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畫 符

見普玄辛苦,方仲也是好奇心起手癢難耐,便道:“我來替道長畫符。”普玄喜道:“好啊。”把沾了朱砂的毛筆遞給方仲,問道:“你會不會寫字?”

方仲道:“粗粗學過一些,這般龍飛鳳舞的寫法卻生疏的很。”

普玄道:“無妨,畫的熟了自然就會,你按著我的筆跡描上一遍,等畫熟了,再傳你凝神導氣之法。”又把畫符的運筆要領述說一遍,讓方仲一旁練習。

方仲執筆專心致誌的畫起符來。那符分作幾種,有形如上天下地的,有形如寶蓋罩頂的,有圓壯結實的,更有飄逸輕靈的,也分辯不清許多,隻是覺得符中筆畫暗含天地玄機萬物生息之理,隱隱有股神氣躍然紙上。於是畫了一張又一張的通靈符,什麽遁地符、金剛符、鎮屍符,盡皆畫的熟絡。

普玄坐在一旁,把師兄真德道長臨死時送給自己的包裹取出,揭去外層油布,露出小小兩卷古舊書軸。打開其中一卷書軸,隻見書軸文字密密麻麻,打頭古文書寫著“道源總綱”四個大字!

普玄心驚不已,細細看了起來。

“道者,萬物之道,非己之道,總括天地,勝過五行。源者,三乘之外,五行之內,別有乾坤,另塑風雷。道源種心,乘天地,馳萬物,道之為道,下有九訣。”這段文字之後,又一行稍大的題字,寫著:“道源種心地字訣!”在這之後,便是各種法術口訣,很多都是聞所未聞的大法,地遁術赫然在內。

普玄急急又打開另一卷書軸,書軸同樣寫著道源總綱四個大字,前言一模一樣,隻是在下有九訣之後,寫著:“道源種心雷字訣!”雷擊咒、五雷正法也赫然在內,隻是排列最前,均屬小法。

普玄心中震撼,不下於五雷轟頂。這二卷書軸從何而來?我茅山地、雷二術難道竟出自此二卷?二卷書軸之法術遠比本門精奇,為何隻學了區區幾個小法?無數疑問充塞腦海,攪得普玄不停搖頭。

畫符畫得累了,方仲轉頭見普玄癡癡傻傻的樣子,倒引起了孩童興趣,有心嚇他一下,便把毛筆擱在硯台,躡手躡腳走到普玄跟前,卻見有兩卷小書軸擺放,也不問,自顧拿起,細細讀了起來。

普玄又想起自己這一門的師承關係,茅山與太乙、天師都是昆侖旁支,係一師所傳。昔日恩師在日,問起祖師淵源,好像說過祖師爺修道時,是昆侖不入室的掛名弟子,不知因為何事得罪了昆侖掌教,不但未能入室成為正式弟子,還被趕下山來。一氣之下,憑著在昆侖學到的法術及自己的天資聰穎,反倒在俗世中自成一家,開門授徒,傳了三個弟子,無一不成大器,便是日後的太乙、天師、茅山三門戶。難道這卷軸就是祖師爺傳下來的?九訣九訣?這裏隻有地、雷二訣,是不是另有七訣在太乙與天師手上?那七訣是什麽訣?我茅山道術雖有特異之處,卻並不怎麽精奇,為什麽不盡取卷上法術於己用呢?是了是了,我茅山道術本身根底修為不足,也許根本不能施行這樣的大法?然則祖師爺這卷軸又從何而來?

忽聽耳畔一聲:“妙啊!”把普玄驚起,從沉思之中拉了回來。

方仲但覺書軸之上無一處不是妙文,無一處不是蘊義深遠,頗和薑伯伯教導自己的運氣之法相輔相成,一加印證,更覺玄理非常,妙趣橫生,止不住的叫起好來。

普玄翻了眼道:“你瞎叫什麽?看得懂麽?”

方仲搖頭道:“不是很懂,隻是覺得有趣。”

普玄道:“有趣在哪裏?”

方仲道:“你看這地字訣。這個縮地成寸的法術,能讓人日行千裏,真是神奇。還有這遁地之術,看了這裏我才知道,原來遁地畫符不過是將真氣運行之力暫存於符上,當需要時借真火燒符,引發遁地之術,乃是修為不夠之人的權宜之計,道法高深者根本可以凝氣畫符於掌上,直接施法的。”

普玄聽得不住點頭,卻又歎道:“是啊,這書軸法術固然精奇,於你我還是無用。”

方仲疑惑不解的問道:“怎麽會無用?”

普玄道:“這卷軸一向在我門中保管,曆傳幾代,不知有多少先祖看過,卻隻傳下來一些掐咒畫符的功夫,可知不是不用,而是力所不能及之故了。唉!可惜了兩卷好書,傳到弟子手中,隻怕也要泯滅煙塵不為人知。”言罷,有些落寞。

方仲把卷軸遞給普玄,道:“誰說無用了,那畫符遁地之術和五雷正法不是很好麽,那縮地成寸和雷霆萬鈞更是玄妙,可惜我不會,道長你快教我。”普玄笑笑把書軸卷起,重又放入油布包裹,珍而重之的保藏起來,畢竟這是師兄和師父二人的臨終所托,就是無用,也不敢輕視。

普玄放好包裹,重拾油滑之像,笑道:“來來來,我傳你導氣畫符之法。”把氣導筆上的竅要解說一遍,又示範了一番,讓方仲再次畫符。

方仲學普玄樣,氣凝與腕,腕傳於手,手導於筆,沾了朱砂,畫了一符。一張遁地符畫完,方仲急急想知道成與不成,也不等普玄吩咐,掌心火亮起,轉眼燒了符紙,呼的一聲,遁去行蹤。

普玄笑嗬嗬看著方仲遁形,隻道一會便回,哪知等了許久,方仲也不出現,又等一刻,還不顯身,這才著急起來,東走西顧的轉了一大圈也不見方仲蹤影,急得他不停呼喚,呼的喉嚨也啞了,也不見回音。普玄隻好垂頭喪氣坐在河邊枯等。

又一炷香的時辰,撲通一聲,方仲突然出現在普玄身後,跌倒在地。

普玄把方仲扶起,隻見方仲麵白如紙,不停喘氣,冷汗掛了滿額,氣喘籲籲的道:“累死我了,隻知跑,再也找不到路,直到現在才出來,不知跑了多久?”

普玄聽得呆了,結結巴巴的道:“你說……你直到……這一刻方才現的身?”

方仲喘氣道:“是啊,我忘了問你如何即刻現身,隻道一會就自己出來,哪知竟要這許久。”

普玄驚喜不已,驚者,此子真氣充盈,畫的符法效力持久,竟比自己渾厚許多;喜者,收他上山,以他根底傳於道術,或許真能光大了茅山門戶。普玄喜滋滋道:“方仲,我來傳你現身之法。”

方仲有氣無力的道:“你早該傳我,也不用如此折騰了。”

普玄笑道:“你聽好了,遁入無形,欲想顯形,除是被人所克或是符法有限逼出行跡,不然隻要口中心中都喝了個解字,即刻現形,你若不信,不妨一試。”

方仲點頭道:“知曉了,道長,等我休息好了再試。”

普玄忽然正色道:“方仲,我傳你許多本門不傳之密,你受我技藝,便是我徒,以後就要改口稱呼我為師父,別道長道長的亂叫。”

方仲一呆,愁眉苦臉的道:“要叫師父!?”普玄喜道:“對,對,就是這樣叫法。”臉上十分歡喜。不料方仲擺手急搖,連聲道:“我不拜你為師,你隻有逃跑功夫,我不跟你學。”

見方仲不認自己是師父,普玄急道:“你跟我回山,便是我門中弟子,自然要磕頭拜師了,你我又是故舊相識,親上加親,不拜我拜誰。”

方仲卻道:“我需拜個有本事的,哪能像你一樣使個木劍,掐符畫咒也罷了,也沒見過像你這般不會打隻會跑的。所以,要拜就要拜個像我薑伯伯一般的人物做師父。”

普玄氣不過,對著方仲道:“你別看不起這木劍,我門中傳下的規矩,隻使木劍不使金戈,以應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肆殺伐殘忍之道,你懂不懂。 ”

方仲奇道:“門中規矩隻使木劍?不會吧?我薑伯伯便不使木劍。”

普玄一呆,心道謊話差些穿了幫,急忙改口道:“那是你薑伯伯一時違紀,平時必是使木劍的多。好了好了,不跟你爭了,你不叫我師父也罷,隻是你跟我回山後,假如沒人收你為徒,你需拜我為師。”打定了主意,先把方仲誆騙上山,等上山之後,還怕他一個孩子翻上了天去。

方仲道:“好吧,如果沒人收我為徒便拜你為師。”

普玄喜道:“君子之諾,重如泰山,一言既出……”方仲接口道:“駟馬難追!”

普玄收拾包袱背在身上,笑道:“徒兒,回山!”方仲道:“我不是你徒弟。”普玄道:“你必定拜我為師,所以還是我徒弟。”方仲扭頭道:“不見得。”……。一大一小離了岸,逕往南方而來。

這一日行到淮河地界,淮河兩岸人物漸趨豐饒,沿路商鋪店肆也多了起來,打尖住店十分便利,再不用露宿荒郊。普玄攜了方仲在路邊尋了一大茶棚歇腳填肚皮。

三張大餅兩碗粗茶。普玄取一張餅扔了給猙獰獸吃,自己與方仲坐在長凳上,一口茶一口餅的細嚼慢咽。猙獰獸叼了餅蹲在方仲腳邊咕嚓咕嚓大嚼,引得邊上幾位茶客嘖嘖稱奇。

一位茶客對邊上人道:“你看這什麽畜生,毛色漂亮,不但長得奇,吃得也奇,不吃肉腥骨頭居然吃起素來,少見少見。”

另一人道:“你不看是道士養得麽。一定是跟得道士久了,得了道性,戒了葷腥。”

茶客反駁道:“照你這麽說,道士養的畜生也可以戒了葷腥去吃素,那道觀裏的道士豈非更有道性仁心愛心,更有好生愛民之德。嘿嘿,你錯矣錯矣。”

另一人訝道:“難道不是麽?”

茶客道:“當然不是!我便見過行凶的道士、殺生的牛鼻、好色的雜毛!說來真是氣人。”

邊上的幾個聽客也勾起了好奇之心,齊齊問道:“說來聽聽。”

茶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清了清喉嚨道:“各位均知,亂世之中,官家勢小賊家勢大。如今這賊,不是偷雞摸狗的賊,也不是打家劫舍的賊,乃是拉幫結派圈地為王的賊。”

幾個聽客都是點頭讚同。

茶客繼續道:“賊有哪個臉上寫了字的,他穿起袈裟戴起道袍,就是個得道的高僧修真的道士,誰能認得,所以那些賊,人模人樣混在人群誰都不知。這要一個兩個也就罷了,我所看到的,卻是明目張膽成群結夥一大幫子穿了道袍的賊人。”

邊上人驚道:“一大幫子穿道袍的賊人!?”有數人有意無意的看了看普玄。

“是啊!那些穿了道袍的賊人,呃……我省點說,是賊道!那些賊道無法無天,不拿拂塵魚板,青天白日的拿了刀槍出門,見了行人,就索要路錢,不給就說你不敬太乙真人,日後要受地獄之苦。既然要受苦,不如現在出家修道,得個善果減輕罪孽。便強拉了你登名造冊當個道士,你們說無理不無理。”

幾人都道:“無理無理。”

“這還不算,他們到了人家屋舍,也不管主家同不同意,就在門口貼個符念個咒文,說已保得你宅第清靜四季安康,再不受歪風邪氣侵擾,然後索要符錢咒錢。如是不給,就說你得了恩惠不思圖報,有虧德行,一樣的要去當道士,把名冊一登,房屋宅第便算作道家的財產,又是一個搶來的道士。”

幾人氣憤的道:“可恨可恨。”其中一人有些疑惑的道:“照你所說,不知有多少人被強行當了道士,豈不撐破了道觀,況且如是家有女眷,又該當如何處置?”

那個茶客嘿嘿一笑道:“說你不知你就不知,他們挑人布置,難道老弱病殘的也要了?說到女眷,哼!更是氣人,說太乙真人大張教化,從今而後,不分男女貴賤一視同仁,把年已及笄年輕貌美的姑娘家拉了去當道姑,與道士一體修行!”

幾個聽客差點把茶水噴出,指著那茶客笑道:“胡扯胡扯!道士道姑一體修行,難道還出雙成對來了,若是如此,我也去當道士。”

茶客辯道:“你們怎麽不信?我從那處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難道有假。”

一人道:“那你說說是什麽道派敢這樣胡作非為。”

茶客道:“便是那太乙教!”

幾人又指著茶客道:“胡扯胡扯!太乙教我等難道不知,它也算個響亮一方的大派,如何行此無德之事。”

茶客怒道:“我與它無仇,故意壞它名聲幹嘛,實是確有其事。那太乙教本來還算安穩,這新一任掌教上台,發誓要壯大道派光耀本門,人人都學道、人人都入道,於是搞出許多事來。”說了這許多話,口幹舌燥,又端起茶碗呡了一口,接著道:“你們倒說說,這太乙教搞得事,是不是與賊人無異。”

茶客低了頭侃侃而談,這次卻聽不到回音,心想難道被我說的再無話說,抬頭一看,隻見幾個聽客驚訝著臉看著遠處,急忙轉頭看去,見遠處來路上,幾個拿刀提劍的黃袍道人押著一個青袍道人,緩緩而來。那些黃袍道人兩隻袍袖上一個八卦一個太極,正是太乙教特有的裝束。別家的道袍,一般是胸前八卦背後太極,也有取其一繡之或沒有的。像太乙教一般在兩隻大袖上弄個八卦太極的,隻此一家。

那茶客驚呼一聲:“太乙教!”抽身就走,轉眼消失在茶棚背後。幾個聽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把茶錢結了,也是飛步而走,轉眼沒了蹤影。尚有幾個沒聽到談話之人見這幾位主顧老遠見了黃袍道人就跑,驚駭莫名,隻道有甚危險之事發生,跟在屁股後麵就走。那茶倌叫了幾聲:“別走啊!別走啊!剛來怎麽就走?”那些人哪裏聽他,轉瞬走了個幹淨,方才還是熱熱鬧鬧的茶棚立時冷清了下來 。

是人都有個劣根性,見有人圍攏了看熱鬧,不管有熱鬧無熱鬧,也湊上去看,那邊說有危險,明明自己不知,也膽戰心驚的對別人說有危險,也不要去。以訛傳訛,是生活中常有的事。

茶倌搖搖頭,抬眼看偌大一個茶棚,隻剩了一張桌子上有客,客人是一個道士一個孩童,尚自津津有味的啃著大餅。

不久,幾個黃袍道人來到茶棚,近了看得清楚,幾個黃袍道人中還有兩個黃衣的俗家中人,那兩個俗家中人背插闊劍,劍發銀光,年不過三十卻長得十分彪悍,一股凜然之氣形於臉上。一個道人上得茶棚,喝道:“上茶!上酒!上菜!快!”咣當一聲,一把鐵劍壓在桌上。

茶倌吃了一驚,急忙上前好言招待。

那邊響動卻驚動了普玄和方仲,普玄轉頭看著這幾個道人,微微一怔,心道這不是太乙教的人嘛,自己與他一脈相承,不能疏了禮數,站起身走到幾個道人旁邊,起手道:“茅山同道普玄,見過各位道兄,有禮,有禮。”那幾個黃袍道人一愣,還未答話,被押著的青袍道人突然高聲叫道:“師兄!快快救我!”

普玄一驚,細目觀瞧,那被押著的青袍道人,正是三師弟定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