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遠 行

一捧黃土,埋葬了多少風流往事。

數尺方圓,盡括了無數昔年豪情。

人生一世,爭來爭去,到底是為了什麽?

卜夷散人喃喃自語,把醍醐老母的藤拐一插墳前,那藤拐竟也一瞬間落地生根,散枝開葉,長出無數莖須,遮蓋在醍醐老母墳頭,鬱鬱蔥蔥,不辨原形。眾人唏噓了一陣,由卜夷散人帶頭,輪流於這綠意盎然的墳前跪下磕頭。

輪到仙兒叩拜,尚自問道:“婆婆呢?”方仲指著墳道:“這便是婆婆了。婆婆遠走,仙兒快來拜一拜。”仙兒奇道:“婆婆怎麽變成這副這樣?”走上前,拉著墳頭兩根綠色莖須笑道:“婆婆的頭發變綠了。”見這些莖須長得雜亂無章,又道:“仙兒來給婆婆梳頭。”小手成抓,在墳頭理那藤蔓莖須。方仲哄道:“好了好了,婆婆的頭發已經順了,仙兒快來拜一拜。”仙兒笑道:“又要拜天地麽?好,仙兒與夫婿一起拜。”拉著方仲要一起行禮。方仲想反正自己也要行這個理,便一起拜罷,免得她鬧將起來連頭也磕不成,便與仙兒一起,在醍醐老母墳前磕下頭去。仙兒笑嘻嘻跟著把頭磕了。

醍醐老母一去,各人悲痛之餘,也要商量日後行止。按普玄的主意,自是離地別去。定觀去留不定,不知是該繼續留於此地還是如師兄所言,大夥西去蜀地,投天師道也罷,上昆侖也罷,強似於坐守在此,空度日月。師兄弟意見不合,便問卜夷散人。卜夷散人歎氣道:“醍醐老母生前居於此地,乃是不願糾纏於舊事恩怨,避世以圖清閑,可惜事與願違,最終還是如此結果。由此可見,一味的躲避不是事體,需知你不找事,事卻來找你,不作準備,又如何能夠應對突發之事。”普玄拍腿道:“正是此理!想我茅山一向低調,又何曾去爭強鬥狠了,還不是被人欺上門來。仙長說得不錯,我普玄是萬分支持的。”

定觀皺眉道:“依師兄和仙長的話,我等該當離開此地了,可是天下之大,我等又該何去何從呢?”普玄道:“我早已想定了,大夥西去蜀地,我師兄弟兩個送方仲和仙兒上昆侖,及後,投天師道,求他們看在一脈以承,秉持公道,恢複我茅山一派。”

卜夷散人奇道:“你兩個送方仲和仙兒上昆侖?這是為何?”

普玄解釋道:“方仲與昆侖弟子有舊,當初言明了是要上昆侖山去的,不料出了些瓜葛,耽擱至今。我普玄曾答應這孩兒要送他上山,便要完成此諾,於是借此次蜀地一行,順便上昆侖一趟。仙兒既是方仲媳婦,當然要隨行前往了,想那昆侖不知有多少高人,隨便尋一個出來醫治仙兒病症,還不是手到病除,便也不用我師弟施什麽索魂法了。”

卜夷散人饒有興趣的道:“方仲與昆侖弟子有舊?”轉頭對方仲道:“小兄弟,不知你與昆侖的哪一位仙家有舊,說出來聽聽,看老夫是否認識其人呢?”方仲緩緩道:“便是我薑伯伯,是他要帶我上昆侖山去的。”卜夷散人搖頭道:“薑伯伯!?那是什麽人?可否把俗名相告。”方仲道:“薑伯伯稱呼,綴名文冼二字,不知仙長識不識得?”卜夷散人低念了幾句:“薑……文冼,薑文冼!?”猛地臉色一變,驚呼道:“薑文冼!?”

方仲見卜夷散人驚異之態,喜道:“仙長認識麽?”

卜夷散人收懾一下心神,堆臉笑道:“不熟!不熟!老朽孤陋寡人,不識得這些高人臉麵。”方仲失望道:“原來仙長也不知。”卜夷散人頓了一下,又道:“小兄弟,你薑伯伯去了何處,為何卻不與你們在一起呢?”

方仲難過的道:“薑伯伯走入深山,不知到了哪裏。”關於薑文冼化獸一節,方仲始終不肯對人言,惟心底之中,還是不想承認薑伯伯有如此變化的。

“哦!?……不知到了哪裏?”卜夷散人沉思片刻,對普玄道:“你要送此子上昆侖,路途遙遠,一路上有些辛苦,可要一切小心了。”普玄點頭道:“這個我曉得。”

卜夷散人再次看了一眼醍醐老母之墳,暗歎一聲,走到靈智軀體旁,看看有氣,踹了兩腳方才提起其身,向普玄與定觀道:“那解靈子與度青子命喪此地,靈智與靈寶又受傷而回,必然會驚動魔教,還會派人來追查此事,此地實在不宜久留,二位道長這便收拾了應用之物走路罷。”

二位道人點頭答應,便去整理遠行的應辦之物 。

卜夷散人又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方仲,道聲:“各位後會有期,老朽告辭了。”提著靈智騰空而去,轉眼消失於頭頂夜空之中。

符陣內,那頭大黑豬終於醒轉過來,不需旁人指引,便自己奔到醍醐老母墳前不住的哀聲低鳴。旁人都去整理遠行的需用之物,仙兒卻是無事,見野豬在彼,便跑到野豬跟前東摸西摸的玩耍,這份嬉笑熟絡,似乎反倒解了那野豬的哀思之情,與仙兒親近起來。

方仲如醍醐老母所言,在石床下翻出一張泛黃的書函,書函字跡十分娟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所書,方仲也來不及細看,與包袱放在一起,提了出來。那邊廂二位道人也收拾妥當,定觀下地窖取了那十盞銅燈,普玄卻把屋頂的幾十粒明珠連同那白玉盤一起取下,幾人一會合,決定乘著夜色便行,萬一耽擱了時間,再來一個半個魔教中人,那是誰也無法抵擋,不如早走為妙。

仙兒被普玄一說出去見外麵的花花世界,高興還來不及,哪裏還會念舊,任由得大家說走便走。數人取了些柴草塞了地窖,火頭一起,竟把個地窖燒塌,那些石床和符文頓時都沉於地底,消失無蹤。所喜大屋還在,火光不亮,又被林間藤蔓遮隱,普玄等人的一把火才未露行藏。

仙兒騎豬,猙獰獸在前開路,普玄等人前後護持,估摸著大致方向,披星戴月,出豬拱山,往西去了。

數間木屋,一座孤墳,樹樁,圓石,落葉……,一切盡隱於越來越是茂密的林蔭藤蔓之間,讓人再也無從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