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大雨過後,屋簷下結起了冰柱,晶瑩剔透。侍女們清理著藥嵐澗裏一攤攤積水,偶爾冰柱落在身邊,就會激起一陣驚叫。然後笑聲四溢,連同著炸在地上的碎冰一起,化成水,漫延開去。那些冰,結果也不過是肮髒的水凝結而成的,那麽那些笑聲,也是一樣的肮髒吧?

倚欄遠望的公子神色似乎有些不對。沒有以往的玩世不恭和嬉皮笑臉,整個人,都猶如冰山的冷寂。而且……小姐也很久都沒來看過他了……倆個人是吵架了麽?而那個軒轅門的白虎為什麽會常常來這裏呢?

“煙凝,你有事麽?”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站在長廊中的展汐轉過身來對著出神的紅衫女子,輕聲發問。

真的是個很好看的人呢!以前的那種邪氣的瀟灑不見了。現在的魔刀主人,有種淡漠而遼遠的氣質,顯得越發清秀起來。不高大,也不魁梧,卻足以讓煙凝微微臉紅起來:“唔……我是想說,展公子最近怎麽不去找小姐呢?”

“找她幹什麽?我又沒生病。”高豎起的發束下,是一張有著冰冷笑容的臉。

然而忽略了展汐眼底暗藏的冷光,煙凝驀地皺起了眉,言語中已有了掩飾不住的焦急:“什麽幹什麽?你就眼睜睜看著那個白虎搶走小姐麽?現在小姐和那白虎倒是越來越形影不離,難道你就不吃醋麽?”

吃醋?藍衣公子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忍俊不禁、釋然還是嘲諷。迎著煙凝疑惑的目光,展汐終於開口道:“其實你們小姐跟白虎也挺般配的不是麽?恭喜你們了,有了個好姑爺!”

“你……你怎麽能這麽說?”煙凝明顯是急了,語速一下子加快了不少,“難道你就真的不在乎?還是你喜歡的是那個血劍主人?”

“煙凝!還不幹活去,在這兒幹什麽?”長廊另一頭忽然出現的綠衣女子打斷了倆人的對話。上官珊諾狠狠盯了煙凝一眼,紅衫少女這才連忙告退。

望著遠去的紅色身影,臉色歸於平靜的展汐輕輕笑了笑:“你的手下觀察得還真是細致入微!那你猜猜,我是喜歡你,還是喜歡翔月?”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傷害了古翔月,我知道你恨我利用了你。可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有沒有想過我?我們是不是就該這麽等著碧連天把我們一步步收拾掉?”驀地大聲說了出來,一向鎮定穩重的上官珊諾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立足不穩。身影晃了晃,這個纖弱的女子又接著冷笑起來,“難道這一切,不是因你爹而起的麽?”

有黑色的鳥從隱秘的枯木中飛起,一下子衝上雲霄,也一下子劃開了兩人的距離。

“是呢!”被冷風突然圍繞的展汐有些瑟瑟發抖,眼底忽然漫起一片水霧。

因為他是我爹,因為我是他女兒。所以他欠下的一切,要我償還。所以他引起的一切,要我來平息。所以他的死亡離散,要我來尋找重生。

“展汐,你怎麽在這兒?”男子的聲音遠遠傳來。沒有引起那個名字主人的反應,卻讓冷笑著的綠衣女子驀

地睜大了雙眼。

所謂的原因,其實不單單隻是為了自己和朋友吧?還有更多的一麵。那些仇恨,因為某個人的需要而被擴大,再也容不下其它的東西。

“明天我就告辭了。”驀地有了幾分疲憊,展汐轉過身說道,“剩下的事,你們商量好後再通知我吧。”

男子很自然地脫下自己身上的柔軟的大氅,想要覆蓋住展汐單薄的肩膀。

稍稍往前邁了一步,離開男子衣衫上的餘溫。風在脊背於衣衫之間回旋,帶走最後的溫度。背後有灼熱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展汐抱著胳膊,抬眼對著僵在一旁的白虎微微一笑:“不必了。”

像是想起了什麽,即將離去的展汐驀地停住了腳步,頓了頓,她還是微微偏過頭說道:“風大了,小心著涼。”

看著展汐倔強離去的背影,白虎的手頓在半空中許久,終於把大氅披在綠衣女子肩上。明明有了溫暖,明明抵禦了四周的嚴寒,中原第一神醫還是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自己的胳膊,望著空空的長廊,眼底莫名的泛起了水霧。

敞亮的屋子裏,爐火熏香,然而還是有微微的寒意。提筆文書的碧衣婦人聽完了手下的稟報,依舊是一邊書寫一邊淡淡地應道:“還沒找到麽?也是,幽竹林裏的五行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破得了的。”

“那門主要不要屬下繼續捉拿古翔月和軻煜?”

“算了。”忽然軟下了語氣,碧連天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想來現在的血劍主人已經沒有力量在拔劍了吧?新任的朱雀、青龍、玄武,三位堂主還不錯吧?”

“雖說武功的確不如曾經那三個人,但是對軒轅門是絕對忠心!”

“那就好!真是可惜那三個人了。”歎了口氣,碧連天放下了筆,抬起頭看著自己的下屬,“你該不會是第四個人吧?”

“屬下不敢!”

輕輕笑出了聲,碧連天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你,你現在已經讓展汐離開洛陽了吧?”

“沒錯,她接下來會去各大門派尋找幫手。”

“幫手?哼!江湖上誰不對魔刀主人恨之入骨?要是她還能活著回到洛陽,那麽這裏就是她的葬身之地!”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對麵男子的臉上,“至於上官珊諾那個丫頭,你知道該怎麽辦了吧?”

“屬下知道。”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指尖點著檀木桌,碧連天的眉目間還是有著莫名的焦心,“白虎,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門主放心便是。”淡淡的應道,俯首的黑衣男子抬起頭來,白虎的眼裏有著暗藏的光芒,“屬下告退。”

黑衣消失在視野裏,屋裏的一側,有門扉打開。看著走入屋子的年輕男子,碧連天問道:“怎麽樣?你覺得他有問題嗎?”

“按照這些事來看,白虎堂主是沒有問題。但是他與上官珊諾曾秘密來往過,還隱瞞了玄武堂主劫走展汐一事,我們不防不行!”

“這我知道。”碧紗窗下,碧衣婦

人深深呼出一口氣,望向窗外,“一個又一個的背叛我,你說,我還能相信誰呢?”

男子靜默無言地坐在一旁,出神的望著窗外,仿佛沒有聽到門主的問話。

都是身處在江湖這個懸崖邊,被欲望和仇恨牽扯到了一起。但是你若不走,就是在拉著我後退,那麽就隻好斬斷你我的線,任你墜入深淵。

隻是,墜入深淵的究竟是我還是你?

夜幕四合,黑夜裏分不清地麵上橫流著的**究竟是什麽。然而血腥的味道還是暴露了這場殺戮。

“高越,一定要把這裏收拾得幹幹淨淨,不留一個活口!”黑衣男子手持著青色的劍,冷冷地吩咐道。手下得令後紛紛散去,轉瞬間,軒轅門的殺手就消失在藥嵐澗的夜幕之中。

“白虎,你竟然背叛我!”在啟動所有機關都沒有反應過後,藥嵐澗的女主人,中原第一神醫上官珊諾終於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

清麗的劍鋒上有暗紅色的血液流下,在一劍貫穿一個女子的身軀後,黑衣男子抬眼對著角落裏的上官珊諾微微笑道:“沒錯,隻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步光劍再次閃耀,在一片血紅中殺氣四溢。

藥嵐澗勾結軒轅門叛徒意圖對江湖不利,軒轅門門主料事如神,先下手為強,一舉鏟平了藥嵐澗。而中原第一神醫上官珊諾也死在軒轅門白虎堂主的劍下。在軒轅門剛剛平定了內亂之後,又立刻鏟除了藥嵐澗。江湖中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洛陽。而銷聲匿跡的魔刀主人在這場藥嵐澗的大劫裏竟然沒有出現,更成為了眾人猜測的中心問題。

又是深秋,又是涼風。

藥嵐澗裏是一片衰敗的跡象,不過離開近一年,就變成了如此麽?望著眼前的狼藉,牽著馬匹的藍衣公子不由得低低歎息了一聲。

“很可怕對吧?”輕紗蒙麵的碧衣女子輕輕苦笑道,“有什麽辦法呢?不過還真是多謝你了。”

“你應該謝你自己,我不過是跑跑腿而已。”再次望向這滿目的蒼涼,展汐的笑容裏也有了些許的凝重,“犧牲了這麽多,就看接下來的了。不過,你也真是舍得。”

“何謂舍不得?”冷笑著,麵紗下女子的聲音仿佛輕得不驚塵埃,“走到現在,舍不得也要舍得!”

“該走了!”徒然間,有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黑衣男子騎在馬上望向這裏。久違的藍衣填滿他的瞳孔,卻帶著陌生的冷淡氣息。

手指輕輕搭在腰間的墨色長簫上,展汐笑道:“你和他倒是越來越般配了。”

“汐兒!”一緊張,早已不叫的稱呼也脫口而出。雖隔著麵紗,但想象中碧衣女子緊張的樣子讓展汐不由得笑了起來:“好了,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些事,晚些來找你們。”

“一切小心。”恢複了鎮定,碧衣女子轉身走開。被白虎拉上馬後,她這才回過頭。蒼茫原野上的那襲藍衣仰望著天空,雙手交叉放在胸口。

是在為誰祈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