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幾人在北京玩的很盡興,一直到十六才趕了回來,雖然鬱采他們是十五正式上課。

鬱采先去了祈家,她的行李還在那裏,上網一看,出版社已經給她回了信,說她的新書大概在一個月後就能上架,並對她發的動畫很感興趣,讓她再做一份新書的,正好可以和以前的一起做成光盤,隨書附送。

還有封信竟然是上海新概念大賽中心發給她的,邀請她參加今年的征稿。鬱采激動了一把,又覺得自己寫的東西實在缺乏深意,跟新概念上那群一個比一個深刻的孩子沒法比。

在鬱采糾結的時候,祈釋之正在進行平生第一次的思考人生。

這次去北京,幾個家長很是用心良苦的帶他們去北京的各大高校轉了一圈,當然祈釋之不知道的是這個意見最先是鬱采提出來的。

幾人在北大的未名湖逛時,祈書凡提議讓他們幾個高中生自己走走,他們正好可以歇歇,逛了一半的時候,夏韻韻說了一句,“要是我能考到北大就好了”。

何其接道,“北大有什麽好,我要進人民政法”。

夏韻韻歎了口氣,何其見沒人接自己的話頭,問道,“鬱采,你要考什麽學校?”

“我無所謂,隻要是大學就好”。

何其鄙夷,“你太沒追求了吧?”

夏韻韻道,“鬱采,你成績很好的,完全可以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大學”。

鬱采想了想,“其實,我很想去藏族大學讀書,但我爸媽不會同意”。

夏韻韻驚了,“你去那裏幹什麽,聽說那裏氣候不好,人又野蠻,講話還聽不懂,吃的東西都不能進嘴”。

“所以我爸媽才不會同意啊!”鬱采聳聳肩,“祈釋之,你想上哪個大學?”

祈釋之從湖麵轉過眼神,沒有開口。

鬱采裝作沒有看懂何其和夏韻韻的眼色,繼續問道,“難道你不想上大學?”

祈釋之仍然沒有開口,略帶迷茫的看著鬱采。

鬱采歎了口氣,“現在很多人都說什麽高分低能之類的,但大學文憑仍是我們在社會上贏得尊重的基本保障,而且,我覺得在大學會有值得我們一輩子珍藏的經曆,包括知識,老師,同學”。

何其點頭讚成,“我媽說現在人提起什麽人沒上過大學,那感覺就像是他是文盲似的”。

“而且我們總有一天要掙錢養家,除了極少數的例子,沒有大學文憑的就隻能做體力活,祈釋之,即使你不必為下半輩子發愁,我想你也不願意一輩子活在你爸的蔭蔽之下吧?”

鬱采最後一句話狠狠撞進祈釋之心中,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直處在祈書凡的無孔不入的看顧之下,連鬱采也是祈書凡幫他找來的……

祈釋之第一次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難道真的如鬱采所說要一輩子活在祈書凡的蔽護之下,甚至他死後也靠著他留下的遺產過活?

祈釋之安安靜靜想了幾天,此時見鬱采對著電腦發呆,開口問道,“鬱采,你認為隻有上大學才能贏得尊重,養活自己?”

鬱采抬起頭怔了半天才明白祈釋之是真的開口問了自己,不是自己幻聽,想了一會鄭重開口道,“這要看具體情況,比如說我,如果我進不了大學,隻能永遠是個鄉下姑娘,就算外出打工也沒有人會尊重一個打工妹,而憑我的資質,我也不可能會闖出一番事業,至於養活自己那也是可以的,畢竟現在餓死的人很少,但我們要看怎麽養活自己,如果每天累死累活隻能保持溫飽,喜歡的東西買不起,喜歡去的地方去不起,甚至連生病也治不起,更不要說保障家人的生活水平了,我覺得這要的生活缺乏基本的樂趣和尊嚴,並不值得鼓勵。但如果是你,你即使考不上大學,你爸也會給你找一份很好的工作,有一份很好的收入,可能他還會留給你很大一筆財產,你不必擔心會遇到如我一般的問題”。

祈釋之沉默一會,再度開口,“那如果沒有他?”

鬱采的聲音更加溫和,“祈釋之,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以你現在的成績,到時不一定能考上大學,而且你不喜歡說話,這到社會上會是一個很大的弊端,如果沒有特殊的機遇,永遠隻會做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錢,而且,你知道,你長的很好,這是優點,卻同時會增加你的危險”。

祈釋之皺起眉頭,“是不是沒有他,你也不會陪著我,跟我說這些?”

鬱采斟酌一會,真誠的看著他的雙眼,“祈釋之,你應該明白,如果不是你爸,我們根本不會認識,我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而你卻是天之驕子,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但現在因為你爸,我們認識了,我也因為你爸付給我工資而一直陪著你,盡自己所能幫你,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之間隻是金錢的關係,呃,打個比方,你和你們班主任,同樣是因為你爸交了學費,他拿到了錢才會教導你,在一定範圍內幫助你,但他對你的關心也是真的,因為你是他的學生,他希望你能向上,希望你以後能幸福。現在我們的情況也差不多,你爸付給我工資是真的,但我關心你也是真的,並不僅僅是因為錢,你雖然不喜歡說話,但本質上還是個很隨和的人,也是個很好的學生,能認真聽我講課,也能按時完成作業,說實話,我很喜歡你,也希望你以後能好好的”。

祈釋之凝神想了一會,“那何其——”

“何其平時很照顧你,可能有一部分是你爸爸的原因,但我想,他是真心喜歡你,拿你當朋友的”。

祈釋之點頭,“謝謝”。

鬱采柔和一笑,“不用客氣,我覺得你總是太漫不經心,多想想是好事,”說完繼續對著電腦發呆。

這一番話坐在不遠處看雜誌的祈書凡自然是聽的清清楚楚,心中百味俱雜,眸光一直在自家兒子和鬱采之間來回徘徊,看向鬱采時更是複雜晦澀。

靜謐的氣氛籠罩著一個發呆和兩個沉思的人,直到鬱采突然跳了起來,“哎,九點了,我得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明天還要上課,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祈書凡不便再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鬱采知道這麽晚,他必然不放心自己一個人回去,也就點頭同意了,跟祈釋之打了個招呼,便跟提著大包小包的祈書凡下樓了。

車子剛起動,祈書凡便低聲開口道,“小采,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你不用感謝我,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很喜歡他這個學生,如果能幫他一點,我很高興”。

祈書凡低低一歎,鬱采輕聲道,“祈先生,恕我直言,您有時候實在太嬌慣他,以至於他有時連很基本的東西都不知道”。

“小采,你不知道——”

鬱采見他很久都沒有接下去,聳肩道,“我是不知道,而且我覺得您當時讓我來教他,也根本沒有讓他學什麽的意思,好像不過是請個同齡人來陪他,就像您請阿姨一樣”。

祈書凡沒有否認,“當時梅老師打電話給我,說他們班有個女生想找一個學生教,又說你性子穩,也很懂事,說不定會給釋之帶來一些好的影響,我想著何其韻韻性子都有些毛躁,便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答應了,沒想到,小采,你總是給我驚喜,我很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

“祈先生,您過獎了,我實在沒有您說的那麽好,祈釋之隻是到了長大的時候”。

“我很慶幸他長大時能有你陪在身邊”。

鬱采輕輕一笑,“我覺得他應該慶幸的是有你這樣一位父親”。

祈書凡臉上痛楚之色一閃而過,正要說什麽,鬱采開口道,“就在這裏停吧,我就住在這個巷子裏”。

祈書凡停下車子,堅持要將鬱采送回去,鬱采隻好同意。

鬱擷上自習還沒回來,小院裏一片黑暗。

鬱采看著祈書凡將東西放好,“我就不留您了,如果我沒記錯,您明天一早還要趕去上班,早點休息”。

祈書凡點頭,“你也早點休息,有什麽問題打電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