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反 間

卜夷散人別了普玄和方仲,逕回山顛。

山顛之上,靈寶已然調息半晌,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他和那苗人見卜夷散人提著一人先回,夜色之下看不甚明,隻道是捉了醍醐老母回來,均覺奇怪:怎麽賈光南與解靈子、度青子未回,這老頭卻先回來了!?靈寶支起身問道:“卜夷散人,你捉住了那老乞婆麽?”卜夷散人把靈智往地上一放,麵色難看的道:“靈智大師受傷了。”靈寶等人這才看清,地上躺著之人竟是靈智,驚道:“靈智!?他如何會受傷的?那老乞婆呢?”

卜夷散人沉痛的道:“老朽趕到之時,解靈子與度青子已和那老乞婆交過手,並且先後遇難。隨後靈智大師又到,奮起神威,雖然給了醍醐老母重創,卻自身也遭到了毒手,被她暗施偷襲,打傷了頭顱。而那老乞婆在重傷之下,不久便也死了。可恨我去得太晚,加之本事低微,看著各人為神教出生入死嘔心瀝血,卻幫不上什麽大忙,真是十分有愧於心。當時隻有靈智大師還有口氣,便帶著他回來了。”

卜夷散人雙目潤紅,神情戚戚,讓靈寶與蚩渾當真以為他傷痛解靈子二人捐軀靈智重傷,才有這一副悲痛欲泣的模樣。靈寶安慰道:“為教做事,便是如此,你也不用過於傷痛,快幫我看看靈智怎樣了。”蚩渾上前查看靈智傷勢,皺眉道:“靈智大師天靈受損,隻怕神智有些不清。”卜夷散人假意驚道:“這可如何是好?大師的性命無礙麽?”蚩渾點頭道:“性命當是無礙,活著卻也是廢人一個。”卜夷散人連連搖頭道:“可惜可惜。”

靈寶忽然冷哼一聲道:“隻要靈智不死,便有恢複指望。”

卜夷散人驚問道:“蚩渾兄弟說靈智大師不過廢人一個,難道還有救了?”靈寶隻道他關心靈智傷勢,冷笑道:“我恩師大法無邊,便是死人也救活了,何況一個廢人。卜夷散人不用掛懷,你救靈智之事我必會稟明教內。有功便賞,有過便罰。此次立功,不會虧待了你。”卜夷散人悲痛之色稍減,麵露喜色道:“大師能為老朽美言幾句,真是天大恩德,我卜夷必會聽從護教大法師吩咐,銘記大師恩情,忠心教事,一心為大師和神教做事了。”靈寶笑道:“同教做事,那也不必如此。”

一旁的蚩渾道:“賈先生怎麽還不回來?”

卜夷散人道:“老朽一路尋去,除了見到解靈子二位和靈智大師為教事操勞外,那賈光南卻真的不曾見到,也許是到哪邊逍遙自在去了。”靈寶怒道:“這賈光南本就不是教內人物,卻與我等同來,人人出力,他卻跑到哪裏去了?”卜夷散人道:“他在我等麵前裝得英勇,其實是怕了醍醐老母,嘴裏說去尋找,說不定就躲在哪處坐看我等廝殺,他卻袖手旁觀撿那現成便宜。如今醍醐老母已死,乃是解靈子二位道長和靈智大師各位用鮮血換來的,這份功勞他卻也要占去一份,白領閑差,真是不服!”

靈寶聽卜夷散人一通說辭,對賈光南更是生氣,說道:“三路人馬出去,惟他一個沒有消息,看他回來怎樣解說。”

卜夷散人笑道:“這還不好說。你若問起,他必推說夜間昏暗,加之林深葉茂觀看不明,尋不到醍醐老母蹤跡,空轉了一圈而回。可是你想,為何解靈子度青子尋到了,靈智大師尋到了,我也尋到了,偏偏他賈光南尋不到,豈不稀奇。這其中必然有怪,蚩渾兄弟你說是不是。”蚩渾見卜夷散人問他,模棱兩可的道:“是有些奇怪,待賈先生回來,問明便是。”正說著話,遠遠見賈光南禦空而來。蚩渾道:“賈先生回來了。”

靈寶怒氣衝衝的道:“我來問他。”

賈光南腳一落地,見卜夷散人和靈智都在,正要問話,那靈寶卻先問道:“賈先生,不知你追查醍醐老母蹤跡,結果如何?”

賈光南一捋長髥,搖頭道:“月光晦暗,夜色不明,那樹木根深葉茂更是模糊不清,委實難找,在下未發現醍醐老母蹤跡。”見靈智昏厥於地,似乎受了重傷,又道:“靈智大師怎麽了?”

靈寶聽賈光南回答果與卜夷散人描述的大致不差,不由得麵色一沉,冷笑道:“賈先生,你好清閑!”賈光南自視頗高,哪裏受的這冷麵孔,自己好心問話難道有錯了,也板臉道:“大師這是何意?”靈寶道:“何意?你要我明說,我便告訴你!賈先生,為何出去的人都碰上了醍醐老母,還大戰一場,惟你卻沒有碰上,還好整以暇的遊覽了一番山林雅致,直到此時才回,你敢說你不清閑麽?”賈光南冷笑道:“誰去遊覽山林雅致了?在下未碰上醍醐老母便是沒有碰上,難道還有什麽必要隱瞞的。大師說話,可要注意分寸。”靈寶怒道:“賈先生,這裏卜夷散人可以作證,解靈子與度青子先後尋到了那醍醐老母,可惜技不如人戰敗而亡。及後,靈智大師又到,與那老乞婆拚了個兩敗俱傷,老乞婆傷重而死,靈智為隨後跟到的卜夷散人所救,事情明明白白,一路尋去,必可找到現場,為何賈先生如此的本事卻尋不到,豈非讓人生疑。”賈光南怒道:“什麽讓人生疑?胡說八道!我尋來尋去,都是大片密林,哪裏去尋那現場。你若不信,何不親自去找那醍醐老母,省得在這裏嫉賢妒能,說我的不是……。”二人越吵越凶,互不相讓,如不是有蚩渾當中解勸,隻怕要翻臉動起手來。那靈寶本是借這次捉拿醍醐老母之事,欲露臉一番,豈知自己邀功心切,頭一個被打傷,錯失了立功的大好機會,便有些遷怒於人,這火氣經卜夷散人一扇,便發在了賈光南身上。

賈光南怒氣衝衝,道:“靈寶大師不信我的話,在下留在此地也沒什麽意思,醍醐老母既然已亡,那此次任務也算完結,我這便告辭回去了。”靈寶冷冷的道:“不送!”賈光南衝著三人一拱手,騰空離去。

等賈光南一走,蚩渾問道:“靈寶大師,我等接下來又該如何?”靈寶對卜夷散人道:“不知那醍醐老母葬身何處,可否引領我等前去探視一番。”卜夷散人搖頭道:“那處地方荊棘難行,都是老虅古樹,十分幽暗,夜間就去,怕不易尋找,不如挨到天明,再去不遲。”靈寶一想有理,便坐等天明。

不久,天光放亮,靈寶在卜夷散人的引領之下去看夜間交戰之處,哪裏能夠尋到,入眼都是鬱鬱蔥蔥,滿山疊翠,也不知有幾重綠色遮隱,要想尋到底下一處場所真是十分困難。靈寶這才有些相信賈光南所言,林深葉茂,真的是很難尋找,卻也不願認錯,對卜夷散人道:“不用尋了,我等這便回去,把此事稟告教主,由他來另行安排人手,尋那老乞婆屍首,順便收斂解靈子二人的屍骨罷了。”卜夷散人求之不得,道:“便如大師所言。”靈寶舍了繼續撈功指望,心道回了教壇,救醒靈智,稍一問話便可事情大白,也不擔心卜夷散人騙他,不如回去好了。

卜夷散人安然自得,根本不擔心有人救活靈智拆穿自己,就算靈智清醒過來,恐怕也要說一句:老乞婆偷襲!卜夷散人救了我!當然實情卻並非如此,惟可惜的是,原本以為無救,不然便應該廢他個一手一腳,落一個殘廢也好啊。

二人會合了蚩渾和靈智,返回神教。

…………

方仲一行,穿山越嶺,連續走了數日,已然出群山入平原,地勢頓時平坦了許多。幾人不走繁忙大路,隻挑偏僻無人的荒驛古道。這日走到天色將晚,看前後無驛無店,既無擋風的丘陵又無遮雨的破廟,隻好取了包裹被褥,於這空曠之處,支起帳篷,便要露宿。

仙兒一路之上早已不知打過多少的盹睡過多少的覺,隻是普玄等人貪圖趕路快捷,誰都沒特意要把那十盞鎮魂燈取出,每在仙兒睡時,便要亮起。方仲也知有這個規矩,隻是有數次仙兒睡去,眾人疏忽了,便是不點那數盞燈,也是一樣睡得安逸,幾次一過,安然無事,仙兒也不說有什麽不適,更不說做過什麽好夢惡夢,便漸漸地把這事疏於放在心上。

普玄、定觀忙著支蓬鋪墊時,仙兒又一次昏昏睡去了。普玄把被褥一攤,招呼方仲把仙兒扶進來安歇,還打趣道:“自古夫妻未有如方仲者,如此殷勤體貼夫人的。”方仲也唯有苦笑而已。

暮靄沉沉,雁鳴啾啾。

三人圍坐在一處歇息,普玄以手捶腿緩解疲乏。遠處,猙獰獸與野豬在曠野動奔西逐的嬉戲,有它們兩個在四處看護,倒也放心不少。方仲問道:“道長,昆侖山你去過麽?”普玄搖頭道:“不曾去過。”方仲失望的道:“原想向你打聽些昆侖事跡,看來你也不知了。”普玄拍腿笑道:“不曾去過就不知麽。這昆侖山的事,流傳頗廣,貧道卻是知之甚多的。”方仲喜道:“那道長不妨說些昆侖的奇人奇事聽聽,權當解一解旅途無聊寂寞。”普玄道:“這個容易,我便說一個你一聽便不肯舍的故事。”

方仲問道:“什麽故事這麽好聽?”一旁的定觀笑道:“你莫聽他胡吹,他說得話,十九不是真的。”

普玄搖頭晃腦道:“我這次說得是真人真事。人生七十古來稀,溪邊老叟釣王侯。古之建功立業者未有如薑尚這般離奇際遇的,我要說的,便是那昆侖山扶周滅紂的故事。”方仲笑道:“這個不需說,我懂得!乃是薑太公興周八百年之故事,書上多有記載,婦孺皆知,算不得奇人奇事了。道長另說一個。”

普玄一愣,接著道:“差些忘了,你這娃娃也讀過些經書典籍,算不得山野村童,自然知道這些古事。雖然我說得要比書上的浮誇捏造之事要好聽許多,卻也不算新鮮事了。好,我便另說一個。”低頭沉思一會,一本正經的道:“我講一個昆侖山美女佳人會郎君的故事吧。”

方仲歪頭托腮問道:“美女佳人會郎君?是什麽故事了。”

普玄卻賣關子道:“你且聽我慢慢道來。師弟,你先去打些水來,預備著給我解渴。”定觀笑道:“師兄,你又懂得昆侖的什麽大事了?”普玄笑道:“你師兄走南闖北,曉得的奇事多了,不比你孤陋寡聞。”方仲催促道:“快說快說!”普玄道:“昆侖自古多靈傑,唯這位佳人最是了不起。她之長相,天資掩藹,容顏絕世。她之鳳儀,文彩鮮明,光儀淑穆。她之尊貴,龍車載道,仙女隨侍。凡間又有哪個女子可及。”方仲咋舌道:“真了不起,帝王之資怕也不如她。”普玄道:“自然不如。且說有一日,那佳人在昆侖山一池弱水之中洗浴,卻迎來了一個冒失郎君,闖入池中,看到了那美女洗澡。”方仲道:“哎喲!這可不好。”普玄道:“什麽不好!才子愛佳人,美女愛英雄,正是好事。原來那郎君早就欽慕美女威名芳姿已久,很想親眼看一看她,便翻山越嶺,越千山萬水的前來看望於她。而這位佳人卻也不生氣,便在池邊與那郎君私會了一場。”

方仲喜道:“這麽說,是情投意合了。”

普玄點頭道:“也算得郎才女貌。於是他二人遊覽昆侖風景,看不盡的奇情幻境。雲霧飄渺處,有瓊樓金闕,時隱時顯;回廊長千尺,連著玉泉瑤台,是斷還續;有幾處宮門緊閉,丹房前瑤草茵茵,夾著幾株靈芝草,暗香四溢;鬆濤聲聲,看神鹿奔去,深潭碧透,有靈龜不動。這氣象萬千,雲蒸霞蔚的昆侖盛景,令那郎君目不遐接,心曠神怡。感歎無窮,幾乎樂而忘返。”方仲道:“那佳人便與郎君世世代代生活下去了麽?”普玄搖頭道:“本應該是如此,卻可惜的是,那佳人,已經名花有主是為人婦了。”

這話一出大煞風景,方仲皺眉道:“怎麽會這樣?那後來呢?”

普玄道:“後來她們定了個三年之約,約定三年後再在這池邊相會。”方仲道:“三年之後呢?”普玄道:“三年之後?嘿,那郎君失約,並未前來,從此二人天各一方,再未見過。”方仲生氣道:“言而無信,失約於人。那郎君不見得是好人。”頓時對那郎君一點好感也無。普玄一笑道:“非是那郎君有意失約,乃是命裏無福,不到三年,便見了閻王。”方仲皺眉道:“如何三年不到便死了?是不是因為那美人有主,尋思佳人不可求得,害相思病憂苦死了。”聽說那郎君已死,又生同情之心。普玄擺手道:“非也非也,那郎君身邊美女佳麗三千,豈會為一女子而害相思身亡。郎君之所以死,乃是被那美人的夫君害死的。”方仲一時糊塗了,問道:“這些人也真是奇怪,有夫之婦與人相約,這郎君佳麗三千猶自不足,那夫君更是記恨殺人,糊裏糊塗,難怪不登大雅之堂,書無典籍了。也隻有道長還記得此事,也是茶餘飯後的笑談,不足為取。”定觀讚道:“方小兄弟甚明大體,說得不錯。”普玄撇嘴道:“錯了錯了,偏偏這事就記在這聖賢書中,你也看過,難道說不登大雅之堂?”方仲道:“這樣事亂七八糟,我沒看過,你說這事是那一段書中記載,若說不出,便是道長杜撰的。”普玄笑道:“說出來讓你心服。貧道說的這一段,便是那西王母昆侖山瑤池會穆王的故事。”方仲張口結舌,傻傻的道:“你說的西王母會周穆王?不是昆侖山美人會郎君的事麽?怎麽二者混淆了?”普玄道:“誰混淆了。我說的便是此事。你仔細想一想,在那昆侖山瑤池相會,西王母會周穆王是否便是如此,可見非是我杜撰的。”

方仲差些鼻子氣歪,搞了半天,原來說了這樣一件事,辨道:“你說郎君之死是為美人夫君害死,便是杜撰。況且西王母是個婆娘,哪裏是什麽美人。”普玄道:“西王母是天仙,天仙難道有不美的,故此稱呼她為美人也不為過。王母之夫是玉帝,周穆王之死必是玉帝吩咐了閻王,閻王吩咐了小鬼,這才三年不到就勾了魂去,不是故意相害麽?玉帝嫉恨周穆王與西王母的兩情相篤,才引出這樣一樁恨事,空留瑤池在昆侖,教人無窮惋惜啊。”

方仲明知他胡說八道,卻說不過普玄,隻好道:“道長說的這昆侖故事真是教人拜服。”

普玄為詭辯得逞大樂,哈哈笑道:“貧道的故事多如牛毛,便再說兩個與你聽聽,增長一下見識。”方仲急忙擺手道:“今日的故事聽得夠了,明日你對仙兒去說吧。”站起身來,便要去照看仙兒。

說了這些話,天色早已暗下。

方仲走到帳篷處,凝目光探頭往裏一看,突然寒毛直豎,驚道:“仙兒呢!?”隻見被褥翻開,空空如也,竟已無仙兒蹤跡。方仲眼力極佳,絕非一時眼花,不由得大驚失色,急對普玄與定觀叫道:“大事不好,仙兒不見了!”

普玄和定觀急急趕來,入帳篷一翻,被褥尚溫,隻是仙兒卻無蹤影!

定觀驚道:“不會是讓野獸叼了去吧。”曠野之地野獸出沒,也是毫不稀奇的事。三人往四處一看,見猙獰獸與大野豬便趴在不遠處悠閑打盹,心道野獸靠近,竟然連它們也不知覺麽。普玄道:“二獸靈異非常,不可能有大型惡獸靠近還不知覺,多半是仙兒醒轉,自行走了出去。仙兒必在附近,我等快去四處找找。”三人計議已定,急忙去找。

夜色深沉,又無火把照明,雖是平原之地,卻也不能目視及遠。才走幾步,方仲忽道:“那是什麽?”把手一指前方某處。普玄與定觀眼力沒方仲這般好,走前幾步方才看清。前方竟有數縷若隱若現的白色人影足不沾地,飄飄****的往一處方向飄去。普玄與定觀同時驚道:“是遊魂野鬼!”話剛說完,又有幾條飄飄****的無腳亡魂經過,擁著一陣陰風,也投一處方向去了。

三人驚駭不已。一時間,陰風四合,越刮越猛,從曠野四處湧出無數野鬼亡魂來,依稀可以看出,都是些斷手折肢著刀中槍之輩,淒淒慘慘,無處歸依,往一處匯聚。

普玄恍然驚道:“原來這片曠野之地是昔年的古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