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楨下樓時江月白的竹簍內已經有了一尾鯉魚了。

江月白見著葉楨的女裝打扮,雖說自小便泡在秦淮河邊的青樓,已經見過太多的絕色,但是還是有刹那間的失神。

葉楨並不喜歡繁複的裝飾,她是一個很簡單地人,雪青色的小袖褙子上沒有絲毫點綴,很是符合葉楨孤高清冷的氣質。葉楨此人,看似比誰都待人溫和有禮,但是近距離接觸了才會發現,葉楨的禮,僅僅是出於良好的教養,她內心其實是極為驕傲的,沒有人能真的讓她以平輩之禮相待,能讓葉楨放下驕傲的,也僅僅隻有江月白謝永暮之類,有著經世之才的人。

“清九為何不繼續著男裝了呢?”江月白帶著一絲探討的意味向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葉楨詢問道,“若非......是覺得對不起我?”

葉楨黛眉微挑,卻是揚起了頭,“非也非也,我與月白以君子相交,若是一直以男裝相待,我會有些許不安。”

“所以你在我離去時之前,想讓我見見你的真麵目。”江月白何其聰慧,自然是知道了葉楨的打算,索性也就不追究此前一直以男裝麵對自己的事,而是諒解了她,由衷的讚歎著葉楨的麵貌,“清九,你當真是人間絕色。”

葉楨是不在乎這些的,但是於禮上,還是對江月白拜謝道:“公子謬讚了,清九當不起人間絕色這樣的稱號。”

江月白側身避開葉楨的禮數,對著葉楨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是再隔上兩年,清九必定傾國傾城。”葉楨很美,這美源於葉楨自身清冷孤高的氣質,但是畢竟也才過及芨不久,雖美,總是缺了一絲成熟的風韻。

“在這世上,容貌皆是原罪,這是最容易讓人生覬覦之心的東西。”葉楨目光悠遠,聲音綿長,“所以我進這江寧城之時,便是以男裝示人,這樣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江月白也知道葉楨說的是事實,若是絕美的容顏沒有足夠的背景支撐,在展現出來之時,便已經夭折了,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強搶女子的世家紈絝。看那秦淮河岸的青樓數量便知道了,雖說也有走投無路的女子自尋入門,但大多數,還是被世家大少搶到手之後,玩膩了給買到青樓的女子。這如畫的江寧風韻下,卻不知掩藏了多少紅顏痛徹心扉的恨。

“何況,就算是紅顏傾城,風韻絕色,百年之後依然是化為一捧枯骨。任是聲色撩人,也都將隨著這曆史的風聲渺渺飛散。”葉楨下意識便說出了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是為何,葉楨總覺得這張臉曾經給她找了很大的麻煩,“所以,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這張臉能夠平凡至極。”

江月白搖搖頭,不再說話,他能夠感覺到葉楨語氣裏的無可奈何以及身不由己。

“小姐。”二狗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剛剛從閣樓背後的廚房繞了過來,雖然跟在葉楨身邊也有些時日,卻也是第一次見著葉楨的女裝打扮,定力比不得江月白,失神許久,回過神之時江月白與葉楨的談話已然結束,所以也就向葉楨詢問,“午時了,是否現在用膳?”

葉楨用目光詢問江月白,江月白察覺到葉楨的目光,也就點點頭,表示同意。葉楨便向二狗吩咐道:“布菜西廂。”

“是,小姐。”二狗知道了葉楨的想法後便小跑著去了廚房,讓還在廚房的抱琴與自己一道布菜。

葉楨見二狗已經前去布菜,便朝江月白邀請著去了西廂,“月白,請。”

江月白笑著點點頭,便隨著葉楨走了。

菜色極為簡單,一盤清蒸豆腐,一盤炒黃瓜,一盤醋魚。一壺酒正在散發著渺渺的酒香。江月白顯然對菜色沒多大的要求,鼻翼一動,便聞到了酒香的味道。他自然是知道葉楨是拿醉生夢死招待他的,所以立馬竄到酒香處坐了下來,率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顧身後抱琴對著他的動作欲言又止。

江月白的動作顯然是不複貴公子的狀態,不過葉楨卻感到很是高興,能在自己家裏做客,並且表現得絲毫不做作,這分明是將自己當作了知心好友阿。

於是葉楨也就緩緩踱步到江月白對麵得椅子上坐定,在背後伺候的念歌立即給葉楨倒了一杯醉生夢死。

杯中**漾著琥珀色的光,輕輕微**間,自是一番沉醉。

江月白見葉楨手中已然是拿了一杯酒,對著葉楨一舉,倒是先將杯中之物飲了進去。葉楨是不喜飲酒的,但是江月白內心的風光霽月照得她心生慚愧,也就不得不飲下這一杯。

“清九,多謝款待了。”

“無妨。”葉楨回答道,不擅酒力的她麵色已經有些酡紅,“月白助我良多,僅僅是一頓簡陋的飯菜而已,當不得謝。”

“嗬…我知你不擅酒力,你肯為我飲了這杯酒,當真是真情意了。”說完江月白又飲了一杯,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若是不嫌棄,在下在西坊有一家重要的店麵,交與他人我倒是不放心,倒是希望能聘請你代我打理。”

葉楨麵色有些疑惑,自己不擅長商事,為何這江月白會想讓自己來幫他打理呢,“可是,我並不擅長盈虧之事,月白你就不擔心?”

江月白卻是不在乎葉楨的話,“這店麵是我亡母留下的,我不忍將它交與他人,現在即將離去,我希望你能助我打理。”重要的是,“盈虧之事,倒是不必在意。隻要別讓江府之人接管便好。”說完,臉上已經有了一絲苦澀。就算江月白心胸是如何坦**,但是江府的人總不可能人人都如同他一般。每個大族之內不僅有君子,同樣的還有小人,想來江家的小人也不是好相與的。

葉楨想到江月白已然是至交,又助了自己不少,也就答應道:“月白放心,既然此處對你如此重要,我定不負你的信任。你家族之中的人,我替你擋了便是。”

江月白得到了葉楨的保證之後,便站了起來,對著葉楨盈盈一拜,算是謝過。

葉楨沒有預料到江月白突然起身朝他相拜,也就生受了江月白的這個禮。等反應過來,卻是苦笑著說,“月白,不必如此。既然你我已是至交,也就不必在意這些小節。”

江月白聽到葉楨的話,又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溫潤的酒杯中漾著清淺的酒光,江月白將其中之物悉數飲了下去,麵帶著苦澀,“那店麵,倒是真的有些麻煩。家母辭世之前一直讓我悉心管理那個店麵,但是卻未曾告訴我是為何,也不知道我那二娘是從何處得知了家母對我的囑托,一直想著要從我這裏給拿走,平日裏我在這江寧城倒是無恙,但是如今我即將離去,對此店麵的管理便也有了力所不及之處,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我在我離去的日子照看。“

“原來如此,月白你是子輩,自然是不能逾越了身份拒絕長輩,所以你便想交付與我。”葉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無妨,你那二娘,我替你打發了便是。”

江月白見葉楨知曉了原委也不曾拒絕,心中便生了細細的感動。

清九與自己非親非故,卻願意幫助自己去抵抗自家那跋扈的二娘,自己雖然也有辦法將二娘的想法無聲無息地扼殺於萌芽之中,但是想到清九一人在這江寧城無親無故,從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來看,清九現在能夠養著著一濁園,大概是挺吃力的。西麵那店麵雖然不大,但是好歹也有一些盈利,能夠令她有了立足之地,所以便拜托了清九。

江月白顯然是懂得人心的,若是直接告訴葉楨自己想要助她,或許葉楨會直接拒絕,但是若是加上了亡故長輩的背景,葉楨便是絕對不會拒絕的。這樣,既然不會令葉楨感到自卑,反而會讓她覺得自己是真的助了江月白。

江月白,倒也是一個心機深沉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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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與一濁園相連的院牆上正坐著一個人。

謝永暮一襲玄衣如墨,滿頭黑發自風中微微飛揚,大朵大朵的望春花映在他的背後,卻未曾比得上謝永暮那一抹淡然自如氣質的萬分之一。手中也拿著一壇酒,琥珀色的酒光在陽光下微微閃耀著,酒香醇厚,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味道。

但是謝永暮卻是拿著,並不喝,看見一濁園西廂房內人笑語盈盈的談笑,臉上牽扯出一個及其諷刺的笑容。

念歌和斷空見著他,沒有驚動屋內的人,而是對他行了個大禮,“殿下。”

“嗯。”謝永暮的眉眼如刀,”葉楨,可曾懷疑你等。”

“回稟殿下,因為我們皆是夢生姑娘帶回來的,葉楨未曾發現我等的身份。”斷空對著坐在牆頭的人說道,“不知殿下,可還有其他的吩咐”

坐在牆頭的謝永暮點點頭,對她們的行事顯然是極為讚賞。擺擺手,示意自己沒有其他的命令。

兩人看謝永暮沒有其他的吩咐下來,行了禮之後便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