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夫唯不爭

陸文甫又拍戒尺,道:“安靜安靜,且聽我講解下文。”待嘈雜之聲稍減,又道:“方才有雲,從善者善之,何謂善?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隻有如上所言,善者善之,與人無爭,與四海無爭,與天地無爭,方能無災無難,天道大成。”一眾弟子無不點頭,有人道:“從善如流,正是此理。”又有人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聖人說得話果然不錯。”也有人道:“若天下人都知此理,便是天下大同無為而治了。我等當要虔心學習,精研教義,待將來藝成後下山教化萬民,救黎民於水火,完成我道千秋大業。”附和讚揚聲不絕。

陸文甫撚須微笑,看眾弟子各抒已論。

方仲於門口聽得清清楚楚,什麽善者善之,夫唯不爭故無尤,說得好聽,想自己父母及一眾村民為了躲避刀兵,隱於山林,居善地,行善事,又何時與人爭執了!?可結果呢?還不是災禍臨頭,亡身殞命。這世間分明就是強者橫行,弱者受難,陰險狡詐勝過了忠厚老實。山裏的事是如此,湧泉集的事也是如此,天下事大多是如此,可見聖人之說十分勉強,甚至不對!言念及此,麵露忿色。

陸文甫眼光從眾弟子麵前掃過,其餘弟子俱是滿臉崇敬拜服之情,唯見門口站著的方仲臉現不滿,甚有不平之意!不禁大怒,喝道:“方仲!你麵露忿色,究竟何意?”廳內弟子忽聽師父喝問,都向門口的方仲瞧去。

方仲驚惶失措,慌忙跪倒。陸文甫離座下台,過人群往方仲走來。陸文甫厲聲道:“你這不肖弟子,心懷憤恨,對師父處置不滿,是也不是?”方仲忙道:“弟子不敢。”陸文甫道:“那你因何臉露忿意?”方仲期期艾艾的道:“這個……,方才聽講,對師父講解的經義有些不明白之處,想到弟子的一番遭遇,卻與道義不合,有勃世情,故此心中有疑,非敢對師父處置不滿。”陸文甫冷冷的道:“什麽道義不合,你是對聖人經典有所懷疑羅?”方仲道:“是弟子魯鈍,未明經義,請師父開導。”陸文甫道:“好,難得有人提出異議。各位弟子聽了,我倒要問問,這位新來的弟子有什麽驚人獨到的見解,敢於懷疑聖人經典。”許多少年子弟都是年輕氣盛,見方仲不過剛來的弟子,恐怕大字都不識幾個,居然還有非議,紛紛指責他的不是。方仲不來分辨,倒顯得他十分理屈詞窮。陸文甫冷笑道:“你說吧,怎麽道義不合,有違世情?”其餘弟子也道:“他懂什麽?故意托詞說經義有疑,其實是埋怨師父讓他罰站,根本就不知文章所雲。”“正是正是,刁徒一個!……”除了周青有些不忍外,旁人哪裏顧忌得到方仲的心思所想,樂得尋個開心。

方仲怒氣漸湧,昂頭道:“弟子親身經曆,豈敢亂說!我父母與一眾村民隱跡山林,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卻不得善果!惡人逞凶,好人遭殃,在這世上,欲求無爭而不可得,獨善無用,故此有疑!恐怕這聖賢之言也有假的!”一通話一說,頓時把指責之聲壓下。眾弟子扭頭看陸文甫如何作答。

陸文甫也是一怔,見眾弟子望著自己,怎能落下這了臉來,道:“擇地而居,擇善而處,自古道君子不處危地,良禽擇木而棲。非是聖賢之言有錯,乃是你那一廂人等不識天時地利,錯居惡所,才有此禍。”

方仲道:“山林隱逸,豈是惡所?”

陸文甫道:“你那裏險山惡水,何謂善地?”

方仲道:“如師父所言,前輩先賢隱於高山密林,都是錯的了。”

陸文甫道:“前輩先賢曉陰陽洞風水,所擇之地豈是你等凡夫俗子可比。虎踞龍蟠,帝王之氣。鶴飛鹿走,神仙之地。一味的高山密林虎嘯狼行,那是狩獵之地,弱肉強食,哪來的善地可言。”方仲語塞,陸文甫麵露傲色。

方仲道:“然則這道德經義是說給誰聽?”

陸文甫道:“光大我道,教化萬民。這還用問?”

方仲道:“既是如此,又有多少人能如聖賢一般曉陰陽洞風水,又有多少人能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天下萬民,多少聖賢?能知帝王之氣神仙之地?書中所言,若隻有聖賢能懂,聖賢能做,豈非誇誇而談,又何來教化萬民?”

陸文甫一呆,正要辯駁,方仲又道:“便真是教化萬民,倒不如去教化教化那些惡人,少做一份罪孽,便救了無數好人,勝過了讓萬民擇地而居擇善而處,又何必倒過來讓萬民畏凶避禍,遷就惡人呢。惡人當道,卻要夫唯不爭,徒增囂張氣焰,何來無尤,所以弟子以為,夫唯不爭故無尤這句話,便是假的!”

“這個……。”陸文甫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座下一些少年弟子交頭接耳道:“正是正是,見義勇為懲奸除惡本是我輩應為之事,日後免不了與惡人動手相爭,這要打起來,豈不是與經義相違。這到底是不爭還是爭好呢?”

陸文甫聽得弟子私語,人心浮動,甚損權威,不由得臉皮發紅,罵道:“聖賢之言豈能有假。你這逆徒,不明經義,強解文章,在此瞎說,搬弄是非。需知善惡有報,天公地道,你父母前世作孽,今世報應,才有殞命之禍,非關爭與不爭之論。”

方仲怒道:“我父母行善積德,哪裏作孽了。”心裏委屈萬分。

陸文甫道:“怎麽不是?你父母與薑文冼有私,能與昆侖叛徒肮髒一氣,便是作孽。”陸文甫一想到方仲口口聲聲喚薑文冼為薑伯伯,還為叛徒在掌教真人麵前開脫,心裏便自有氣,嘴上也就不留情麵,“昆侖之所以收留你,乃是想教化你這頑劣之徒,不想你聽不進聖賢之言,還來狡辯,你出去!跪於三清像前好好思過!”方仲氣不打一處來,騰的站起,轉身出門。眾弟子見師父發怒,頓時噤聲。

陸文甫見方仲出去,心中又有些後悔,畢竟是剛來的弟子,言語不可過激,萬一吵到師叔哪裏也不好交代,喚另一個弟子道:“你去看看,別走丟了。若還在三清殿前,便喚回來。”那弟子答應了要走,周青站起來道:“師父,還是我去吧。”陸文甫點頭道:“快去快回。”周青強打精神,到三清殿前來尋方仲。

到了三清神像前一看,方仲雖然沒走,卻也沒跪,眼睜睜的望著香爐裏的檀香出神。青煙嫋嫋,似乎勾起了他的往事回憶。周青道:“方師弟,陸師父喚你回去。”方仲搖頭道:“我不去,他老說我薑伯伯壞話,討厭的很。”周青勸道:“他是你我師父,說一兩句算得什麽,我還不是時常被他嗬斥。”方仲道:“又不是隻他一個師父,我不要他做我師父。”

忽聽殿門外有人高呼道:“不好了,不好了,騎獸棚出事了!”一個道人跌跌撞撞衝進門裏,正是看管騎獸棚的其中一個。周青問道:“師兄,怎麽了?”那道人見是周青和方仲,恨恨的道:“都是你們做的好事!”逕進內堂,尋陸文甫。周青驚道:“看他焦急的樣子,似乎與你我有關,難道有事發生?”方仲也是不明所以,道:“我等離開騎獸棚還是好好的,就算後來有什麽事,也怪不到我們。”周青有些驚恐的道:“會不會又是你的那條家畜作怪呀?”周青對於方仲那條家畜可是深為領教,印象深刻的很。這話說得方仲心中發虛,恨不得馬上追出去看看。

不一會,內堂人聲噪雜,陸文甫急步而出,見周青和方仲都在,喝道:“你兩個隨我來!”看管騎獸棚的道人在前帶路,一行人往騎獸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