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墨 子

莫雩又回到房裏來,隻是手中多了一隻小酒壺。

莫雩見離金玉悶悶不樂,微笑著道:“離姑娘,方大哥既已來過了,你為什麽還不高興?”離金玉氣哼哼道:“他來過了我才更生氣,說起來真是氣死我了。”莫雩不解的道:“他何事惹得你生氣呢?”心忖方仲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居然也有得罪人的時候。

離金玉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也不曾想過要瞞著莫雩,覺著心裏委屈,憋著難受,自然要對旁人訴說一番,便道:“我不過是想在方大哥身邊多待得片刻,他卻說外麵都是些是非之地,要我即刻回娘親那裏去,那種沒人親沒人疼的家,誰願意待了!我自然要生氣。”

莫雩在桌上放下酒壺,蹙著眉道:“方大哥沒有說錯啊,離姑娘一人在外的確是多有不便,即便是和方大哥在一起,你娘親必然掛念,俗話說兒行千裏母擔憂,你若是不回,她豈不擔心死了。”離金玉冷笑道:“她會擔心?哼!我都懶得理她!雩兒,你是不知,同是天下母親卻大不相同,不是都如你娘親一般對你慈愛有加。”

莫雩心思靈巧,已然從離金玉話中聽出了些原委,這母女之間能有何隔閡不可彌補,不過是一時氣憤,到頭來必然後悔。莫雩有心解勸,便道:“離姑娘不妨聽雩兒說一個故事,不過在此之前你卻需和我一起喝了這壺小酒。”提手中酒壺在離金玉麵前輕輕晃了晃。

離金玉奇道:“雩兒也喜歡喝酒?既然你有此雅興,金玉便陪你喝一杯,順便也聽你說一說這故事。若是有趣,就多喝幾杯,權當聽故事下酒。”莫雩笑道:“好,來了聽故事下酒!”這房裏並無酒杯,離金玉便把兩個茶盞倒去涼茶,莫雩斟上酒,兩個兒並肩坐了。

莫雩端起茶盞道:“雩兒也學一學男兒漢,與離姑娘先幹為敬。”離金玉笑道:“小女子奉陪!”煞有其事般碰了碰杯,把酒幹了。莫雩倒不覺的怎樣,離金玉酒一入喉,隻覺得又苦又辛十分難受,幾乎嗆到,咧了咧小嘴道:“這是什麽劣酒,真個難喝。”莫雩道:“這可不是劣酒,乃是本堂秘製的雄黃酒,酒中撒入雄黃,又浸了艾葉、菖蒲,善能驅邪避毒,十分靈驗。”離金玉搖頭道:“就算十分靈驗,如此難喝,怎好用來招待客人。”莫雩道:“這酒可不是來了客人才能喝到,雩兒從小到大,隻喝過兩回,這次才是第三回。頭兩回之間整整間隔了九年,就這一次特別,還不到九年之數就喝了。”

離金玉想不到這難喝之極的酒也有好大來頭,好奇的問道:“為什麽這酒九年才喝一次?”

莫雩解釋道:“隻因為這酒必須要到望月壇布陣奏樂時才喝,而雩兒從小到大,隻見過兩次這般奏樂!”離金玉恍然道:“這麽說來即將要第三次奏樂了,幸好,幸好,我還可一旁觀瞻,見識一下邀月堂五音八樂八齊奏的聲勢。”莫雩道:“這奏樂時不給人看,即便是我,第一次奏樂時我尚年幼,是爹爹強灌了我一口雄黃酒,為此我還哭了半天,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第二次我也隨爹爹到望月壇擺琴奏樂,隻是被蒙上了雙眼,什麽都看不到,隻聽見樂聲喧天之中仿佛浪濤洶湧,等得樂聲平息,連身上都

濕了一片。爹說奏樂之時誰若是心中不誠,睜眼偷窺,便會身遭不測,所以此次若是真的奏樂,也是不給旁人看的。”離金玉失望的道:“原來如此。”

莫雩又給離金玉斟上一杯雄黃酒,說道:“離姑娘再飲一杯,雩兒這就說故事了。這還是從爹爹那裏聽來的,是爹最為欽佩的一個古人之事。”離金玉笑道:“雩兒說的故事一定好聽,是娥皇女英,還是嫦娥宓妃?”莫雩搖頭道:“都不是,他不過凡間一個常人。”

“宋國時有一寡居婦人,膝下養有一個孩兒,那孩兒生的烏黑,長得醜陋,其母十分討厭,常呼道:‘烏子,烏子,鮮有其子;濯之,濯之,弗能清之!’這樣一個黑黑的孩子,洗來洗去都洗不幹淨,還需要給他穿什麽好衣裳呢!於是總是把破破爛爛的衣服給他穿,既不洗也不補,待這個孩子極差。”

離金玉道:“這母親真是過份,那孩子可過得十分可憐。”

莫雩接著道:“他也不生氣,惡來受之,苦來挨之,人人都隻道這孩子木訥呆笨,不會有什麽成就。可是若幹年後,他卻師從一個落魄老儒,才數年光景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提出了一套極有見解的看法,可謂自成一家,成了當時人人敬仰的大夫。榮登大夫是要光宗耀祖的,直到這時才有人偷偷的告訴他,那惡待他的娘親,根本不是親身之母!”

離金玉驚訝的道:“不是親身之母!?所以才待他這般差麽?”

莫雩點頭道:“自然不是親身之母,否則又怎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兒。他的母親早在生他不久之後便去世了,這棺木便是他過繼給寡婦的一點禮錢,收為家奴,好為寡婦送終。當他知道此事後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痛哭流涕的說,這數十年養育之恩無以回報,便是親母再生也無法與之比較。為了報恩,他決定把名姓更改,遵從養母之意,母親呼為烏子,他便以墨為姓;濯之不清,便以翟為名,此人便是墨翟,後世稱為墨子的便是。此後侍母至孝,一生清苦,從無怨言,他門徒廣泛,所主張的學說也甚得人心,爹爹便給我和哥哥講解過其中之意,這兼愛非攻和尚賢節用的道理我便一直記在心裏。”莫雩說完,見離金玉怔怔出神,又道:“離姑娘,墨子之事我已說了,你也該學他無怨無悔,侍母至孝,何況你錦衣玉食,勝過墨子許多,豈有稍有嫌隙便不想歸家之理。”

離金玉輕輕自語道:“親身之母,又怎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兒……”一個從來都沒有想過的大膽念頭驀地出現,這念頭在以前不過是稍有觸及便被自己給斷然否定,隻是這次聽了墨子故事,這侍母至孝的話沒聽進去,非是親身的事卻如醍醐灌頂一般深印在腦海裏。離夫人可不是什麽水性楊花的婦人,紅杏出牆的事不可能發生,既然無夫有子,那麽領養一個孩兒也沒什麽好稀奇,甚至於就是真的!

霎時間這一探究竟的好奇之心壓過了對方仲的氣憤之心。離金玉端起茶盞,把雄黃酒一口幹了,站起身來道:“雩兒說的話真是有理,金玉是要回去好好弄清這嫌隙何來,若能解開,豈不比悶在心裏好過許多。”莫雩笑道:“離姑娘明白便好,既然這樣,也就不要生方大哥的氣了。”

離金玉點了點頭道:“我不生氣了,恨不得現在就要趕回家去。”莫雩道:“現在就想回去,不和方大哥說一聲麽?”離金玉想了片刻,又覺著難以取舍,便道:“方大哥住在何處,我想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