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漸從盛夏駛向了早秋,轉眼間,距離江月白離開已經有一個月了。

茗月樓終於徹徹底底地成為了葉楨的產業,羅雲媚也曾支使下人在這一個月內鬧事,但是都被席君輕描淡寫地化解了。自此以後,江家對茗月樓再無一絲約束力,她的那些鬧劇都成了江寧城茶餘飯後的笑資。

也不知道公羊羽是從何處得知了葉楨泡得一手好茶,便時常跑過來靠著自己是江月白老師的身份,要求葉楨給他泡上一壺好茶。葉楨無法,見著這樣一個絲毫沒有長輩風範的長者,也隻好在茗月樓取了二兩上好的龍井放在了一濁園,專為公羊羽留著。

葉楨大約也是知道的,公羊羽這樣的長輩,這樣跑到一濁園,其實也是一種無形的保護,畢竟她在江寧城根基太淺,若是無人照拂,總是會出些不必要的事端。公羊羽的到來,到還真是替她擋了許多麻煩。

自那日謝定安助了葉楨之後,兩家的走動越發地頻繁了,謝定安幾乎是每日都會借著商談茗月樓事物的理由跑到一濁園蹭吃蹭喝,話是這麽說,其實基本都是謝定安自帶酒水,偶爾還會提溜著新鮮的蔬菜來為葉楨下廚,真的成為了一個愛好庖廚的君子。

自江月白離開後,葉楨也喜好上了垂釣,閑來無事之時就喜歡在自家園子裏釣上半個下午,以打發時間。

“秦酒兄。”青衣如玉的謝定安站在一濁園的柳樹下朝著正在垂釣的葉楨喊道:“你若還不來,這飯菜可就涼了。”

葉楨聽到了謝定安呼喚他的聲音,隻得將漁具放到身旁的一側,起身朝著老柳樹的石桌走了過去,“你又驚走我的魚了,定安兄。”

老柳樹下的石桌上已經擺好了幾樣精致的小菜,白嫩的豆腐就著幾粒翠綠的蔥粒,黃色的玉米粒就著油綠的青椒,再搭上了一盤子爆炒的農家小炒肉,令葉楨不禁食欲大開。

葉楨心下一動,笑著向謝定安問道:“若是有人知曉了謝家公子在我這小小的一濁園做了廚夫,不知道會做何想法。”說著便在謝定安的對麵坐了下來。

謝定安抬手拿出了兩隻青花的小碗,用木勺盛了一碗混合了粗糧的米飯給葉楨遞過去,“管他作何想法,反正啊,和秦兄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葉楨接過,“倒是我多話了。”

“那可不。”謝定安再給自己盛了一碗,“秦兄,你明兒個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隨意吧。”葉楨用木柳著成的筷子夾了一筷子的豆腐,“謝兄,食不言,寢不語。”說著已將豆腐送入口中,滑嫩細膩,夾雜著蔥花的清香。

謝定安聽見葉楨的話,啞然失笑,“秦兄,你倒是真儒士。”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專心致誌地對付起了桌上地飯菜。

沉默的飯菜顯然不是謝定安喜歡的,沒過多久,謝定安終是忍不住,再次開口:“秦兄,明日我抓兩隻大閘蟹做蟹黃糕怎麽樣?”

葉楨瞄了一眼謝定安,表示沒有異議。

“俗話說,這秋天的蟹黃可是最為鮮美的。”說著臉上已經出現了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明日阿,就讓你嚐嚐在下做蟹的手藝。”

葉楨點點頭,用白瓷的勺子給自己添了幾粒玉米,“謝兄,怎麽做都好,反正我這嘴可是被你給養叼了。”

謝定安一臉自信地點點頭,突然間又想起了什麽,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張燙金的帖子,“噢,對了,濮園邀請你去參加詩會。”

“濮園詩會?”葉楨放下筷子,一臉的奇怪,“我向來深居簡出,聲名不顯,這濮園為何會請我去參加詩會?”

濮園是江寧城除卻江家最大的翰林世家,濮園詩會也是江寧城最大的文學盛事。本來這最大詩會應該是由江家主持的止水詩會,但是自從十七年前柳煙月去了之後,江家家主江文林便不再舉行詩會了,濮園便是趁著這樣的機會,將自家的詩會一舉推行至了整個江寧城,十幾年下來,濮園詩會也便成為了江寧城學子們顯示才學的場合,有人借此揚名,也有人因此而一蹶不振,每年科考高中的人之中,總是有曾經在濮園揚名的人。江寧的學子皆是以得到濮園詩會邀請柬而自豪,江月白的第一才子之名也是三年前濮園詩會上奠定的。

“還不是此前羅雲媚的事,濮園向來與羅家交好,此次邀請你去,無非是想掃了你的麵子,讓你在這江寧城文名掃地罷了。”

“若是這樣,那我便不去了。”葉楨聽到謝定安的解釋後便又拿起了筷子,“反正我本身也並無什麽文名。”

“此前的公堂,你可是自稱為燕京’秀才’。”謝定安笑得狡詐,“這已經一個月了,想來羅氏是查到你並無功名在身的消息,想借此向你發難吧。”

葉楨皺著眉頭,一臉的複雜之色,“當時想著不跪拜知縣,便用此理給揭過了,沒想到她居然能抓住這個漏洞。”說著便開始了沉思,“若是讓她道出我並無功名在身,說不得又是一場麻煩。”

“無妨。”謝定安用筷子敲了敲麵前的碗,將沉思的葉楨給喚醒,“隻要你去參加了這詩會,並在此揚名,那麽她即使是說出你功名的問題,知縣也不會就此發難的。”

“這是作何解釋?”葉楨一臉疑問地瞧著謝定安,“本朝假冒功名可是充軍的大罪。”

“濮園詩會上皆是才子,你在這詩會上力壓了眾人,讓才子都承認了你,那麽羅氏即使是道出你功名是假的也無妨,因為學子們都是心高氣傲之人,他們是不會承認羅氏的話的,不會承認自己不如一個秀才都不是的人。縣令也不會冒了江寧才子之大不韙而將你定罪。”

“原來如此。”葉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此說來,這濮園詩會,我是一定要參加不可咯。”

謝定安點點頭,將手中燙金的請柬遞給了葉楨,“這是濮園的請柬。“

葉楨接過,一邊翻看請柬,一邊追問謝定安,“此物,怎麽在你手裏?”

“大概是知曉我與你關係甚好吧,所以交給我請帖的時候便順帶著把你的一起給了我。”謝定安眼神飄忽,視線望向了別處。

葉楨卻是沒有注意到謝定安的不自然,她的眼睛已經定格在了這張請帖上。

庭月可中,壺冰入座。豆花雨歇,正宜揮麈之譚;

桑落杯深,願續弄珠之句。敢告前騶,布席掃室以俟。

落款是濮園-寧宇恒。

“倒是有趣,以詩作柬。”葉楨將請柬反複把玩,“這寧宇恒是誰?”

“曾經的江寧第一才子。心胸狹隘,不足為懼。”謝定安往口中送了一小塊青椒,“估計是記恨江月白吧,所以連你也一起記恨上。”

“怪不得我見此人才學還可堪入目。”葉楨將手中的請柬放下,“沒想到他居然親自寫了請柬給我,倒真是殊榮了。”話是這麽說,但臉上卻是一臉的鄙夷。見識了江月白才學之後,這樣的詩,葉楨是再也難以生出驚豔之感。

“他居然以詩相邀!”謝定安抽出葉楨手中的請柬,“我的請柬上可是隻寫了’茲定於七月十九日酉時於濮園舉行詩會,恭請謝定安兄光臨’罷了。”

“那隻能說明,謝兄你阿......不被他放在心上。”葉楨一臉的戲謔,“謝兄生在商賈之家,不被這些人認可,也是必然之事,也不必太過在意。”

“目光短淺。”謝定安頗為老成地搖搖頭,做足了學問深厚的氣勢,“老夫看這人,成就也就止於此。”

“哈…”葉楨瞧著謝定安裝的老成樣子,不由得笑出了聲,“這位丈人,敢問您年方幾何阿?”

“不才,已經六十又六了。”謝定安一臉正經地回答道:“這位小友,老夫看你骨骼精奇,麵色紅潤,可有興趣做老夫的座下童子,老夫自會送你一番大造化。“

噗嗤…

葉楨終究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謝兄,我怎麽覺得你與街頭算命的老道有些像呢?”

“這…”謝定安皺著眉頭,想了一會,這才支吾著說:“不瞞秦兄了,那街上算命的老道正是在下師父。”說著還裝模作樣得摸了摸下巴不存在得胡子,倒是把神棍的樣子做了個十足十。

“哈哈哈...”葉楨頓時被謝定安逗樂了,“我之前可沒看出來謝兄這麽有慧根。”

“現在看出來了?”謝定安此時已經恢複了自己濁世佳公子的樣子,一臉的正色。

“看出來了。”葉楨一臉笑意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哦,對了。這請柬上時間是七月十九,距此還有十日的光景,謝兄可有什麽打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對我來說無妨。隻是到時候或許有針對你的事發生,但你也無須擔憂,跟著我便好。”謝定安一臉的淡然,“我不會讓你有事。”目光裏盡是平和。

葉楨聽見謝定安的話,笑著說道:“謝兄,我可是沒聽說過你的才名。”

“那是我深藏不露。”謝定安一臉的不自在,“那些虛名,拿來也沒多大用處。”

“是嗎?”葉楨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那麽,到時候我可就指望你了,我可是一個不識四書五經的庸人。”

“是了,庸人。”謝定安放下筷子,朝著葉楨的頭上輕輕地一敲,“別用那麽懷疑地眼光看著我。”

“是是是......”葉楨滿是無奈地低下頭,生生受了這一敲。

心底卻是泛出了別樣的心思。

這樣的動作,不禁讓她想起了幾月前,被謝永暮用書打的那一下。

也是這般地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