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

商稚語氣很淡。

不像是在說離別。

反而像是某個雲淡風輕的早上,她坐在桌子旁邊,淡淡地說。

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頓早餐了。

吃完以後,你是你,我是我。

人在這種時候,似乎總是想起很久以前。

陸妄就這麽看著商稚,視線都變得模糊。

在那些斑駁的光點中,他去到舊的時光。

那是他第一次穿著睡衣從莊園的二樓走下來。

初入莊園的陸妄,其實並沒有外表看上去的那麽平靜。

相反,自卑的海水逐漸洶湧,他整個人都被吞噬。

什麽時候陸妄開始安下心來的呢?沒有很久。

是陸妄下來走到餐廳,看到商稚第一秒的那個時候。

商稚靜靜坐在那裏,一雙眼睛笑眯眯看著她。

那一刻,陸妄在那陌生的房子裏麵,找到了熟悉感和安全感。

商稚給陸妄準備了新的餐具,一切都是新的。

她笑著小心翼翼喊他,阿妄。

那是商稚第一次沒有喊他的名字。

或許從那個時候,商稚就開始悄無聲息走進他的心。

這一刻,陸妄是這樣具象地感受到。

自己那些可笑的自卑,從來都是自己賜給自己。

而在那些被眾人恥笑的日子裏,商稚似乎是陸妄唯一的慰藉。

但他卻仗著對方的喜歡,將自己所有的情緒,全部發泄。

那時候的他不過是個入贅的窮小子,如果把話說的難聽點,那他不過是個小白臉。

商稚本來不高興就可以隨便給他點顏色瞧瞧。

但商稚沒有。

非但沒有,商稚還親手打開了自己世界的大門。

商稚溫聲細語地告訴陸妄,什麽是高級的,什麽是好的,什麽項目應該怎麽做。

這一刻,陸妄才明白,當時隻道是尋常這句話的殺傷力。

那些他原本不以為然的細節,如今想來,竟是滿滿的真心。

光怪陸離的回憶中,陸妄眼眶一點點變得濕潤。

他直勾勾看著對方,微微張了張口。

“商稚。”

“陸妄。”

商稚似乎已經預料到陸妄會說什麽。

她的眼神是那樣平靜。

“我和你不是一朝一夕分開的,曾幾何時,我給了你好多個機會。”

“陸妄。”商稚頓了下,又道。

“和你糾纏不清的這幾年,我好累,就這樣吧,過去的所有我都不在乎了,如果你真的想要補償我,就把我的公司還給我。”

商稚淡淡笑著。

她眉眼間的顏色,讓人捉摸不透。

此時的商稚像是無聲的死海,表麵極其平靜,但沒人知道那平靜之下到底是什麽。

“你知道的,那是我母親一生的心血,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

商稚努力至今,為的就是重新拿回公司。

說完,商稚沒再說,隻是擰開頭,將視線投向窗外。

她靜靜看著樓下,一雙玻璃珠在夜色下顯得明亮又暗淡。

她的表情是那樣淡那樣淡,讓人根本就瞧不出她在想什麽。

樓下是一群孩童在玩耍,熱鬧的光景和此時病房內的一切都拉出對比。

陸妄靜靜看著。

他全程都沒說什麽。

但是這一刻,陸妄像是被重擊。

是啊,自己從前,確實做了許多對不起商稚的事情。

今日商稚說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除了這些呢,自己究竟還做了多少不是人的事。

那時候……甚至直到今日,陸妄都還覺得,商稚可以做退讓的那個人。

這一瞬間,陸妄覺得自己確實殘忍。

商稚啊商稚,所以那麽多那麽多讓人崩潰的瞬間,你都在想什麽呢。

為什麽你都那麽難過了,最後還能選擇繼續原諒呢。

人似乎總是這樣的,在失去後才明白些什麽。

譬如此時,陸妄才明白,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麽。

他張了張嘴巴。

“商稚,我們沒有可能了,是嗎?”

“是。”

“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

“一點都沒有啦。”

略帶輕快的語氣,和此時的商稚看上去格格不入。

陸妄視線中。

此時的房間已經徹底昏暗。

商稚的身影不過是一個輪廓。

正因為如此,商稚的單薄才越發明顯。

從前陸妄看商稚的時候,總覺得對方好瘦。

今日望著,才越發覺得她像是一吹就碎。

“商稚,我想和你好好的。”

話說出口,陸妄都覺得自己好好笑。

如果自己是商稚,聽到這種話,一定會好好奚落一番。

但是商稚什麽都沒多說什麽。

她隻是非常平淡地回答了陸妄。

“晚了。”

已經太晚了。

商稚不是沒有給過陸妄機會的。

陸妄無論抓住哪一次機會,他們或許都還能有個以後。

但是今日,算了。

“好,我知道了。”

陸妄無地自容。

他後退著,直到到了門口,視線還一直停留在商稚後背的位置。

商稚看上去好小一隻啊。

最近雖然是春天,但是下了雨的晚上,到底還會有些涼。

陸妄很想上前給商稚披一件外套,囑咐商稚好好注意身體。

但是如今的陸妄,又有什麽資格和商稚講話呢。

如今的陸妄,什麽都做不了。

他沒身份,更沒資格。

“對不起。”

陸妄沉悶的聲音從房間內響起。

“我沒想過,會因為我,讓你的人生變得這麽糟糕。”

如果時間可以重新來一次,陸妄一定不會做這些。

但是正如商稚所說,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如果,事情已經發生。

陸妄唯一能做的,隻有輕飄飄的幾句道歉。

商稚沒理會。

她隻是掀開被子,重新躺下去。

商稚縮在被子裏,隻露出來一顆腦袋。

她靜靜躺著,身形看上去是那樣的決絕。

陸妄離開房間,什麽都沒說。

整整一個晚上,商稚睡得都不太好。

雖然前一日是睡過去的,但是因為身體疲憊,商稚當晚也是輕而易舉入睡。

睡夢中,商稚遇到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對著那些噩夢,商稚整整一個晚上都在翻來覆去。

以至於第二天很早很早,商稚就從睡夢中醒來。

她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識去摸枕頭下的手機。

在摸到一片空空****後,商稚從半夢半醒中徹底蘇醒。

她想起來,自己如今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