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 煉

婆婆道:“你這道人倒是直白,功利之心人皆有之,堂而皇之反來的光明磊落,勝過嘴裏清高淡薄實裏趨炎附勢之徒許多。”普玄訕訕一笑。

方仲卻道:“婆婆,你說役鬼之法也是濟世渡劫的異法,人居於內,可以繼續人世之旅,長則數百年不滅,豈非勝過了辛辛苦苦修道練氣以求長生的玄理許多。求婆婆教我這役鬼之法,我也要讓爹娘功德有成,成仙不敢指望,但盼能重見父母,長伴左右,聊盡孝心,就知足了。”

老嫗歎道:“可惜,不知何因,孫女婿的父母在塚內不出。若能出得塚來,老身催動化魂之法,解了役鬼的怨念戾氣,還一個清爽神智,便也可效仿那巫鬼道之法,以器作塚,做一個沒有骨血的逍遙之靈。”

方仲聽了老嫗關於役鬼的種種解釋,尤其是父母能夠恢複神誌,還能繼續人世之旅,早已心動不已,急忙道:“婆婆,隻要我父母能從塚裏出來,你便能施法救我父母麽?”

老嫗道:“若能出來,老身便不會讓他們繼續沉淪為無智惡鬼,成為被人利用的殺人工具。”

方仲點頭道:“好!婆婆,你打我罷,隻要打的狠了,我父母之靈便會現身救我,那時婆婆便可伺機施法了!”把胸前衣襟一拉,露出胸口一點傷痕,示意老嫗搗其胸膛,欲效那武連風傷已之後的故事。

老嫗瞪視片刻,緩緩道:“隻要把你打出血來,就能現身?”

方仲肯定的道:“是!”老嫗搖頭道:“怪哉怪哉,如孫女婿所說,倒似血煉的法寶一般。”普玄問道:“什麽血煉的法寶一般?”

老嫗道:“這世上有一種血煉之法,可將刀、劍、法寶等與己精血相連,一起雙修,等通了主人靈性,一到危急時刻,這些血煉的東西便即自動護主,至死方休。那魔教有一堂叫鍛金堂的,便十分精於此術,所鑄刀劍之威非旁人可比,便是血煉的緣故。然這樣一個葫蘆,雖然長得精致,難道也能噬華取精有了靈性,成了血煉之物了?”走到方仲跟前,道:“你把手上挑破一處,滴幾滴血在這上麵,讓婆婆看看。”

方仲依言而行,咬破指尖少許,湧出鮮血,滴於葫蘆麵上。

普玄與定觀也湊頭觀看。

那血落在白皙葫蘆麵上,迅速消去,如清水滲入沙土一般,不留半點痕跡。片刻之後,葫蘆上顯露淡淡紅色的咒文,不久亦消去無蹤。

普玄訝道:“奇了,這葫蘆還能吸血,難道是個成了精的鬼葫蘆,能吸活人精血麽?” 老嫗也是呆呆**,聽普玄如此說,點首道:“還真是一個鬼葫蘆!不過依老身看來,多半還是巧合。”

方仲也驚訝與葫蘆變化,以前是無意之間把血濺到了葫蘆,並不曾留心葫蘆變化,這次故意而為,頓時發現異常,咦了一聲,問道:“什麽巧合?”

老嫗點指葫蘆道:“這葫蘆依成色來看,少說也是個數百年才成的精品,但凡年深日久,都飽吸天地靈氣,尤其這葫蘆,上受日月精華,下采地脈靈氣,才長成如此此樣。若老身猜測不錯,長此葫蘆的地下,必有一個靈氣匯聚之所供其采補,方能結出這種葫蘆來,靈氣凝結,化為靈果,要不然,那些賊子也不會用此物來收個陰陽龍鳳塚。”

普玄道:“靈氣匯聚之所?那便是地脈靈氣了,這葫蘆想必是采補了地脈靈氣才能如此靈異。怪不得生個鬼葫蘆出來,靈氣吸不到便吸血,這要結個磨盤大的葫蘆,豈不是大吸活人了。”

老嫗笑道:“也不是這般解釋,地脈靈氣吸多了,不過生個靈異之物,豈會變成妖魅。這葫蘆既是靈異之物,便受得靈異之氣。它地根已斷,雖有靈念卻無靈源,隻能靠這外皮采補接觸得到的一些精華為己所用。孫女婿鮮血滴於其上即被吸去,難道便是此種原因麽?”

老嫗不知方仲曾被靈泉浸泡,渾身上下充盈了地脈靈氣,正好與那葫蘆的地脈之氣同緣,才那麽容易血煉成功,若是旁人如此,卻不見得能吸血煉化了。

普玄道:“這葫蘆吸了活人鮮血有無壞處,是不是就如血煉的法寶一般,通了主人靈性,再不認旁人?”

老嫗道:“這葫蘆本就被人做成陰陽龍鳳塚的塚具,可說是法器一件,如今噬了血,葫蘆有靈,又通其主,倒真成了血煉之物了,難怪在召喚役鬼之時不聽老身吩咐了。不過把這塚做成血煉之物,有其壞處,也有其好處,說起來,倒是壞處多些。”

方仲問道:“什麽血煉之物?有什麽壞處了?”

老嫗指著方仲手中的葫蘆道:“血煉之物,顧名思義乃是以持物者精血修煉精血養成的東西,近於邪道,故此有諸多隱患。便如這葫蘆,本來老身可輕易把役鬼從塚內喚出,施那化魂之法,解了奪神之咒。然吸你精血之後,它以你為主,旁人莫想能擅自招呼役鬼,幾同私有;再者,血煉之法頗具血腥戾氣,隻能更增其怨念纏結,沉淪愈深,難以淨化,血煉越久積怨越重,與渡劫之說背道相馳,殊不可取。試問又怎麽能解脫得開呢?”言罷,不住搖頭,似乎為葫蘆成為血煉之物深為可惜。方仲頓時傻了眼,期期艾艾的道:“婆婆,難道就沒有解決之法麽?”

老嫗沉吟道:“解決之法老身也不知,不過以老身多年的經驗積累來看,既然已成血煉之物,你當小心相待才是。役鬼堂的人除了以役鬼殺人之外,還靠它噬取他人精華以自養,自私自利,何曾管過役鬼死活。你以自己精血喂食,與之血肉相連,故此你之遭難,如同於它之遭難,危急關頭便自動保護與你。反過來說,如果役鬼遭難,葫蘆受損,怕是你也要受到牽連,與之一同受到傷害。血煉亦同血聯,生與死都在一起,正是它的一個邪處。”

方仲沉默許久,方始點頭。老嫗又道:“老身此陣雖然靈異,但這化魂之術,隻對死鬼,卻不能化有活血相連的厲鬼,若要強行施為,隻怕一有個不對,氣血相連之故,役鬼遭禍不說,反傷了孫女婿卻是不妙。”

方仲淒然道:“這麽說,婆婆是無能為力了。葫蘆內有父母之靈,我自是不讓它受一絲傷害,但這血煉之法更增怨念戾氣,難道要孩兒看著爹娘永失神智,永遠沒有辦法從中解脫麽?”

老嫗開導道:“也非是無法,那巫鬼道自不必說,便是那佛道兩門之中,也有不少驅魔化鬼的法術,隻不過施行起來有些危險,不能輕易去試,萬一不對,便是葫毀人亡的慘事。又或者施法者自身道行不高,反讓役鬼怨念驅使,走火入魔,淪落魔道了。”

普玄道:“那必須是道行高深之人,才可安然使得了。”老嫗點頭。

方仲心誌一堅,語氣堅定的道:“隻要有法可解,我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讓道行高深的人施法解了爹娘的怨念戾氣,我即刻往尋高人,解父母厄難。”方仲心直口快,滿心思都是如何讓父母回神返智,故此脫口而出,說馬上要走,尋高人解難。

那老嫗聽了此言,不但不予讚賞,反大怒道:“混賬!我孫女許配於你,才剛完婚,你竟要走,把老身和我孫女置於何地?”把藤拐掄起,在方仲大腿處敲了數下,惡聲惡氣的道:“你若逃走,被我抓住,打斷雙腿。就是殘廢之人,也讓你陪著我等,在此一生一世。”方仲見老嫗突然發怒,諾諾無言。

普玄與定觀急忙勸道:“新人年紀小,不思後果脫口就說,婆婆原諒則個。”

老嫗啐道:“老身最恨負心忘義之徒!小子,你若有三心二意,婆婆死都不會放過你。”把方仲說得臉色煞白,惶恐無地。“你扶仙兒回房去吧,小心伺候著,若有絲毫不對也不給你好果子吃。”老嫗叉腰掄拐,怒目而視,方仲戰戰兢兢扶著仙兒回房裏去了。

等二人一走,老嫗回複平靜,淡淡對普玄與定觀道:“你二人去把兩間小屋收拾一番,木床木凳的搞兩張,晚上還有事要做。不要懶惰了。”自己走入那符陣,在一截樹樁上盤腿坐了,藤拐斜倚,閉目沉思。那斑斑白發在微風中吹動,拂撩在滿是滄桑皺紋的老臉上,十分寂寥。

二人靜候了一會,見老嫗不言不動,隻好自去收拾小屋。

圓石、樹樁、落葉……。

老嫗微微睜開雙目,皺紋密布的吊角眼雖然神態未變,然本該精光四射的雙目,卻已渾濁,握住藤拐的瘦手輕輕顫抖,緩緩下滑……。三百八十一年的歲月,已經如過眼煙雲飛逝。現在,人生是否還同以前一樣精彩?不是了,不是了,力有窮盡,衰不可拗,壽亦有限,天命難違,對於一個略知天命的人來說:——天道難求,大限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