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禮儀官婉轉的唱詞又再次響起,將葉楨有些飄飛的思緒再次打亂。

羣祥既集。二族**。

敬茲新姻。六禮不愆。

 羔雁總備。玉帛戔戔。

君子將事。威儀孔閑。 

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

伴隨著前朝秦嘉的述婚詩,婚慶隊伍離太和殿是越發的近了。

今日是葉楨成親,故而葉煜親自為她在太和殿上主婚。往日裏的朝堂,在今日便變成了葉楨成親的禮堂。不得不說…葉煜當真是有夠為葉楨做打算。雖然葉楨本身是公主的身份,但是她依舊是不能上大殿成親的。畢竟她…不是女帝。

這大殿若做成親用,隻能是…皇帝與皇後而已。

……

葉楨聽著前方禮儀官傳來的婉轉吟唱聲,心中驀地出現了一絲茫然。

她知曉這禮儀官念的是什麽,她還知曉這首詩還有其二,甚至她還能熟稔的念出…其二的內容。但是,葉楨的心中,依舊茫然。

這樣的詩詞…

本該是,和他成親的時候,被禮儀官吟唱的才對。

可是如今。

葉楨咬了咬銀牙......

明明,已經完全放下了不是麽,但是為什麽…自己到了這樣的時候,依舊還想著他。依舊還期待著,他能夠將自己帶走。明明知曉,無論如何…謝永暮是絕對不會娶自己這個...已經破了身的人作為皇後的。也明明知曉,就算他能夠日行百裏...但是,這樣短暫的時間,怎麽夠他從上京趕到燕京...

並且,將自己娶走。

更深一層…

就算他來了,自己…真的能放下一切,隨他離去嗎?

皇弟的聖旨已經昭告天下,蘇子意請來的賓客也已經匯聚一堂...這樣的時候,就算他來了。自己難道能放下身後的一切跟他走嗎?

置皇家臉麵不顧,置蘇家臉麵不顧,置…自己的臉麵不顧...

這樣的事情,自己真的能做出來嗎?

 ……

葉楨歎了一口氣,目光透過頭上蓋頭的縫隙,維維的看向了別處。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清月宮,再經過鈐雲宮跨過水月廊便是太和殿了。準確來說...還有大約兩盞茶的時辰…自己就要在文武百官的見證下,嫁給蘇子意為妻了。

禮儀官婉轉的吟唱聲再次響起。

這次是述婚詩的其二。

紛彼婚姻。禍福之由。

衛女興齊。褒姒滅周。 

戰戰競競。懼德不仇。

神啟其吉。果獲令攸。 

我之愛矣。荷天之休。

 ……

木久隨著葉楨的鸞輿走著,聽到這詞,便低聲朝著上麵的葉楨問道:“老師,這首詩…也是述婚詩嗎?”

葉楨點點頭,也不怎麽顧及婚禮之中新娘的禮儀,便隨口對著木久解釋道:“這是秦嘉的《述婚詩》(其二),與第一首不同的是,這首並不隻是說新婚之喜…更有點撥之意。”葉楨的聲音頓了頓,便反問道:“木久,你知曉,什麽是’衛女興齊。褒姒滅周’嗎?”

木久一邊走一邊想著,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想起這個典故。

葉楨未曾聽到她的回答,嘴角便微微的勾了勾。

低聲解釋道:“衛女與褒姒都是曆史上有名的紅顏...提起兩人,便是提醒婚後…切不可因美色誤事。”解釋完了,葉楨心中也是漸漸的沉了下去。

褒姒…衛女...

她忽而歎了一口氣。

如果自己嫁給謝永暮…不,如果謝永暮如今千裏迢迢來尋自己。那麽自己…想來是做不成衛女...隻能是褒姒了吧。嗬...葉楨搖搖頭,便將自己心中的胡思亂想給打亂了出去。都已經是要成婚的人了…還想這麽多,有什麽用呢?

謝永暮若來…自己不就成了那曆史上的褒姒,而他,不就成了曆史上…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了嗎?這樣的罵名...謝永暮,大概是不肯的吧。

……

也就在葉楨胡思亂想的時候,卻感受到一直平緩前進的鸞輿,已經停了下來。

葉楨便定神,用餘光看了一眼四周,發現果然已經到了太和殿。便再次歎息,隨後,蘇子意下馬,來到了葉楨的鸞輿之前,將葉楨給牽了下來。

葉楨凝神,便朝著朝堂看了一眼。

這是…她這些年,第二次上太和殿。

第一次…還是兩年前,自己與決定跟隨謝永暮,去上京的時候。那個時候自己打定了心思要隨他而去,在走之前,想要再見一次葉煜,便扮作了他的仆從,上了朝。但是沒想到...許久未見的皇弟,在高高的大殿之上,還是一眼就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太和殿還是老樣子。

或許...它從來都是這副樣子。

從葉泓的時候開始,葉楨便經常出入這太和殿,所以,一眼都能看出來,這太和殿,與十年前,並沒有什麽不同。

這…就是圍困住...帝王的華麗牢籠啊。

金磚鋪地,楠木嵌金箔的九龍柱分做了九根,將大殿的穹頂給支撐了起來。高高的台階將帝王和臣子的位置分割,分明是不長的距離…但是葉楨卻知道…那是一個人,終其一生也到達不了的距離。

這個時候的太和殿已經鋪上了層層紅毯。從殿門口一直鋪到了邑清宮門口,葉楨這一路來,便是隨著這層層的紅毯而來。四角也掛上了高高懸空的紅燈籠。

黃綢與紅緞裝飾在太和殿的四周,將本是威嚴肅穆的太和殿染上了絲絲的喜氣。有輕微的議論聲從兩邊的官員處響起,葉楨的手心便開始冒汗。

蘇子意輕輕的捏了捏葉楨的手心,示意她不必害怕。

這個時候,禮儀官婉轉而高昂的聲音便又開始響起。

“新人到—”

伴隨著他的這一聲呼喊,四周的聲音變得弱了下來,兩旁的官員開始眼觀鼻口觀心的沉默起來。因為接下來,葉煜便發話了。

“蘇子意,朕且問你三個問題。”

蘇子意鬆開葉楨的手,朝著葉煜微微鞠躬,朗聲答道:“陛下請問。”

這幅麵對帝王依舊不卑不亢的態度,倒是讓周圍的官員們眼前一亮。覺得這小子…倒不是想象之中那麽愚笨。因為誰都知曉...若是蘇子意娶了葉楨,那蘇家的財產,顧及就會並入內庫,所以在未曾見到蘇子意之前,便一直覺得…蘇家這位大少爺,大概...見識短淺,而且…不懂權衡。

葉煜自然是無暇理會自己官員們的看法,他的第一問已經出來了。

“蘇子意,朕且問你,若有一日,長公主人老珠黃,紅顏遲暮,你會待她如何?”

還未等葉煜的話音落下,蘇子意的回答已經從他口中傳出。隻見他直直的對上葉煜的眼眸,便朗聲說道:“不曾知曉,有多少青年才子,曾眷念過她那翩若驚鴻的身影,也不知曉,有多少人,思慕她的容顏美貌…無論,他們是假意或者是真情。但…”說道這裏,蘇子意便轉身,又對著麵前的葉楨,柔聲而深情地說道:“唯獨吾一人,眷念你心間那聖潔的魂魄,眷念你遲暮臉上,痛苦的皺紋。”

……

葉楨的身子一顫,若是有人將她的蓋頭掀開,便能見著她那驚異至極的神色。一雙美眸在滿堂的紅色之中微微的流轉著,她透過蓋頭,看向正低頭深情望著自己的蘇子意,卻…微微的苦笑開來。

為什麽…

明明自己不曾為你做過什麽…

恍惚之中,卻又見著了,麵前的蘇子意,用口型對自己說了一句…

“因為你是清九啊……”

明明蘇子意未曾說這句話,但是葉楨就是知曉,蘇子意此刻,想對自己說的,便是這句話。

……

聽到蘇子意的答案,滿堂都沉默了。

過了半晌,葉煜的第二個問題,才又從殿前穿了下來。

“蘇子意,朕且問你,若有一日,長公主被人侮辱,受人傷害,你當如何?”

蘇子意此刻才微微的沉吟了半晌,隨後才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回答道:“臣...定!不!死!不!休,滅!他!滿!門!”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官員們的私語從四周傳來,皆是為蘇子意擔憂,畢竟…滅他滿門這樣的話...怎麽來說,都是越矩了,所以皆是皺眉看著座上的葉煜,微微有些擔憂起蘇子意的下場來。雖然這個時候陛下或許不會說些什麽,但是...難保以後。

與他們猜想不符合的是...葉煜竟然是是微微地笑了笑,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問道:“蘇子意...朕且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長公主,與你蘇家家業比起來,孰輕?孰重?”

這話一出,滿殿地氣氛卻是更加地凝重了起來...

任誰都知曉,就算…葉楨身份高貴,但是...怎麽也抵不上,富可敵國的蘇家吧。那一筆財富…幾乎是,足以支持著楚國與吳國打長達十年的仗了。

蘇子意的表現再次將眾人的驚到了,隻見蘇子意微微的笑了笑,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方印章,遞到了一旁的小太監手中,示意他呈上去。

“當然是…她重!”蘇子意首先回答了葉煜的問題,隨後又接著解釋道:“方才...那是蘇家的信物...陛下若想要,盡可拿去,臣…隻想娶公主罷了。”

前麵的話還未曾有什麽影響,但是後麵的話一出來,整個大殿便紛紛議論開了,任誰都不不會明白,蘇子意,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魄力。畢竟,那可是富可敵國的蘇家家業啊!

葉煜卻是看都不看那印章一眼,拿起之後,便朝著蘇子意拋了過去,“蘇子意,朕不要你的家業,朕隻要…你好好待我長公主便是!”

蘇子意眼疾手快的接住印章,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葉煜。

他一直以為...葉煜親自下旨同意,便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所以這個時候…看見葉煜竟然是將印章又還給了自己,微微的有些錯愕。

不過這個時候容不得他多想,因為...

禮儀官的聲音又開始響起了。

“一拜天地—”

……

葉楨木然的與蘇子意跪拜。

……

“二拜陛下—”

葉楨被蘇子意拉著跪拜。

……

“夫妻…對拜!”

葉楨身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