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藏殿

智空離開居室不久,便請來了一個精瘦的中年僧人,那僧人一進門,叫道:“是誰中了外縛印,快讓貧僧看一看。”方仲上前道:“是鄭門主中了一個掌印,痛苦不堪,還請大師發善心解救解救。”那精瘦僧人道:“你是誰?”方仲道:“在下玉虛宮弟子方仲,不知大師怎麽稱呼?”那僧人道:“你便是智空師弟所說的玉虛宮弟子?比我所想更要年輕一些。貧僧法號智淨,是毗盧殿三十六毗盧之一。”方仲並不知毗盧殿是做什麽的,既然這個精瘦和尚特意要當自己的麵說上一說,顯然是件十分榮耀的事,恭敬的道:“原來是智淨大師,晚輩道行淺薄,原本就不值一提,倒是鄭門主乃是白石山掌門,晚輩是陪著他一起來的。”

那智淨看了鄭元洪一眼,冷笑道:“定是他心有邪念,這才被外縛印折磨,既然求到我慈雲寺來,知我佛神通廣大,一定會痛改前非,貧僧便給你解一解。”那僧人正要拉架勢施展,方仲插口道:“大師且慢,鄭門主雖非佛門中人,卻也不是什麽邪魔,隻怕不是外縛印所為,貿然救治,會不會反而有害。”智淨傲然道:“不管是何手段,隻要入了我慈雲寺,還怕有什麽不能解救之事,方施主盡管放心就是。”一旁的智空也道:“方修士是怕那智拳印會打傷了鄭門主嗎?嗬嗬,我佛手印雖然神妙,能固身解困破障,獨獨不能殺人,就算中了一兩個手印也無性命之憂。”方仲道:“那晚輩就放心了。”智淨撥開方仲,站到躺在座椅上的鄭元洪跟前,提起兩手,一手在胸前,一手在腹下,都是手掌平攤,然後雙目一閉,沉聲閉氣,胸前的手掌忽然曲起二指,如劍指狀往前一按,喝道:“裂!”隔空一下打出一個手印,印在了鄭元洪頂門。鄭元洪身子一動,無神的雙目翻了翻,隨即便低下頭去,又渾然不覺。

那智淨一怔,又是沉聲閉氣,打出一個智拳印,可是那鄭元洪還是無動於衷。智淨剛才說了大話,此刻智拳印無效,頓時額頭上冒汗,已然有些掛不住了。智空和智明悄聲道:“師兄,會不會不是外縛印?”那智淨怒道:“是你們說他中了外縛印,這會兒又不是,這不是打誑語麽?”智空和智明羞愧萬分,低了頭一言不發。那智淨咳嗽一聲,尷尬的對方仲道:“原來是兩位師弟搞錯了,鄭門主中的不是外縛印,想來佛祖所傳手印也就那幾種,我毗盧殿均有人研習,方施主等著,貧僧這就把那些師兄師弟通通叫來,總有人解了鄭門主此厄。”方仲對這精瘦和尚也沒有多大的信心了,隻是點頭道:“多謝大師幫忙。”

智淨去的時間長了些,不過帶來的人卻不少,足有二三十個高矮胖瘦不一的和尚轟隆隆的擠進這居室來,連門口都站滿了。智淨朗聲道:“這位鄭門主中了佛家一道掌印,各位毗盧殿的師兄師弟既然精研各種掌印心法,可有人能解這一個掌印。”裏麵一個和尚道:“智淨師兄,你不是自誇佛祖的手印幾乎學全了嗎,怎麽還要我們來解,有你一人就夠了。”智淨臉麵一紅,辯解道:“是幾乎學全,又不是都學全了,漏下一兩個生疏一些也是有的。智真師弟既然躍躍欲試,何不出來露兩手。”那叫智真的和尚跳出來道:“好,若是我解了這位鄭門主的掌印,那三十六毗盧裏,我的排名便壓過了你。”那智真的年紀略輕一些,方頭大耳的十分硬朗,來到鄭元洪跟前。方仲心下惴惴,覺得這一群和尚哪裏是像治病,更像是練功來了,隻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權且一試,口中道:“有勞智真大師。”智真和尚道:“無妨。”也如智淨一般的沉聲閉氣,雙掌一個指天,一個指地,凝神片刻,一提氣,雙掌翻飛,五指變幻,連續打出六個掌印,每打一個掌印便退一步,到第六個掌印時已然離開鄭元洪頗遠,但是那飛出的掌印卻始終不散,最後一個掌印打完方才喝道:“六道金剛,不動明王,如來天心!”所有的掌印印在鄭元洪頭頂呈現一朵蓮花模樣,在智真喝完之後才慢慢消失。周圍的幾個和尚同聲叫好,一個道:“轉瞬便打出內縛印、內獅子印、不動根本印、大金剛印、日輪印、寶瓶印,果然好手段。”連方仲也大吃一驚,這智真揮手之間真氣變幻,運用的黏孰無比,別看隻是幾個手印,卻還能變出花樣來,特別是把那手印疊加成一朵蓮花,更是神乎其技

。智淨吃驚道:“你什麽時候練出了第六個掌印來?”那智真笑道:“是上個月才煉成的,一直沒跟你說。怎樣,是否比你高明一些?”智淨道:“佛祖的手印是用來克製邪魔的,你搞這些玄虛未必有用,且看鄭門主是否緩過來?”一眾和尚盯著鄭元洪看,方仲輕搖道:“鄭門主,鄭門主……”鄭元洪迷迷糊糊有如酒醉,口中流痰,根本聽不懂方仲的話,看似更加嚴重了。

智淨道:“沒用沒用,我便知智真的手印中看不中用,徒具架子。還有那位師兄願意一試?”雖然還有幾個和尚比智真本事高的,卻都不願出手,隻因智真那幾個手印一點無差,既然解不得鄭元洪,自己上去也是白搭。又有一個和尚出主意道:“我毗盧殿治不得,何不讓釋迦殿去試一試,他們精通掌法拳術,或許鄭門主中了什麽詭異暗傷,我們查不出來,釋迦殿的師兄也許可以。”智淨搖頭道:“你這是廢話,要我還說去請天王殿那裏的師兄試試,也許鄭門主中的是法寶兵器,他們舞刀弄劍煉法寶,或許能治。再說他們真的能治,豈不是會說我毗盧殿的人沒用,那以後想進長老堂和藏經閣就更沒有我們的份了。”一群和尚吵吵囔囔的誰也拿不出主意來。方仲聽了他們一番對話這才明白,原本這慈雲寺實在太大,也分作許多殿堂,相互之間所學不同,隻有到了最後才殊途同歸,進什麽長老堂和藏經閣繼續修行。這毗盧殿不過是慈雲寺裏比較有名的一處佛殿,以修心法、手印為主,隻因自己對智明說鄭元洪是中了掌印,這和尚便求到毗盧殿去了,現在看來,根本就文不對題,白白把鄭元洪折騰了一通。雖然和尚是好心,卻也有好心做成驢肝肺的時候。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方仲高叫道:“眾位大師不要吵了,不知誰能請的方丈來此,或可解救鄭門主。”那毗盧殿的智淨搖頭道:“要勞煩方丈他老人家,恐怕很難。”方仲道:“隻要你們通稟一聲,來與不來都不怪你,又有何難?”智淨道:“也是,不過我是從毗盧殿偷跑出來的,就這樣去見方丈,豈不明擺著告訴他我在偷懶,所以我是不去的,方施主原諒則個。你讓其他人去罷。”說罷,出門就走。跟著他來的毗盧殿眾僧紛紛往外走。智空和智明也想出去,方仲一把拉住道:“兩位大師上哪裏去?”那智明尷尬道:“方丈的脾氣不好,誰都不敢見他,你放我走,貧僧另給你想辦法去。”方仲道:“我不用你尋那天王殿、釋迦殿的高僧過來,就隻是去見方丈。”智明急道:“方丈已然許久不見客了,誰敢打擾,真個叫不來,我若騙你下拔舌地獄。”方仲奇道:“有這種事?”看智明連下地獄的話都說出來了,那一定是真的了,便道:“方丈不來也罷,你去尋個長老來。我與鄭門主本來好生生的,就是進了慈雲寺被你兩個叫了幾聲佛字才變得如此,佛家講究因果報應,你種下的因,還需你解這果。”

聽得說叫個長老也行,智空道:“我慈雲寺裏長老倒有好幾十個,不知你想尋哪一位?”方仲對慈雲寺裏的高僧俱都不識,唯一有點印象的似乎就是曾經來過昆侖一趟的通悔大師,忙道:“通悔大師可在寺裏,他曾來我昆侖作客,你便說是昆侖弟子求見,他定然會來。”智空道:“通悔大師的確是本寺三大長老之一,既然方施主與他有舊,這便與你說去。”方仲大喜,連聲的道謝。方仲也知以一個昆侖小輩弟子就想求見慈雲寺方丈,的確是有些癡心妄想,即便是智空和智明兩個人的身份地位,相對於昆侖輩分來說,也要比自己為高,更不要說那毗盧殿裏的那些高僧了,他們肯大駕光臨已經是給了天大麵子,倒也不能多埋怨什麽。

方仲在房裏耐心等待,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就聽門外一聲佛號,有人朗聲道:“阿彌陀佛,是哪位昆侖故舊前來看望老衲?”聽聲音十分蒼老。方仲慌忙迎了出去,就見一個須眉皆白的老僧手裏托著一串大佛珠,正自打量自己。在通悔大師身後的智空智明二人提心吊膽,就怕方仲信口開河,不認得也說認得,不免得罪了這位大長老,等聽得通悔大師說了一聲:“原來是你。”時,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若二人從來不曾見過,斷然是不會說這話的。方仲卻驚訝道:“大師認得在下?”那智空智明二人的心又提了起來,心道怪事了,怎麽大長老認識此人,此人卻又奇怪不已。通悔大師微微一笑道:“當年老衲去昆侖時,曾有幸見過你一麵,你在閬風台與人動武,老衲就在台上

。”方仲聽了又驚又喜。通悔大師接著道:“那次老衲是應慈航靜齋的靜逸師太之邀拜訪昆侖,後來回去後,曾向師太問起過你,她說你姓方名仲,是她故人之後,可是如此?”方仲感動莫名,說道:“靜逸師太對弟子真是過於關照了。”通悔大師道:“那就對了,不過老衲聽說你昆侖山與那魔教連番爭鬥,正是用人之際,又怎會到我這裏來?”方仲道:“弟子是來慈雲寺求醫的。”把鄭元洪之事說了一遍。

通悔大師與方仲進房,先查看了一下鄭元洪的症狀,然後對方仲道:“你既然見過那和尚施展的手印,老衲便一一演示出來,想來總有一個是打中鄭門主的。”一手拿著佛珠,另一隻手伸掌變化,或曲一指,或曲兩指,或作拈花狀,行雲流水不帶一點生澀,不一會便把九個手印施展完畢,然後笑吟吟道:“是哪一個?”方仲搖頭道:“都不是。”通悔大師奇道:“那便不是我佛門掌印了,你說他是和尚裝扮,也許是假的。”方仲如今也不敢肯定了,說道:“可是那和尚施展的時候卻打出一個卍字佛印來,若非佛門中人,斷難如此。”通悔大師道:“我佛雖然說有九印,但那其實是虛名,其中變化,又可衍化無數手印出來,掌心出卍字佛印的卻少之又少。如我方才所施已然涵蓋了八十一種變化,但都是有形印,還有無形印八十一種,也絕無掌心出卍字佛印的。不過……”通悔大師欲言又止,沉思不語,卻用一隻手慢慢的畫著那卍字符。方仲看了兩眼,發覺通悔大師所畫雖然也是卍字符,但必然是右旋的,記得當初那個和尚掌心之中好像是左旋。雖然相似,但如今看通悔大師這麽一畫,還是區別甚大。

方仲道:“大師,佛門中的卍字符有分右旋左旋的麽?”通悔大師一怔,問道:“什麽左旋右旋?”方仲比劃著道:“我看大師所畫都是右旋,可是晚輩記得,那和尚掌心之中的卍字卻是左旋。”通悔大師麵色一變,愕然道:“當真是左旋麽?”方仲道:“確實是左旋。”通悔大師默然無言,好一會才道:“老衲帶你去一個地方。”隨即叫進智空、智明,讓他們好好看著鄭元洪,自己卻帶著方仲出門往眾多的塔樓之中穿行,一路之上不知見過多少小和尚大和尚,都對通悔大師恭敬萬分,雖然帶著一個方仲,也無人過來查問。

方仲不知他要帶自己上哪裏去,隻覺這慈雲寺廣袤無比,殿堂之多,目不暇接,再走了一段路,前麵僧人稀少起來,偶爾見到一兩個僧人也大都是灑水掃地、幹些粗活。方仲道:“大師,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通悔大師頭也不抬的道:“讓你看一看是不是那個掌印,這掌印老衲也不會,故此無法演示,隻能帶你去看了。”二人終於來到一座大殿之前,通悔大師停了腳步,低聲道:“就是這裏。”方仲看此殿雄偉無比,隻是殿門緊閉,似乎並無什麽僧人在內,奇道:“這裏怎麽沒人?”通悔大師上前輕輕一推殿門,那兩扇大門緩緩打開,裏麵原本黑漆漆一片,這時才有一點光亮。通悔大師道:“此地無人誦經禮佛,自然無人。”

進了大殿之後,方仲這才發現裏麵也是十分廣大,分別供奉著六尊大佛,每一個都有數丈高下,十分威武。這六尊大佛有的華麗萬分,有的卻十分簡樸,隻有一領袈裟遮蓋,**左肩,唯一相同的便是所有大佛右手結印,左手持錫杖、寶珠、金剛幢等物。方仲逐一看去,看到第三個像時赫然發現那大佛的右手平攤,略微向下,掌心之中畫著一個左旋的卍字符,另一手中所持竟然是個人頭幢,再看那大佛麵貌,怒目橫眉,獠牙外伸,有如鬼麵。方仲指著那像驚道:“大師,正是這個手印!”

通悔大師早已站在那像跟前,低聲誦佛,麵容嚴肅,淡淡道:“要來的終究要來,我佛如來早已料定,果然不差。”方仲道:“這幾尊佛像到底是供奉的那幾個大佛,為何放在此地?”通悔大師道:“這不是幾個大佛,而是隻有一個菩薩,那六個都不過是此菩薩的身外化身而已。”方仲奇道:“六個化身?此殿就隻有這一個菩薩!?”通悔大師道:“不錯,那有六個化身的菩薩你道是誰,他便是受我佛法如來法旨,永領幽冥教主的地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