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圓月高高地懸在天邊,接映**著潮水的江麵。河岸兩旁的細草披著清冷的月光,在微風的吹拂下微微地搖擺著,整個大地都覆上了一層銀白的霜華。江麵中央是一艘小小的烏篷船,內裏有幽幽的琴聲飄揚出來,隨著月色飄**在這江麵之上。盈盈的江麵倒映著月色,大江帶著銀白的月光向東流去。江麵上的星光被一波一波的潮水揉碎,然後再一程一程地撞在了江岸邊上。

謝永暮提著一壇子的醉生夢死站在江邊,遙遙地望著江麵中央那一艘小小的烏篷船。

一襲紅衣的夢生站在他的身邊,碎金色的眸子盛著漫天的星光,笑得妖嬈,“謝永暮,你果真是栽在這葉楨身上了。”

謝永暮沒有在意夢生對他的打趣,而是目光淡然地望著江麵上那一尾小小地烏篷船,想著,烏篷船內的兩人,此刻一定相談甚歡吧。雖然葉楨與江月白的相交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是心裏卻有著絲絲的不安,尤其是看見了葉楨著了女裝與江月白遊江之後,心中的不安更是加深了幾許。

“江月白此人,倒是不足為懼。我擔心的是,他會在葉楨的身上看出了什麽。”謝永暮皺著眉頭,臉上盡是思索之色。

夢生見謝永暮臉上出現了思索之色,也就未曾打擾,而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清冷的月光灑在夢生的身上,倒是顯現出幾分出塵。

此時,烏篷船內。

“清九,倒是好文采。”江月白舉著茶向葉楨說道:“我還以為你……”

“不通曉四書五經?”葉楨的臉上盡是一片好笑之色,“我隻是想著借著月白的詩,來為’秦酒’揚名罷了。畢竟,江大才子,才是真正的才子。”

“可是剛才那首…我可是覺得極好。”江月白搖搖頭,“想來啊,是清九姑娘性子憊懶,不願意寫吧。”說完,又小小地啜了一口手中的祁紅茶。

“哎呀…被發現了,怎麽辦呢?”葉楨故作出一片惶恐之色,可是從口中說出的話卻是沒有半絲的恐慌,“既然月白發現了,我也就承認了,不知月白兄,想要怎麽懲戒在下無恥的這個小偷呢?”

“就...罰你陪我喝酒吧。”說著將茶放了下來,朝著船艙外喊了一聲,“抱琴,拿酒來。”

葉楨是不愛飲酒的,但是今晚這酒卻還是不得不喝,原因有三。第一,這是江月白與自己的餞別之酒,若是不喝,便有些對他不起。第二,則是自己的興致也上來了,喝茶總是好的,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選擇酒,才是最佳的方案。這第三嘛,則是葉楨自己真的有些愧疚,畢竟當初送往各府的詩,是自己從江月白那取的。

抱琴從船艙的陰影處提出了一壇用黃泥封口的酒,再從旁邊拿出了一個白玉的酒壺,拍開了泥封,將泛著琥珀色光芒的酒倒了進去。再將兩隻白玉的酒杯合著這一壺酒,放在了江月白的麵前。

江月白卻是沒有給葉楨倒酒,而是從軟墊上站了起來,提著這酒香四溢的壺,走到了船艙之外。葉楨見狀,也站了起來,拿起了桌上那兩個溫潤的酒杯,跟在了江月白身後。

抱琴不愧是自小跟著江月白之人,見著他的動作,已經將他心中所想猜對了八九分。上前一步,將麵前的青木桌子輕輕地移動了起來,推倒了船艙之外,再將軟墊拿了出來,一左一右地放在了青木桌子旁。

葉楨一手拿著一隻酒杯站在船頭,等著抱琴將物什都擺弄完畢。

一頭及腰的青絲被風吹得微微揚起,雪青色的小袖褙子曳地,腰間的白色緞帶曲曲折折地垂在木質的地板之上,月光瀉地,給葉楨整個人都籠罩上了一層白色的輕紗,像是即將乘風飛去。

“清九姑娘,請。”抱琴此時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擺好了,便出口提醒站在船頭的葉楨。

葉楨聞聲而轉,微微一笑,便坐了下來,將手中的杯子,皆是遞給了江月白,她知道,此時的江月白,並不想借抱琴之手來與自己共飲。

江月白接過杯子,便開始向裏麵倒酒,小小的酒杯頃刻之間便被斟滿,“這是我前年釀的’衍夢’,不是我自誇,雖是比不得你送我的’醉生夢死,但是卻也是難得的好酒。”江月白的聲音中有著無法比擬的自信,“快嚐嚐看。”說完便將手中的酒遞給了葉楨。

葉楨接過酒杯,低頭一看,隻見得白玉而做的酒杯間,倒映了漫天的星河。眼睛一亮,接著便是送入口中了。入口極柔,綿長的味道將葉楨整個口腔包圍了起來,香甜適口,清香自然。

葉楨對著酒的味道滿意極了,覺得此酒並不比醉生夢死差,正欲開口讚美,沒想到舌頭的側翼卻襲來一陣一陣的苦澀,須臾之間,此前的香甜已經消弭無蹤。葉楨感受到這樣的味道,臉上的不由得一變,“月白,你這是等著我出醜呢吧。”話雖如此,但是葉楨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責怪之色。

“這’衍夢’的味道若是提前與你說了,你也就對它的感覺沒有如此深刻了。”江月白搖搖頭,將手中之物一飲而盡,“這可是道天歌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壇。”

“這麽珍貴的酒與我這般不識其中味的人共飲,’衍夢’若是有靈,想必會將你責怪一番。”葉楨一臉的嗔怪。

“非也非也,這’衍夢’本是與好友共飲之物,若是找一個隻懂酒,卻並非是知己的人共飲,那麽’衍夢’也就無用了。”江月白再次搖搖頭,“與你喝’衍夢’,是一件很愉悅的事。”

“是嗎?”

“當然…”

謝永暮所在的地方是看不清兩人的影子的,但是謝永暮自小習武,視力驚人,能看見兩人在舉杯之間,光籌交錯的樣子。微風帶來了船上之人笑語盈盈的聲音,謝永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看目前的樣子,江月白似乎對葉楨的舉動依舊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但是謝永暮的內心卻是隱隱地有些不安,他總是覺得,自己應該阻止她們繼續下去,但是自小與人虛以委蛇的生活讓他止住了這個念頭,生生地停在岸邊,不做任何行動。

站在謝永暮身後的夢生看著謝永暮一臉糾結的樣子,有些好笑,什麽時候謝永暮這樣的人,臉上也會出現這樣的表情了。看來這葉楨對謝永暮的意義,真的不是那麽一般。夢生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借著謝永暮的手算出的那一卦-澤水困龍。看來,那一副掛相,已經開始初現端倪了。

不過夢生此時卻是沒有想著提醒謝永暮危險的想法,想到自己能過親身驗證掛相的準確性,夢生碎金色的雙眼便**漾著興奮的光芒。而且在她心底,其實是挺希望這兩人在一起的,於是出聲對謝永暮說道:“她們這麽近,你就不擔心。”

“那又關我何事?”謝永暮的聲音很冷,像是凝結了一層寒冰,“她做何事,與我無關。”

“哦...是嗎?那為什麽某人大晚上的還要跑出來吹風呢?別說是想喝西北風了。”夢生的聲音帶著一絲調侃,“哎呀哎呀,我還是應該將葉楨剝光了送江月白**。”

“你敢!”謝永暮猛然回頭,旋即卻發現自己的動作已經出賣了自己的內心,索性不再和夢生說話。

但是夢生顯然不想給謝永暮這樣的機會,而是繼續借著說道:“我有什麽不敢的,江月白可是光顧了我一年的恩客,現在我報答他的知遇之恩沒有什麽不對吧。我看呐,你就是在作繭自縛,葉楨知曉了你這麽多的秘密,你不帶回雲水村囚禁,也不殺了她滅口,卻將她留在這江寧,還想著給她一個平靜的生活…喜歡上了葉楨吧,還不敢承認,看見江月白對她獻殷勤還無動於衷…我認識的那個殺伐果斷的吳國太子去哪裏了?現在阿,我看你就是一個連喜歡都不敢承認的懦夫罷了……”

“不殺...是因為還有用,她能牽製住葉煜,暫時不能殺。”謝永暮冷冷地解釋道,“何況她在江寧的所作所為,我都知道,不會有事。”卻是沒有回答夢生後麵的問題。

夢生也不追問,而是繼續問道:“那你知道現在的葉楨和江月白在說什麽嗎?”說著如玉蔥般的手指便指向了江間的兩人,“或許阿...他們正在談婚論嫁呢...哈哈......”

“難道你知道?”謝永暮的聲音已經開始出現了明顯的怒氣,這在喜形不於色的謝永暮身上是極為少見的。

夢生也知曉謝永暮此時心中的怒氣,也就訕訕地笑了笑,不再說話了,繼續陪著謝永暮看江麵上的小船。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更深了。

星光碎落在一整個江麵上,浪潮聲依舊,月色卻是更加明亮。

不知道船上的人又說了些什麽,一陣悠揚的琴聲又再次響了起來,這漫天的星辰都像是將要為此琴聲而傾斜。撫琴人白衣勝雪,聽琴人紫衣如魅。舉手投足間,盡是一番風華絕代。

此時,小小的船隻已經開始緩緩地向來時的方向駛去了。

等葉楨回到一濁園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了,更漏聲聲,聲聲清冷。

江月白將葉楨送到了一濁園門口,見到二狗與念歌一直在門口等著她,也就沒有進去了,兩人互相拜別了,便各自回家了。

其實葉楨也沒有醉,隻是頭有些暈,不過卻是有些勞累。於是任由著念歌將自己扶上了閣樓,和衣吹燈之後,便躺下歇息了。

卻是沒有注意到不久前憑借著過人輕功而提前趕回來,隱藏在自己房內的謝永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