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隻有兩壇?”江月白依舊不死心地向葉楨問道。

“當真隻有兩壇。”葉楨攤攤手,表示自己真的隻有兩壇,但是見著江月白與道天歌皆是嗜酒之人,也就隻好說道:“若是當真喜歡這‘醉生夢死’,我勻你一壇又有何妨?”

本來已經對’醉生夢死’不抱希望的江月白聽見葉楨的話,眼睛一亮,轉瞬卻覺得有些孟浪了,畢竟葉楨的窖藏也不多,但是還是抵不過美酒的**隻好對著葉楨說:“那麽,便多謝清九姑娘了。”

“無妨。”葉楨觀江月白始終是抵不過美酒之**,心底暗自好笑著,江月白無其他不良嗜好,連逛青樓都隻會聽小曲的人,卻栽在美酒這一物上,果然和酒鬼道天歌是至交,“那麽,我便差人送到竹園吧。”

說完便引著江月白朝著前院走去,見到半月前夢生送來的另外兩個小廝正在修剪花草,便叫了離自己比較近的一人,對他吩咐道:“斷空,去地窖裏拿出昨日謝家公子送來的酒,給竹園送去。”

斷空朝著葉楨應諾後,便將手中修剪的工具遞給了他身旁的步崖,向江月白見了個禮之後便離開此地,前往地窖了。

“我發現你這仆從不錯。”江月白若有所思地盯著正在朝著地窖方向走的斷空,又看了看正拿著剪刀不緊不慢地修剪花草的步崖,隻見他動作極為嫻熟,“到不像是從坊市處簽下的傭工,而像是自小培養起來的家奴。”

“這是夢生的人。”葉楨淡淡地說道,“本來是想去坊市簽下幾個人來打理這園子的,沒想到夢生倒是帶來了這幾個人,見他們動作麻利,所以我也就沒再去請人過來。”

江月白聽到葉楨的解釋後,點點頭,也就沒再多問。徑直走到昨日裏釣魚的位置坐了下來,拿起了一旁今早二狗為他準備好的竹竿,在絲麻纏繞的魚線上串好餌料,便垂入了水中。

葉楨見江月白已經開始釣魚,也就沒有去打擾他,畢竟自己可不擅漁。於是親手沏了一杯微香嫋嫋的茶送至江月白麵前的桌上之後,便朝著自己的閣樓走去,沒有在一樓停留。

踏著木製的樓梯上了二樓之後,葉楨便換下了自己專為除草做的衣衫,穿上了一件通體皆是雪青色的小袖褙子,在其間用一段白色的絲綢束腰,長長的流蘇幾乎垂到了地上。

拿起梳妝台上的檀香木梳,極為熟練地給自己梳了一個雙髻。雙髻是葉楨唯一會的女子發型,這是還在雲水村時禾粟教與她的,在雲水村的三月,早就給練熟了梳發。

葉楨做男子打扮的原因有二。第一是男子行事方便,可以做許多女子無法名正言順辦到的事。第二便是她隻會梳雙髻,這是未出閣女子的發式,用於行事極為不妥。所以平日裏的葉楨皆是以男裝示人。

不過葉楨卻是不想再以男裝麵對江月白了,倒不是她生了什麽小女兒之心。而是她覺得若是自己一直給江月白看的容貌是男子的,以後會不安心,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用不是自己的麵容欺騙了江月白。

江月白心如明月,待人猶如春風拂麵,當真是堅定儒心的儒家君子,但是他心底卻絲毫沒有一絲一毫陳腐的觀念,與世上的號稱為習盡儒家典籍的酸儒有著本質的區別。雖行事孟浪卻未真正超過君子的底線,一言一語之中,看似**,但深入思索之後便可領會,他是真正的將儒學融會貫通。這樣的人,比起那些自詡為君子的,好上太多。

自己僅僅是道天歌的朋友,或許連朋友都無法算得上,但是江月白卻因為了道天歌的這份情誼助了自己,若是說是因為自己身上帶有什麽讓人信服的氣息,這樣的說法未免有些太過於蹊蹺,所以,江月白此人,是真正的君子。那個時侯,自己又何嚐不是看出了江月白此人對朋友的好,才貿然上門的求助的,心裏,總是有著一絲把握的。

葉楨亦是看得出來,江月白如此幫自己,沒有存一絲的私心,僅僅是出於好友的道義而進行幫扶的。能不計回報,不夾帶一絲私利地這樣盡心盡力相助一人,世上當真是難能可貴的。人生如隙駒,倏忽而過,能在這汙濁不堪的人世間能得如此知己,當真是不負這紅塵百般了。

葉楨突然想起了謝永暮,這個與江月白截然不同的男子。

自己何嚐不知他一直在利用自己,但是那時卻無他法,隻得助他,心底想著從他之處知道自己的從前,讓自己不再如同那無根浮萍一般飄**於世。

其實雲水村那三月,若是除去謝永暮的陰謀的話,倒還真的是自己過得最為開心之時。若非自己從道天歌那裏得知了謝永暮的真名,自己或許會一直將這樣的生活過下去。那個時候,於道天歌的賭約,也是自己對謝永暮最後的期望,雖然自己在心底早已有了答案,但是在得知謝永暮並沒有和道天歌進行交易時還是會有些黯然。

葉楨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麽時侯生出這樣的心思的,但是她卻能真實的察覺到自己內心的動靜。自己不是一個口是心非之人,有好感便是真的有好感,盡管相遇的過程中充滿了欺騙以及陰謀,可是葉楨真的不悔。

到江寧城之後,自己本以為自己將繼續查下去,沒想到卻在鳳棲樓那裏得知世上並沒有清九此人,終於發現了謝永暮是從頭至尾都在欺騙自己,心底那一絲疼痛,是永遠無法忽略的。所以自己被王五追殺時,是早已預料,沒有慌亂。本以為必死,卻不曾想被謝永暮所救。

那個時侯,雖然對他的做法進行了猜疑,但是到如今想通了所有的關節之後,其心底還是隱隱有著感動的。

“唉…”葉楨下意識地歎了一口氣,雙手將梳妝台最下層的一張薄薄的絹書輕輕撫摸,“總是會再相見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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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

本該是在鳳棲樓彈唱的夢生再次出現在了謝府府邸。

一襲紅衣的她正躺在謝定安書案旁的榻上,懶懶散散地捧著一卷曲譜細細研讀。絲毫不在意自己女子柔軟的曲線被靠在書案前處理文書的人看了個大概。書案前男子的臉隱匿在暗處,讓人看得甚是不明。

大約是過了一刻,窗外的陽光也斜斜地照了進來,夢生的姿勢也已經換了一個,她變為斜躺著地背對著正處理文書的人。許是很久沒有說話,夢生有些無聊,像是故作隨意地向男子問道:“道天歌在哪?”但是她卻依舊是沒有正麵對著此人。

正在用朱筆批注文書的男子手下一慢,頓時饒有興趣地向夢生反問道:“平日裏,你不是最討厭他麽?怎麽今日主動向我打聽起他的消息了。”卻是沒有回答夢生的問題。

“他若是死了,我便不用躲了。”夢生聽出了男子語氣中的嘲諷之意,“告訴我,他在哪?”

“嗬…”男子感覺有些好笑,卻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他在燕京,大概是與天門匯合了吧。”

夢生聽聞此消息之後,臉上已經再不複慵懶,而是遍布了寒霜,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早早便是提醒了你不要再與之聯係...可是,你為什麽不懂…”

“所以你便一直跑,還在各處留線索讓他無暇顧及天門?”男子顯然聽力驚人,聽到了夢生低聲呢喃的內容,“你當真是他的好師妹。”

夢生對此卻不可置否,像是沒有聽到男子的話一般,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手中的曲譜。

“你這兩日不去鳳棲樓,卻又對葉楨說是去鳳棲樓,若是被葉楨知曉了,你當如何解釋?”男子的嗓音有些溫軟,“鳳棲樓的事查得如何?”

夢生本是不想理會男子的話,但是聽到他提起了鳳棲樓,興致也提起了一絲,“那些花魁,看起來似是與一般煙花女子無二,但是卻還是隱隱透露著詭異,我在鳳棲樓呆了一年,無論從何處看都覺得與江寧其他青樓一般。可是這相同,卻也恰恰是最大的疑點。”

書案上的男子顯然是早已經預料到夢生的答案,也不驚訝,”那你便繼續觀察下去吧。”

夢生聽到這話,頓時轉過頭來,一臉無奈地說:“查了這麽久,你還不死心?”

“我不喜歡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東西。”男子聲音清冷,帶著一絲泠冽。

夢生見勸說無效,也就沒有再次勸說,她知曉此人決定的事是無法更改的,於是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但嘴角卻勾起了一個玩味的笑容,“謝永暮,你到底對葉楨是何想法?”

隱匿在黑暗中的臉頓時抬了起來。一張俊逸尊貴的臉便出現在了夢生麵前,一雙眸子像是蘊含了整個夜晚,像是要吸走天下人的靈魂,那淡定自若的氣質更為此人平添了一份奇異魅力。

“無什麽想法……她隻是…一枚棋子。”

“你當真是被葉楨奪了心智…”夢生無奈地搖搖頭,看著這本該是在燕京主持大局的謝永暮此時甘願呆在這江寧城裏,還為自己找借口,絲毫不見以往睥睨天下的氣度,“反正是與我無關,你這麽處心積慮,若是等她知道了,你如何待之?”

謝永暮眉眼一挑,對夢生的話卻沒有絲毫在意,而是望向閣樓的雕花木窗。

窗內,是一濁園合歡樹的影子,樹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