子爺走了之後啊,那位姑娘就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淚如雨下。

那個太子爺走了之後啊,那位姑娘就獨自一人跑到了城牆之上。

據說...

最後的最後,那位姑娘,在城牆上呆了一天一夜。

呆到整個身子都覆滿雪花,呆刀整個人都與白雪混為一體,呆到...終於死了心。

……

葉楨站在城牆之上,呆呆地看著那人離開的方向。

以為自己會有淚,想要抬手抹去。卻發現,那不是淚。隻是掉落在自己臉上,融化了的雪花。

……

******

“所以是你當時告訴謝永暮,葉楨要離開的消息?”道天歌為自己涮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蘸了蘸麵前的調料,就著熱乎勁往自己嘴裏丟去。

隨後又給自己灌了半杯酒,口齒不清地問道:“你名字這件事是喔做的,怎麽海妖高速謝永暮蘇恣意的下落?”

夢生愁眉苦臉的點點頭,隨後也學著道天歌的樣子,給自己灌了一杯酒。

麵前升騰的熱氣將道天歌的麵容顯得有些虛幻,但是卻也能看到他笑了笑,也能看到他臉上一臉的無奈。

這裏是仙客來,據說是渭南做羊肉最為地道的地方。周圍鼎沸的人聲幾乎都是談論七日前太子出行的事的,但是卻沒人注意到,這裏的兩人,才是這件事最有發言權的人。

“喔怎麽造謝永暮會這班決然…”夢生吃了一片羊肉口齒不清的說著,“補過也有好粗…”

“嗯?”

夢生看了一眼道天歌,隨後笑道:“你以為我告訴謝永暮,她將要離開的消息是為什麽?”

她頓了頓,便繼續說道:“無非是想製造點什麽…讓兩人不合罷了。其實葉楨的選擇我不奇怪。就是謝永暮這樣大的反應,我很是不解。”

道天歌一聽她的話,便反應過來自家師妹究竟是想要做什麽了。

“你想,讓天門從兩邊之中脫離出來?”

“沒錯。”夢生點點頭,為自己倒了半杯酒,一滋溜地便喝了下去,“葉煜作了承諾,隻要謝永暮守信,兩國之間便會越發平穩,再無戰事。若真是這樣,楚國豈不是有時間收拾渭南這邊的攤子,老皇帝許了我們自主,但是葉煜可不一定。抓緊了這個機會,讓兩邊頭疼一會,就有時間將天門從其中摘出來了。謝永暮不帶著葉楨走,這爭端…或許是不會太遠。”

“……”道天歌沉默了一會,然後直勾勾地看著夢生,問道:“這就是你告訴謝永暮葉楨想要離去的原因?”

“呃…”夢生難得沉默了一會,隨後才小聲道:“這是設想罷了。若是想要挑起兩國事端,其他地方法不是更簡單一些。畢竟謝永暮在這兒,葉楨也在這兒。”

“但是謝永暮一人走了。”

夢生低下頭,“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接著又低聲道:“我去一趟燕京看看葉楨吧。這件事沒那麽簡單,謝永暮怎麽會這樣就輕易離開了呢?”

……

道天歌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道:“謝永暮可是即將繼承大統的帝王,卻在她這兒三番四次折鐧…許是,死心了吧。”

“可是…”夢生張口便想著反駁,可是仔細想想,還真的如同道天歌所說。

謝永暮一路以來,為葉楨做的哪件事是一個人間帝王該做的事?自從自己跟在兩人身後,也是明白謝永暮為了她究竟是做了怎樣大的讓步。

這一路來她一直都是被兩人感動著。否則也不是稍事挑撥,而是真的要製造些什麽罅隙出來了。夢生無論與謝永暮私交多好。但是她的立場卻是始終一直站在天門這邊的,她的身份是天門少主,這一點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為天門做些事,實在也是無可厚非。

隻是她算漏了一點,就是…謝永暮的心氣。

謝永暮乃是吳國太子爺,回國便即位。如今吳國一片混亂,他肯在這樣危機的情況下還為葉楨做事,就已經極為難得了。這個時候葉楨卻吵著鬧著要回去了...

連日來為了帶葉楨去上京,謝永暮所付出的代價已經足夠誠意…

可是臨門了,卻又鬧出這麽一檔子事情來…

以謝永暮的驕傲,他是如何再肯?

….

一走了之。

卻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