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

距離葉楨出嫁僅剩十日。

永安殿前的合歡花已經漸漸開敗,隻餘下一地的殘紅。葉楨穿著一襲火紅色的嫁衣站在暗黃的銅鏡之前,神色有些倦怠。

這是一件紅底緞繡金紋寬袖窄腰的正紅色禮服。下身是寬筒長褲,腳上踩著一雙暗紅色鳳紋刺繡金底鞋。頸套項圈天宮鎖,胸掛暗金照妖鏡,肩披霞帔,手臂纏“定手銀”,額間點了一粒美人痣。頭戴八鳳戲珠鳳冠,耳著彩金碎玉環珮。

明眸皓齒,紅唇絲火。

遠遠望去,那身段的風流,變能叫天下間男子為之瘋狂。

可是葉楨似乎並不滿意,她很快的便讓一旁伺候著的阿寧過來,將自己身上的這些東西全部都給取下去。

華貴足以,但是葉楨總是覺得...有些許的不對。

至於是哪裏不對,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阿寧上前,一臉驚豔地問道:“殿下,這一套真真是極美的…您怎不喜?”但是手上的動作確是沒有停下,還是按照葉楨的吩咐為她取下了身上的環佩叮當,也取下頭頂的鳳冠霞帔。

待取完之後,葉楨才微微的轉動著有些僵硬的頸部。阿寧見狀,自然是小意的上前,在葉楨的脖頸之間不輕不重的揉捏起來。

葉楨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方才取下的那些東西,便揮了揮手,讓阿寧先暫停,自己走到了一旁的軟塌上躺了下來,隨口問道:“這是今兒個第幾波了?”

“回殿下,這是第四套了。”阿寧跟了上去,待葉楨躺好之後,又繼續手上的動作,方才褪下的那些嫁衣自然有人前去收拾。

葉楨閉了閉眼,那眸間的醉人風月便霎時消失,再也尋覓不到蹤跡。

……

這些嫁衣都是蘇家送來的,從那日的聖旨下了之後,這嫁衣便是一天五六套這樣送著。雖然皇宮內不缺這些,但是這也是心意。所以葉楨也隻能是每次來了,便試一試。總歸還是不能掃了蘇子意的麵子,畢竟兩人都即將成婚了。

這個時候兩人是不能見麵的,所以葉楨也已經有七八日未曾見過他了。若無意外,在成親之前,自己都不能再見他。

成親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按照習俗,在成婚之前的一個月男女雙方都是不能相見的。新娘子更不能在私下與男方相私會,否則婚後的生活必定是多災多難的。而禮服之類的東西,在這一個月之內,自然會開始準備,所以葉楨這些日子便是在試嫁衣。

請帖也會在這一個月之內漸漸散發出去。不過請的人,可都是要經過仔細考校的。畢竟葉楨是公主,所以來的人之中,所以來人也需得有些許官身。而蘇子意的身份來看,客人的名單也是一些有名望的貴人,所以擬定請帖也是一件麻煩事。

不過這些瑣事都與葉楨無關,她所要做的,就是每日試一試新送來的嫁衣,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送走。在最後幾日,挑出自己最喜歡的便可。

真正忙這些瑣事的,是蘇子意。

這個時候的蘇子意在幹嘛呢...

他也和葉楨一般,在試著成親所用的禮服。

他的禮服並不是大紅色的,而是...偏重於紅黑色。頭戴爵弁形似無毓之冕,上衣是青黑色的寬袖外衫,象征天,下裳是象征地的纁色,有黑色緣邊,喻陰陽調和。棕紅色的蔽膝隨裳,黑色大帶,鞋為赤舃。

劍眉這個時候被婢女仔細的修飾過了,所以更顯俊朗。本就是劍眉星眸的他,在這一襲正裝的襯托下,便越發的顯得氣宇軒昂起來。

他和神色倦怠的葉楨不同,這個時候的他,渾身上下都已經充滿了愉悅,一旁也不知換下了多少件衣衫了。但是他依舊興致勃勃的正在試穿著,想以自己最是美好的麵目,在八月十五那一日去迎娶葉楨。

一旁的奴仆一字排開,手上恭敬的端著新製的衣衫,等待著蘇子意的傳喚。

……

傍晚時分,夕陽將天邊染紅,整個燕京城都沉寂在一片暖洋洋的紅霞之中。葉楨這個時候剛剛用過晚膳,便一如往昔的,在永安殿前講起了小故事。母後還是低調地住在邑清宮,期間葉煜也是過來看了。就算曾經再如何,但是他還是每日都前來請安,每日都行母子之禮,畢竟秦書乃是曾經的皇後,也是他的母後。

葉楨前幾日便將木久接近了宮來。

所以些日子的永安殿前,便一直坐著了兩個人,在聽著葉楨講故事。

坐著的,一個是葉煜,一個便是木久。

至於葉楨的母後,自然是不會參與到小輩之間來的。

據說,她這個時候依舊被葉泓煩這心。

不過...就算是被他糾纏著,但是她也沒有離開...所以葉楨覺著...自己的父皇大概機會還是大大的有。

伴隨著幾聲嬉鬧,天色便很快的暗了下去,葉煜自然是不會停留在邑清宮,沒過多久便還是走了,隻留下木久在葉楨身邊伴著。

這便是葉楨的日常。

……

楚國景文第三年秋,邑清宮的永安殿前,走出屋簷之下的皇帝抬頭朝已經謝盡花紅的合歡樹看了一眼,威嚴的臉上眼神仍舊明澈,卻也帶著些許的無奈,但更多的依然是平靜的淡然,有蕭瑟的秋風從永安殿前吹過去時,那一身明黃色的衣衫下擺便在風中輕輕擺動著。

這位已經登基了三年有餘的年輕帝王,此時…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在自己身後將著故事的葉楨,微微的苦笑起來。

他知曉葉楨忘不掉謝永暮,但是他也知曉謝永暮也絕對不會放棄掉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不顧所有便來找尋葉楨,消息穿過去是八月初,就算是馬不停蹄的趕路…謝永暮也是不可能從千裏之外的上京,在半個月之內趕到燕京城。所以這一場婚事...是不可能出現什麽意外的。何況...謝永暮當真是願意放下他在吳國的一切嗎?

葉煜也是帝王,所以他明白…所謂愛美人不愛江山…這樣的話,隻是那些沒有擁有江山的酸腐秀才說的。當你真的坐上了這樣的位置之後…是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認知的。

不過就眼下而言...自己的皇姐…對這場親事,似乎也太不上心了些,畢竟還是不願的吧...

葉煜這樣想。

唉...

自己也無暇顧及這般多的事情了,這並非是在葉煜生命中占了很重要的比例,畢竟他是帝王。他還有其它的一些事情要去想,要去做。葉楨雖然是他的姐姐,但是她的生活,卻是輪不到自己來操心。隻要她願意,自己祝福便是。即便是偶爾顧及,但是最終也是無法幹預結果的。

隻是...或許在幾十年之後,自己再次走過永安殿前,朝著合歡樹抬起頭的時候,會不會突然想起…在又一年的時候,自己曾是這樣的憂慮自己的姐姐。會不會…在最終擁有一個好歸宿。但是如今…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做,所以他無暇顧及,也不能過多在意。

也就是葉煜這一縷淺淡的擔憂裏,中秋節到了。

婚期,到了。

******

葉楨像個木偶一樣被五個嬤嬤精心打扮著,挑選了近月餘的嫁衣到了最後,也隻是隨意敲定了一件罷了。楚國的婚禮一般在傍晚舉行,但是在寅時的時候葉楨已經被嬤嬤們從**給拉了起來,開始往她身上塗抹些什麽香料之類的東西。

今日這件禮裙是廣袖窄腰的,下身倒不是直筒褲,而是大紅色滾金邊的直裙。將葉楨纖長的腿給完全的遮蓋了起來,不過走動之間,依舊是能瞧著誘人的身段。

戴上鳳冠披上霞帔纏上定手銀又穿上金底刺繡鳳紋鞋,將所有的禮儀全部都過了一遍之後,已經差不多到了巳時。她還未吃早飯,所以這個微微的餓了,不過新婚的時分,新娘是不能吃什麽的,所以,還未等她說些什麽,便被一群麵帶喜色的婢女們給推出了房,在永安殿的正廳開始等候。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鞭炮聲從宮門外響起,葉楨身邊的嬤嬤便慌張的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張繡著鳳紋的紅蓋頭為葉楨蓋上。霎時間,葉楨的眼前便是一片的火紅,能看見的,隻能是忙碌的宮人們四處行走的腳尖。

木久也是穿著一襲紅衫,她站在葉楨身旁,緊緊的握住葉楨的手,想要給自己的老師一些勇氣。

伴隨著一聲—“新郎到—”的聲響,葉楨便瞧著了前麵有一雙紅色納金邊的男士腳走到了自己的身邊,在自己麵前停了下來。

葉楨握著木久的手微微搖搖頭,將自己的思緒強行從兩年前拉回來,臉上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便在蘇子意的攙扶下起身。最後又在木久的幫扶下,被蘇子意背上了背。

說起來也是好笑,明明兩人正在成親,但是最為親密的動作,還是成親時日...新郎背新娘的動作。

成親這件事,就算是皇室也不能免俗。

所以背著葉楨出了永安殿的蘇子意,還是被嬤嬤們狠狠的戲弄了一道,什麽跨火盆之類的事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伴隨著蘇子意腳步的移動,葉楨堪堪看見了一旁的火紅鸞輿。

又是一套例行程序結束之後,全身大紅的葉楨才從蘇子意的背上下來,輕移腳步上了頭前的那方火紅金邊鸞輿。

整個過程裏麵蘇子意都沒有能與她說上一句話,對上一個眼神……

……

待葉楨上了鸞輿之後,蘇子意便騎上了前麵那匹黑色的駿馬。

此時禮樂聲便開始奏響,周圍的宮人們一直不住的說著吉利話,隊伍行經之處,都好生熱鬧。伴隨著一聲一聲的吉利討喜話,蘇子意也不知道散了多少的紅包出去。耳邊傳來的喧嘩讓葉楨微微皺起了眉頭,

明明知曉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但是葉楨的心間還是驟然便響起了曾經那人對自己說的話—

“九兒若是嫁我,皇後的鸞輿可是比區區一個公主排場來得更大,莫說十裏紅妝,便是百裏,我謝永暮也絕不皺一下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