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一程一程地吹來,葉楨覺著後背有些涼,想著自己的風寒或許又要加重。隔著一個走廊與兩扇門的距離,雙方對峙的氣氛達到了巔峰。

當持弩人震怒的聲響傳過來的時候,回應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與持弩人激昂的聲音相比,葉楨的回話顯得不輕不重,仿佛是月下飲酒,始終透著一股淡泊和隨意。簡短、安靜而沉穩,就如同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航行的小船,仿佛一陣風、一個浪頭就能將之掀翻,但就在這樣的氣氛下,回話的聲音卻是慢慢占了上風。

持弩人的身影掩藏在房門後,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隻要你別傷害夫人…我就放你走。”

“我不信。”

“你沒有選擇,這裏是城外…”

“退後…“

持弩人的牙關顫抖著,他望著挾持自家夫人的那道身影,眼神裏似乎是要噴出火花。然後才深深得吸了一口氣,離開了門關,往後退了幾步。小男孩隱隱的抽泣聲響起,在黑夜裏顯得有些瘮人。持弩人的眉頭皺了皺,但是他無暇顧及小男孩目前的狀況。

“放了夫人…”

“再退…”

“你......!”

男人無他法,隻得又往後退了幾步。

葉楨透過門板上的縫隙看了一眼男人的位置,確認他目前的地方無法威脅到自己所在的位置,這才冷著臉,一手拿刀抵著羅雲媚的喉嚨,一手將綁著羅雲媚的腰帶給解了下來,那人隱約地看到了葉楨地動作,才說了一句,“這很好…”

“好。”葉楨隨意地回了一句,“繼續退…別停。”

持弩人似乎是覺得自己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做其他的事,於是看了一眼羅雲媚所在的位置,然後回過頭,朝著屋內軒窗的地方走去。

走廊上昏暗依舊,會客廳裏如黃豆一般的燈火所能照亮的著實有限。一個嬌小的黑影從會客廳旁邊的房門中緩緩走了出來,葉楨一手拖著羅雲媚,一手駕著砍刀。

“你可以試試…到底誰比較快…你家夫人的脖子…似乎不比我的刀結實!”

“放了夫人!”

又是這樣的一句話,葉楨輕輕地笑了笑,在黑暗的環境下,似是一朵有毒的罌粟。

“你走不掉,這裏是城外!”

“那又如何...”

“放下夫人...我放你走。”

“把弩箭丟過來,我放了她。”

“……”

葉楨靠在門口,冷冷地看了一眼持弩人地方向,然後將手上的羅雲媚輕輕搖了搖。

“你隻是一個家奴而已…何必呢。”

“夫人於我有大恩...隻要你肯放了她。”

“隻要你肯將弩箭丟過來。”

“……”

這個時候,持弩人似乎是有些意動,聲音稍稍地緩和了下來,“我可以給你…但是你也要把你那把刀給我…”

這個時候,原本是退到軒窗那裏的男人將一直舉著的右手放了下來,左手開始解開右手上麵的繩子,須臾之間,綁在手臂上的弩箭便卸到了地上,冰冷的箭頭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寒冷的光芒。他拿著弩箭,緩緩地朝著葉楨走去。

“怎麽給?”

葉楨見著他已經將弩箭給卸了下來,便往前走了一步,架在羅雲媚脖子上麵的刀,似乎是有些鬆動,氣氛也似乎是緩和了下來。

“丟過來…”

“好…”

雙方冷厲的對峙在這一刻終於是緩和了下來,門邊,葉楨的刀也已經完全鬆動了,低低的,垂到了腳邊,也就是這個時刻,男人將弩箭丟了過來…

下一刻,男人的爆喝聲卻陡然響起,一個巨大的黑影,朝著葉楨的方向撲來。

“去死吧—”

“啊啊啊啊啊—”

本來已經緩和下來的氣氛在瞬間又移至巔峰,男人的黑影、葉楨的砍刀、灰暗的燈影,以及...一個白淨的,看起來有些精致的瓷瓶。燈影搖曳,黑色的影子猛然向葉楨撲來。葉楨閉眼伸手入懷,雙指拔翎,一個白色的瓶子,瞬間便出現在了手間。

白色的粉末有些像雪花,但沒有雪花那般白。

男人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揉了揉已經入眼的“雪花”…

然而,就在下一刻...

“啊—”

男人的慘叫聲響了起來。

黑色的發、青色的衣衫、以及被灼傷了眼的臉上—盡是灰白。一雙眼睛頓時冒出了白色的煙霧,在昏暗的燈光下,似是仙霧。然而,男人現在的形象可是沒有半分仙氣。慘叫之中的男人在無意識的狀況下撲向了羅雲媚,口中卻悍然出聲。

“妖女!”

“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對我做了什麽?”

“我要殺了你!”

這個時候,柔和的女聲也響了起來,若去掉如今的場麵,必定會讓人覺得賞心悅耳。

“你現在很痛苦吧…這是生石灰...你的眼睛,現在一定很疼,很熱...你的臉...也是這樣吧。是不是…就像是被抽幹了水分的魚兒,你會渴死在這裏。”

嬌小的黑影,在燈影下,彎下了腰,撿起了此前男人丟過來的弩箭,將之拿到了手上,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朝著客廳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皺著眉頭看著手上有些笨重的東西,似乎是在想著怎麽使用。

男人的哀嚎聲不斷響起,葉楨勾了勾嘴角,終於是將弩箭綁到了手上,安靜而快速地對準了正在咆哮著的男人,尾翎輕輕顫動。

黑色地箭矢,快而準的...射中了男人的左腿。

燈火似乎是黯淡了些許,伴隨著箭矢入體的疼痛,以及生石灰入眼的滾燙,男人終於是倒在了地上,羅雲媚在混亂之中也倒在了地上,屋內男孩的抽泣聲此時卻停下了,他已經被這一連番的變化給震住了心神。過了一會之後…他終於是知曉了今日難善了,這才抿這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唇,靜靜地盯著在客廳門口,舉著弩箭的葉楨。

葉楨繼續向倒地的男人射箭,嗖嗖的幾聲下去,男人終於是停止了動彈,眼睛大大地盯著葉楨的方向,似乎是想著將葉楨給記在心底,在去了陰曹地府後,能向她報複。葉楨向前踏了一步,對著死不瞑目的男人說:“有時候...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然後再朝著羅雲媚的地方走去,輕輕地搖了搖頭,“真是...想絕了你這個後患,可是你去了之後…月白終會有些麻煩。”

最後,才調轉了身形,撿起了之前混亂之中丟在地上的砍刀,望向房內正望著他的男孩,“你們...應該第一時間就將我綁住的…”

她輕聲說完了這句話,又抬起了手,又是一支快速行進的箭矢…然後,又是一支,用力而連續地朝著已經倒地的陳虎射了過去,終於,手上的箭矢被射完了,陳虎的氣息也停止了。她卸下手上的箭矢,又出了屋子,朝著廚房走去,然後在廚房裏麵的兩人身上砍了幾刀。

鮮血飆飛,溫熱的血花濺到了葉楨的臉上,她無知無覺,隻是一刀一刀地揮了下去。待到手腳無力之後,這才蹌踉退後,靠到了牆角上,身體不住地顫抖著,“哈哈...我贏了...”

這個時候...葉楨才發現,原來冷汗早已經是浸透了後背。所有的恐懼都浮上了心頭,在今晚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之中,她幾乎是又經曆了一次生死。剛剛麵對陳虎之時,所有的算計都已經奏效,隻是沒想到到了最後還是出乎了預料。持弩人對羅雲媚的忠心程度遠遠出乎了葉楨的預料,若是沒有寧宇恒的那瓶生石灰,身首異處的,或許就不是倒地的那些人,而是自己。

……

她站了起來,輕輕地走在血泊裏,望了一眼昏迷著的羅雲媚,輕笑出聲,“你看,你都這樣逼我了,我還要救你。”

然後,一腳踢開了倒在血泊裏的持弩人,彎下腰,將羅雲媚給拖了起來,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屋簷上的茅草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葉楨喘著氣將羅雲媚安頓在了屋前的草地上,然後又返回了屋子,走到小男孩的放間,輕聲地問:“跟我走嗎?”

小男孩沒有回答,隻是用那雙充滿了仇恨的眼睛盯著葉楨,若非他現在失血過多,沒有行動的能力,否則必定會朝著葉楨衝來,以報父母之仇。

葉楨笑了笑,“罷了...留你在身邊也是一個禍患。”

然後她就沒有再看小男孩一眼,而是轉身去了會客廳。

會客廳裏的燈火依舊亮著,透著溫暖的光芒,葉楨沒有看那盞燈,而是去了會客廳的牆角處,抱起了那裏的酒,開始往屋子裏灑酒。沒過多久,這座小屋的所有屋子都被撒上了酒水。當葉楨往男孩的房間裏灑酒的時候,男孩的目光一直隨著葉楨的動作而動。

葉楨不是善男信女,她做不到麵對這樣仇恨的目光還無動於衷,並且善心大發地放他離去。既然他不願意呆在自己身邊,那麽她也不會放男孩活著離開。

葉楨掏出懷中的煙羅媚行,朝小男孩的身上撒去,然後別過了頭,不再看男孩的反應。雖然不用想她也知道男孩現在必定是極為痛苦的,不過—這和等會被火活活燒死也好多了。

小男孩安靜地倒了下去,葉楨朝著小男孩走去,“本是不想殺你,奈何…”

身影在黑暗中悄然貼了上來,雙手在黑暗裏舒展開,那白淨的雙手,陡然合上。

哢—男孩的腦袋,轉過了一個方向。

葉楨出了房門,來到了會客廳,拿起了會客廳桌上的那盞油燈,又返回了小男孩所在的屋子,將手上的油燈往已經死去的陳虎身上丟去。

火光在一霎那便衝了起來,葉楨冷冷地望著已經死去的小男孩,悲哀地笑了一聲之後,轉身離去。

夜風徐徐地吹著,月光傾灑在整個江麵上,波浪帶著水中地星辰撞擊在岸邊,碎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羅雲媚依舊昏迷著,半死不活的狀態實在是有些省心,不必再擔心他出什麽幺蛾子。腳下的青草很柔軟,但是露水有些重,將葉楨沾染了血跡的鞋浸濕,那些細小的血滴便在葉楨的腳上開出了絢爛的花朵。

步步驚豔。

寧家的人,也快到了吧。

子時…距離子時...應該沒有多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