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

這個時候剛好是芒種,是晚穀、黍、稷等夏播作物播種最為繁忙的時候。紫茵城近日來因為戰爭疑雲而顯得有些冷清的村鎮終於在這個時候微微熱鬧了起來。畢竟還是關乎一年生計的大事,所以這個時候的田間野地,還是能尋到不少外出的青年勞力在田間耕種的身影。

炎熱的驕陽從正空直射下來,猶如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便從額頭、鼻翼等地方滑下來,將衣衫微微浸濕。後背不一會便也已經出現了大麵積的汗珠,然而沒有過多久,又被直射的太陽給再度曬幹。這樣的天氣裏…總是容易中暑的。

所以到了正午的時候,大多數的農夫已經停下了手底的活計,在一旁的陰涼處,喝著自家婆娘煮的酸梅湯,開始納涼起來。

這個時候,一個同樣被酷暑逼得鼻尖微微冒汗的年輕男子便從田間那頭的小道走來,在這邊歇著農夫的陰涼處,也歇了起來。

這一帶基本是沒有什麽生人的,基本都是見麵就知道麵前人是哪家的兒子姑娘,所以恍然間著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其中一個光頭的中年男人便端著一碗酸梅湯,遞到了男子手中,微笑著朝著男子問道:“小兄弟,打哪兒來啊?”

那男人看起來也是渴了,見著男人送了一碗酸梅湯來,便直接飲下了,咕咚咕咚的喝了。喝完暢快的吸了一口氣,朝著男人回答道:“晚生從紫茵城來,想去白頭鎮,本來是騎著馬的,但是半路上馬兒自己跑掉了…”

那男人見著麵前這個衣著華貴的男子並沒有惺惺作態,反而是很自然的飲下了自己遞過去的酸梅湯,心中的好感越發的大了起來。想到近日裏的不太平,便小心的歸勸道:“小兄弟…這段時日可不大太平...若是半年前去白頭鎮自然是沒有什麽,但是這最近吳國的軍隊可是在著附近晃**著…你這一人出行...可是不大安全。”

那年輕男人嘿嘿笑道:“無妨…諸位不也在這樣的日子裏出來了嗎?”

“嘿…”那光頭男人伸手便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啞然失笑道:“可不是為了生計嗎,這幾日必須得出來耕作,否則過了這日子,下半年到明年年初可都是餓肚子。不過看小兄弟這打扮…估計也不缺這一口。”

年輕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了麵前這個光頭男人一眼,似乎有些好奇的問道:”難道諸位都不怕嗎?畢竟這附近可都是吳國軍隊出沒的地方呢。”

那光頭男人笑了笑,隨後指了指自己的大光頭,有些自豪的說道:“小兄弟,你知道我這光頭是怎麽來的嗎?”他頓了頓,吊足了男人的胃口之後,才說道:“當年和將軍一起打仗的時候,一支箭從腦門上射了過去,磨破了頭皮…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但是那個時候,為了治療也得全部剃掉。後來呢…我就一直剃了。”

說著,他又指了指周圍的一些人,指著一旁那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中年男子說道,“別看他現在泥巴都沾到了褲腿上了,當年也是個生猛的家夥,提著一把大砍刀,也不知讓多少敵人飲恨刀下呢。”

男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原來麵前的這些...都是上過戰場,後來到了年齡退下來的老兵啊。怪不得對附近出沒的軍隊,並沒有多大的畏懼。

於是他便有些試探著問道:“那諸位...在最近可曾發現什麽不妥?”

聽到這句話,麵前光頭男人的表情一下子變了,瞬間有些猜疑起來,細細的打量了一下麵前的男人,沒有說話。

那男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說這話有些不合時宜,眼光微微一閃,口中的借口便已經說了出來,“前幾天不是說將抓去的商人都給放了嗎,我以為他們都走了...那這支軍隊...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思?所以我才會想去白頭鎮。”

“原來如此。”這個時候,另一個男人開始說話了,他回答道:“也是不知道怎麽…前天夜裏,那軍營似乎發生了什麽變故,至於是什麽…就不知道了,反正從那之後,據說裏麵的那位主子心情就不怎麽好了。”

聽這話的年輕男人有些疑惑,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光頭男子。問道:“諸位怎麽知曉的?那軍營離這裏可還是有段路的。”

光頭男子歎了一口氣,說道:”最近和那些兵痞做酒水生意,就能察覺到了。反正據說那位主仗的將軍,似乎因為什麽事情煩心著。”

男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緊接著,又問了幾個不輕不重的問題,再和幾位退役的士兵說了些家常話之後,便又提著步子走了。不過呢...這次是往回走,似乎聽了幾個人的勸,不打算去白頭鎮了。

……

這個男人,自然就是謝永暮。

今日,是他從謝永筍軍營裏出來的第三天。

從軍營裏出來之後,他很快的便馬不停蹄的趕到了紫茵城,從幾個不同的藥房裏,配了些明明是補藥,但是糅合卻能夠發揮巨大毒力的藥材。在昨夜裏,挑了個好時機前去,想要將葉楨給救出來。但是自己卻是在暗中尋遍了整座軍營,都未曾找到葉楨的所在,所以他才會在這幾日裏,在這周圍晃**,查探著什麽消息。

至於為什麽不在紫茵城設置一些…釘子。隻是源於此前,他對葉楨許下的承諾—

那個時候自己的心腹劉金儉深陷楚國大牢,葉楨便用自己的身份,幾近於叛國...將劉金儉給救了出來。同時…還有一直利用他們掩藏身份的謝氏家族。所以...在事成之後,他便向葉楨許下了承諾。

自己的釘子,不會再踏足楚國。

......

他從未違背許給葉楨的承諾。

所以...謝永暮這位堂堂的一國之主,在這個時候,也隻能是自己親自跑腿。

方才他說…要去白頭鎮倒是真的。

白頭鎮是吳國的邊界,所以謝永暮在那裏倒是有自己的人手。但是這兩日來,因為牽念著葉楨的下落,所以未曾遲遲下手。

不過方才聽到的消息來看...葉楨,應該已經是不在謝永筍的手上了...想來,應該是楚國那邊的人,或許是蘇子意...在自己之前,將九兒給救出去了。

他仔細的想了想...這個時候,還能夠有這樣實力的,大概...也隻有蘇子意了吧。畢竟此前九兒逝去的消息,真的是連自己那位小舅子都認可了...

蘇子意是個自己看不透深淺的人,當初在渭南那次遇襲之後…自己將蘇子意的看法幾乎是大反轉。初見本以為他是普通的富家公子哥,但是沒想到...做事倒也有自己的魄力所在。否則當初在渭南,自己與九兒…也不會就此分離了。

自己倒是看得出來,那家夥...應該是真心喜歡九兒的吧,這樣的話...那九兒應該是沒有什麽危險。

想到這裏,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目光旋即落到謝永筍被重重林木所包圍起來的軍營,微微的笑了笑…隻是,笑容裏,卻是說不出的陰霾。

—我親愛的三弟呀…你這般折辱了我的九兒…你會付出代價的。

******

葉楨確實在蘇子意這裏,但是…心情,並不好。

她是第二日醒來的,醒來的時候,自己的身前,便是蘇子意。

—任誰的麵前出現一個說不上怎麽喜歡的家夥,心情都不大好。

木久將那夜裏出現的白衣陰麵女人與葉楨說了,但是葉楨似乎是沒有什麽反應,隻是輕輕的“哦”了一聲,並沒有對那女子這般高超的武功和出神入化的毒術顯得有興趣,似乎知道那女子…是一定回來相救自己的。

麵對木久的疑問,她隻是淡淡的解釋了一句,“不必多想,她…不會害我們便是了。”

木久撲扇的睫毛這才微微的停止。而是一臉八卦的朝著葉楨問道:“老師...原來你是女子啊…怎麽一直都說自己是男人呢?”

葉楨笑了笑,便道:“我何時說過自己是男人了?”

木久支著頭想了想…發現葉楨似乎真的沒有說過自己是男子這樣的話,臉色不禁有些憋屈,“都是老師啦…我都是你弟子了…你還不是真麵目對著我。”說著,木久便又將目光落到麵前葉楨好看的臉上,然後似乎氣餒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真是不公平誒...老師你學識那麽淵博就算了,還長得這麽漂亮,讓徒兒都沒什麽超越你的信心了!”

還在**虛弱著的葉楨,臉上瞬間便掛起了一個流氓一樣的豬哥笑容,伸手便挑起了木久的下巴,調戲道:“來來來,給小爺笑一個…這般水靈的姑娘,今晚...就伺候伺候爺吧。”

“老師!”木久紅著臉跳開了,正欲說些什麽的時候,身後的門被人推開了。

蘇子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魚粥走了進來,朝著葉楨說道:“清久,該用膳了。”

說著,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木久,溫和的說道:“九兒,你去給木意哥哥泡壺茶好不好?”

木久瞧著他的樣子,便知曉了蘇子意有什麽話想要和葉楨說,便識趣的下去了。

蘇子意坐到了葉楨床邊的圓椅上,用勺子為葉楨舀起了一勺來,微微的吹涼了,才送到葉楨的嘴邊,輕聲哄道:“來喝粥吧…如今你的身子應該溫養,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

葉楨眉頭皺了皺,她實在是不習慣被除了謝永暮以外的男人,這樣對待,於是她搖搖頭,伸手,便將蘇子意手中的粥抬了過來,自顧自的喝了。

過了一會,她喝完了之後,才冷聲開門見山的直言問道:“蘇公子,這兩日多謝你的照顧了,不知公子此番前來…有什麽事呢?”

蘇子意看了一眼麵前葉楨那微微有些蒼白,卻不掩絕色的容顏,才石破天驚的開口說道:“清久…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

說著,他似乎看了一眼葉楨的手腕。

葉楨手上的粥碗頓時滑落到了地上,在鋪上了地毯的房間裏,砸出一個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