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沉悶起來。

方才掉落地上的青瓷碗在地上軲轆滾了一圈,終於還是停了下來,但是葉楨和蘇子意都沒有在意方才掉落地上的那隻碗。

蘇子意看著神色有些奇異的葉楨,接著問道:“到底...是誰?”

葉楨笑了,她並沒有蘇子意預先想的那樣驚慌失措,或者泫然淚泣,而是在唇角綻起一個好看的笑容。眼角微微彎了彎,眸中頓時像是氤氳了秦淮的風月。她淺笑著,聲音卻是出其意料的冷漠,“這,又與你何幹?”

蘇子意一驚。

自己...明明發現了...

楚國人的骨子裏,都有著文人的浪漫情懷。麵對風流才子,不會吝嗇溢美之詞,麵對千嬌百媚令自己動心的姑娘,也會大膽的前去追求,並不會講求什麽自矜。但是…楚國畢竟是溫潤的南方,所以倒也有著自己的堅持。

其中…女子的清白,便是男子最為看重的一項。

若是成婚之後,被休妻,那你可以再嫁。這沒有絲毫關係...

但是,若是你沒有成親…身子便平白無故的被破掉了...這樣的事情,總是會讓人後詬病。雖然比不得前朝浸豬籠那般嚴苛,但是基本這個女子…也是尋不到什麽好出路了。就算…葉楨身為一國的公主也一樣。

而且...這樣的事情,總是讓皇室蒙羞的。

楚國本身是重商的,否則也不會成為繁華之地,所以蘇子意這個天下第一行商之子的身份...倒也是能夠娶下葉楨的。身份之上,兩人並無什麽不適合。但是這個時候...葉楨的清白已破...雖然葉楨是公主,但是...已身為殘花敗柳隻身的葉楨...真的足以襯上蘇子意?畢竟…蘇家就隻有他一個嫡係子嗣。

況且,就算葉楨清白依舊,若是這樣入贅皇室…

說不定整個蘇家都會變成…皇宮的內庫。

所以蘇子意的父親,大概是不會準許的,況且...葉楨如今…也是容不得蘇老容許。

葉楨看著錯愕的蘇子意,便接著說道:“蘇公子,若是我沒有記錯,這隻是我們…第五次見麵吧。第一次在閣下的奇芳閣,第二次是半年後,依舊在公子的奇芳閣,第三次…第三次在鴻臚寺慶和苑,第四次…在渭南。這…便是第五次。請問公子,既然你我並無過多的交情,也無何血親關聯...那我的事…與公子何幹?”

蘇子意眼簾半闔,有心想要說些什麽來反駁,但是嘴角抽了抽,卻發現...葉楨說的,全部都是事實。是啊…自己和葉楨無親無故...隻能算作點頭之交。比不得她與江月白那般真摯...這樣得自己,有什麽資格來說這些呢?

葉楨並不在意蘇子意情緒的低落,眉目一冽,便冷哼了一聲,繼續道:“說起來...我還得多謝公子…在渭南得時候,好好的,幫我我一個大忙呢。”

“清久…這…”蘇子意語無倫次的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他的話卻再次被葉楨打斷。

“所以蘇公子,這是在可憐我?我雖然已經是殘花敗柳之身,但是也犯不著公子的可憐。公子不必憂我還能不能嫁出去,我便直說了吧…我是不會嫁給你的。我很感謝公子你花大代價將我從謝永筍的軍營裏救出來,但是感激是感激...那是另外一件事。”

“清久…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的...怎麽…怎麽會嫌棄你…”蘇子意,上前,便想抓住葉楨的手,表明自己的心意。

葉楨冷冷的將手抽回來,望著蘇子意繼續道:“蘇子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想要娶這樣的一個我。雖然我現在確實有些難過...但是,卻也不會嫁給你。所以...請你死了這條心吧。”說著,她便將身上的錦被緊了緊,再次躺了下去,背對著蘇子意,輕聲道:“公子請回吧,我要休息了。還有…請公子為…本宮安排一下,本宮,要回宮了。”

蘇子意身子微微僵硬起來...

他本來以為...在這個時候,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葉楨一定會嫁給自己的,並且...會很開心。但是他沒有想到...即使是已經失去了清白的葉楨,在這樣的事情上,依舊保持著自己固有的驕傲。

葉楨真的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平日裏的交往中來看,她溫柔而謙和,似乎不會擺出公主的架子。但是...江月白知道,這樣的她,反而是最為驕傲的。擁有了舉世無雙的家世,淵博的學識和不凡的談吐。這樣的她…已經不屑於用行為的傲然來表示自己的高貴。

她...和江月白的驕傲,是如出一轍的。

看似謙遜無比,但是實則卻如同一個遊戲世間的旅者,並不會…對路途中的人…有什麽別的心思。除了與自己一類的人…就算旅途之中,遇到再怎麽好的人,再怎麽優美的景色,她都不會有絲毫的動容。

這就是葉楨…一直高高在上的葉楨。

驕傲如也的葉楨。

……

蘇子意知道自己留不住葉楨了,所以從她房內出來之後,連一直欲言又止的木久都沒有在意。便下令,掉了一批精銳出來,開始秘密的打點葉楨回宮途中的一切事物。

隻是...他沒有見到的,是...

自他離去之後,葉楨眼中,才氤氳了滿眶的熱淚。

……

“蘇子意...抱歉…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

“我..不能就這樣耽誤你啊。”

她的思緒之中,又回**起了那一夜的噬骨銷魂。

她唯一記得的...隻有,那一夜…滿天星河似乎都墜落在那人的肩頭,眸中氤氳的,似乎不僅僅隻是情欲,她看到的…是自己。明明對自己做了那樣的事情…但是自己,卻絲毫沒有怨恨的想法...

或許,這也是因為自己被下藥的緣故吧,錯…不在他。

她這樣安慰自己。

******

葉楨活著的消息很快的就通過蘇家的渠道,秘密的傳給了燕京的葉煜,與葉煜一道知曉的,還有隱居在監察院的葉泓。

消息傳到葉煜手中的時候,據說那個時候葉煜正在批閱奏折,正在看下麵官員關於一些官位人選的推薦。方才有人將緊急密信送了上來,葉煜手中的朱筆便掉到了地上,一抹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喜氣從臉上浮現出來。這還不夠,他似乎還仰天大笑了三聲,高呼道:“上天...對朕不薄啊!”

這樣喜形於色的狀態...是不可能出現在一位帝王身上的。

據一直伺候他的宮人說…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陛下這樣激動。上一次…還是長公主葉楨逝世的時候。

……

而監察院的那位...似乎也格外的高興,據說那天…他喝了好多的酒,在好些個老公公的勸阻下,都未曾停下。

酒後…似乎還喃喃念道:“書兒…書兒…”

知蓮搖頭,知曉自己的主子,是又想起了先後。

但是因為此前已經向天下宣布了葉楨的死訊,燕京方麵做出的指示隻是讓蘇家秘密護送葉楨回宮。沒過多久,卻是又從大內中調出了一批保護皇帝的高手,前來護送葉楨。

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在趕路一個月之後,葉楨終於從紫茵城這座邊陲小鎮,回到了燕京,回到了邑清宮。

隻是...在途中的時候,一則消息從紫茵城傳來了。

吳國的那位皇帝,還沒等楚國出兵...便已經親自帶人將紫茵城外的謝永筍軍營給攪碎。據說…與謝永暮同父異母的祁王謝永筍這一次,終於還是沒能逃脫謝永暮的追殺,最後被萬箭穿心而死。

世人評價是是非非。

有人說他是梟雄,絕了自己的後患。

有人說他冷血,竟然能下手殺掉自己的弟弟。

還有人…的反應,卻是各不相同。

消息從邊關傳來,彼時正在飲茶的榮王府新的小姐,手中的杯子掉落到了地上,滾燙的茶水濺了她一身,她也沒有察覺。在婢女的疑問下,她才說出了一句…讓她們都心存疑惑的話。

—死了就死了,也算是結清了。

隻是...王爺啊,我不值得,你這樣做的啊...我從來,愛的都不曾是你。

……

蘇子意聽到這個消息,冷笑了一番,在心中默念道,哼...人都出事了,還做這樣的事情,怪不得...明明清久未死,在此前也不曾去尋你。

江月白呢...江月白知曉了,便是真的開懷大笑。他心胸開闊,並不在意是誰幫自己報了仇,隻覺得自己內心是一陣的暢快。當日在軍營受的辱,終究是沒白受。

而葉楨呢...葉楨聽到這個消息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問木久要了一壺辛辣的酒,喝到眼角都被辣出了淚光,也不曾停止。

在心中,對紫茵城外…那位縱橫捭闔的君王默念道: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