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永暮將念歌打發了下去,兀自坐在了葉楨的床邊,靜靜地看著這個令自己改變初衷的女子。

清冷的月光斜斜地照進葉楨的朱閣,停留在大氣的雕花木**。月光在葉楨的睫毛前投下了一片淺淺的陰影。喝過’衍夢’之後,本就不擅酒力的葉楨臉上有著絲絲的紅暈,在銀白色月光的照射下顯得極為誘人。白色的褻衣在脖子的地方,微微地敞開了一個口子,精致的鎖骨便露了出來,透露著一絲絲魅惑的味道。

謝永暮看著已經熟睡的葉楨,心想著,原來她安靜著不說話的樣子是這樣的。

葉楨整個人都籠罩在月光下,猶如一個即將消散的精靈,任憑誰都無法將她留住。可是,在河岸邊,她明明在江月白的身邊都帶著明滅相映的笑意。

謝永暮的身子又輕輕向葉楨的身邊挪了幾分。他知道這樣的事不應該出現在一向冷靜的自己身上,但他總覺得,心底有些隱隱的不安…

或許...是今晚她與江月白太過於親密了吧......

謝永暮這麽想。

他不是一個不敢承認的人,在夢生麵前的否認,隻是因為不想葉楨被夢生作弄。

月色柔和,葉楨突然將一截手臂伸了出來,或許是想要尋找涼意,半截手臂在月光下更顯得白皙如玉。謝永暮被葉楨的動作一驚,還沒有來得及思考,身體便已經做出了動作,腳下一滑,身形瞬間躲避在了葉楨房間的陰影之處。

過了一會,謝永暮發現葉楨並無其他異動,小心地控製了腳步的聲響,又再次走到了葉楨的床邊,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了熟睡的葉楨身上。陰影下,女子的呼吸依舊平緩。

謝永暮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動作可以持續多久,但是,他卻是想著,若是一直這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望著她,也…算是不錯了吧。

晚風襲過,謝府裏的望春花香又再次飄散到了一濁園裏,曲曲折折地繞過了葉楨低低的窗戶,傳入了葉楨的房內。

地老天荒……

謝永暮的思索帶著隱隱的花香味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但是...

這樣…真的不錯。

謝永暮的目光再次遊移到了葉楨身上,此時,女子的呼吸,突然開始有些急促,額頭上也隱隱地出現了些微的細汗。謝永暮見著葉楨的樣子,起身從洗漱的銅盆前的架子上拿到了葉楨平日裏淨臉用的棉布,抬手便把白色的棉布放了進去,又端過之前念歌早已準備好的熱水,小心地倒了進去,控製住了此時的聲響。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迅速地將銅盆裏的棉布擰幹,謝永暮拿著棉布重新坐回了葉楨的身旁。

將棉布折做小小的長方塊後,仔細地將棉布放在了葉楨地額頭之上,想著葉楨能夠安眠,沉睡中地葉楨此時似乎是感覺到了額頭上的異物,身體微微地扭動了一下,謝永暮看著葉楨可能轉醒的樣子,便快速地將葉楨頭上的棉布拿了下來,身影一動,幽靈般的輕功便再次展現了出來。

過了一會,陰影中的謝永暮確認葉楨沒有醒來的跡象後才暗暗舒了一口氣,再次走到了葉楨的身旁。卻是沒有再將棉布貼上葉楨的額頭了,而是用棉布仔細地拭起了葉楨額上的汗珠。

雖說是擦拭,實際上卻是用棉布一點點地蘸,生來高貴的謝永暮哪裏幹過伺候人的事,下手前,便擔心起了自己手底下的輕重,但是卻是不想將念歌喚來,於是輕輕地喟歎之後,便開始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對他人的伺候。

一點一滴間,謝永暮都極為仔細,下手極輕,怕擾了佳人清夢,驚醒了眼前的佳人。

此時,葉楨的身上又出現了幾分薄汗,白淨的頸上微微地滲著,在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澤,顯得頗為誘人。謝永暮看到後不由停了下來,定了定心神,又小心地將棉布靠近葉楨的玉頸,再次為葉楨擦拭了起來。

睡夢中的人仿佛是感受到了脖子上溫熱的觸感,潛意識裏便往謝永暮這邊靠了靠,同時無意識地用雙手扶了扶肩膀,似是想要抵擋夜間的涼意。

謝永暮放下了手中的棉布,試過葉楨額上的溫度後,便拉過被早前葉楨感到熱時掙脫的錦麵薄被,再次蓋在葉楨的身上。他已經替葉楨擦過了出汗較多易著涼的額頭和頸後,至於其餘地方,他暫時不能繼續下去,也不想繼續下去,終是擔心…唐突了佳人。

他隻能……繼續默默守著她。

眼前的人卻不知何時又微微擰了眉,在被子裏蜷起身子,一副不願醒來的模樣。謝永暮想起她捧起酒杯不願喝酒時的神情。當真是不愛飲酒,所以僅是飲了幾杯,便醉得不知外事。

他看著葉楨的睡顏,闔眼凝思了片刻,再次俯了身過去。

夜色裏,葉楨牆壁上的月影似乎有一瞬間的晃動。

溫潤軟糯的唇間,略帶了些酒韻。明明該是醇香,謝永暮卻憑白地品出了一絲澀意。

她現在,心裏該是苦的吧...

謝永暮閉著眼細細吮吻。

然而......無論是什麽滋味,在此刻,他都想與葉楨分享。

沒過多久,謝永暮還是起了身,他今夜的行為已然將理智全然拋入腦後,最後的一絲理智,終是提醒了他,若是繼續進行下去,葉楨極有可能醒來。

哪怕她醉得很深...

哪怕...她的唇,很是香甜......

起身後,謝永暮將葉楨露在外麵的手輕輕地放在了手心,想要將她的手放回錦被裏。

隻是...柔若無骨的纖手終是讓謝永暮舍不得就此放下,不過,畢竟已然是偷香過後,謝永暮定了定心神之後,將葉楨的手小心地放回了錦被之中。

或許是夢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葉楨黛眉又再次皺了起來,令人心疼,令謝永暮心疼。

謝永暮瞧著葉楨皺著的眉,他的眉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葉楨......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將腰間一直懸掛著的玉笛拿到了嘴邊,微閉雙眼後,一曲帶著安眠效用的曲子便自此響了起來。

笛聲如慕,一聲一聲地飄進了葉楨的夢裏。

葉楨做了三個夢。

第一個夢,她夢到了她墜落的那個山崖。

山林依舊青翠,雲霧如同往日一般的翻湧不止,遠處的點點山頭若隱若現,倏忽而逝的飛鳥從雲霧的這一頭衝進,又在另外一頭飛了出來,攪動著翻騰的雲霧。夕陽染紅了遠山,圓日掩藏在天邊的彩霞之下。

謝永暮負手站在她的背後,問:“你想起來什麽了嗎?”

她抱著頭蹲下,想了很久,終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麽都想不起來。

謝永暮便笑,“我們做個生意吧,你幫我做事三年,我便告訴你,你的身世。”此時,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不知來自何處。

她聽了很久...謝永暮也聽了很久......

最後,她還是搖搖頭,拒絕了謝永暮的提議。

山間便開始起霧,頃刻之間,謝永暮的身形便不見了,她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謝永暮了。

第二個夢,她夢見了桃葉渡。

她在如畫的桃葉渡口,毅然地跳水。王五站在桃葉渡的廊橋上笑得癲狂,“清九,你終於死了。”

秦淮河四麵的碧水將她柔軟的身子緊緊地包圍著,如刀如劍。她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但四周無處不在的河水卻將她緊緊壓迫。最終,她還是沉在了秦淮河的河底,不醒世事。本以為自己將死,卻沒想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在謝永暮溫暖的懷抱裏麵,她奄奄一息地問,“你究竟要騙我多久?”

謝永暮低頭,伏在她的耳邊說:“至死方休。”又是那一段笛聲,再次響起,笛聲如怨,笛聲如慕。笛聲如泣,笛聲如訴......

然後桃葉渡開始漲水,在聲聲笛音下,她和謝永暮被這洪流給衝散了。

她夢見,謝永暮......

死了。

第三個夢,她夢見她回到了雲水村。

謝永暮後院裏的合歡樹開花了,一朵一朵地燦爛著,簇擁著,像是天邊的紅雲墜落在了樹間。

她開始和謝永暮生活,她在合歡樹下抱書而眠,謝永暮便於樹巔臥奏青笛;她在村頭掬水碎月,謝永暮便在她身後對月而飲;她翻遍遠山尋找記憶,謝永暮便跟在身後助她披荊斬棘。

後來,她站在開滿紅色花朵的合歡樹下,仰著頭,朝著臥在樹間的謝永暮問:“謝永暮,你是否當真隻當我為一枚棋子?”

謝永暮伸手摘下一片細長的合歡葉,把玩了一會之後,回答說:“是,我隻當你是棋子。”

她又問:“你是知道我的身世,卻為什麽不告訴我。”

臥在樹間的謝永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拿出一直懸掛在腰間的玉笛,兀自吹奏了起來。

笛聲聲短,秋水綿長。

然後猶如紅雲一般的花朵便朵朵凋謝,隨著清風,洋洋灑灑地瀉了一地。

***

空落的小院裏,燈影搖曳。謝永暮站在葉楨閣樓的階前,湧動的夜風拂過他的墨發。

燈影雜月光。謝永暮望著眼前時而如水般凝盈,時而又隨星光浮動的夜色,心中突然鬆了一口氣。

自己…是真的喜歡上她了吧......

這世間,再沒有誰能如她一般,帶給自己那麽多的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