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的周六,鬧鈴在早七點準時響起,丁亦可一骨碌爬了起來。昨天是她在新租的小屋度過的第一個夜晚,並沒有被蔣潔說的老鼠蟑螂騷擾,反而因為一步步接近買手夢(還有搬家),睡了個踏踏實實的好覺!
她周末兩天的任務,就是收拾出一個小而美的新家。
丁亦可開啟“家裝模式”:隻見她頭紮圍巾,一身工裝,戴著耳機搖頭晃腦,邊聽邊哼邊粉刷牆壁。曲調是耳熟能詳的“兩隻老虎”,歌詞卻全改掉了:才貌雙全,社會一哥,丁亦可,丁亦可。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我行的,我行的。
突然,一陣電鑽聲傳來,嚇得丁亦可手裏的刷子都掉在地上。她還沒撿起來,就聽到樓上一女人用上海話罵街:“神經病!星期六還打電鑽!”
一男子回答的聲音從窗外隱約傳來:“對不起,明天我們開業,隻掛一張招牌,馬上就好。”
丁亦可探頭向樓下看去,隻見下方已經拉起了一張綴滿黑玫瑰的天棚網,幾個慶祝開業的大花籃,正圍繞在一間布置得品位十足的小店門口。
原來又有店鋪要開業了啊?不知道是奶茶店還是時裝店呢?裝修風格還真是挺讚的,可再美的店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丁亦可的思緒拉回亭子間,還和林思賢戀愛時,她無數次憧憬過,兩人買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小家,要怎麽裝扮。那時的記憶一一浮現,她從箱子裏拿出一應物品,又把網購的裝飾一一拆封,像隻工蟻一樣,刷牆壁、掛裝飾畫、裝窗簾、打掃地麵、收家具、換床單。
就這樣,忙到天微微擦黑,沿街店鋪的霓虹燈漸次亮起,雖然並不高雅甚至略顯紛亂,但卻因為那股煙火氣,而給人暖暖的感覺。
丁亦可新家的台燈也亮起,原本破舊髒亂的亭子間,已經改頭換麵,變得頗有幾分味道。雖然每次收拾出煥然一新的屋子,都會讓她很開心,可這次的 “小家”卻與新的職業期待關聯在一起,顯得尤為特別。
丁亦可得意地拍了張全景發給林思賢,補充了一段語音,告知搬家消息的同時,也歡迎來他常來坐坐。可等了好久,對話欄裏仍然沒有回複,丁亦可的笑容,停電一樣淡了下來:“死鹹菜,我都這麽用勁了,回個表情會死啊?”
憧憬一下回到Amay會發生的事,衝淡了那點憂鬱,笑容重新掛上丁亦可的嘴角,她自我安慰道:“有點信心好不好?他前天不是還點讚了嗎?”
想罷打個哈欠,她隨口唱起來:“才貌雙全,智慧無比,丁亦可,丁亦可……”聲音漸低,手機掉落在**。
如水的月光,從沒關的窗子柔柔映照進來,灑了滿床。
月光轉陽光,小鳥歡樂唱,晨露從草葉尖滑落,這個城市又醒了。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把睡得正香的丁亦可驚醒,她扭頭一看鬧鍾:才早上七點半!
丁亦可無力地摔回**,雙手堵住耳朵,準備以隔音大法再睡個昏天黑地的回籠覺。但樓下持續傳來各種響動,讓她再也難以入眠。這時,她才記起昨天樓下那人說的話,今天樓下新店要開張,看來,這一場熱鬧是少不了了!丁亦可隻能認命地起身,繼續拖地抹灰,收拾起來。
樓下,的確有一群工作人員正為著開業而忙碌著,有的在鋪設紅毯,有的在搬運香檳,還有的正為馬上就要開始的直播做準備。這家新開業的“小店”,門麵不大,內裏卻別有洞天——暗黑係風格的店麵分為上下兩層,被各式現代主義藝術品裝飾得型格十足。店中錯落有致地擺放著的衣物,一看就是出自名師設計。丁亦可若是在場,多半會驚掉下巴,因為這間名為“遠”的時裝店,不僅正好是她在培訓資料中看過的時裝買手店,而且店老板,還是前幾天跟她在彩虹店過招的“偷版”男子!
男子的大名叫做趙沫遠,他正跟義務前來幫忙的好友攝影師老錢,商量著開業典禮的細節,突然感覺頭頂一涼。趙沫遠抬頭一看,隻見被玫瑰花天棚隔開的樓上,有什麽正往下滴著水,再看看雪白的襯衫上那塊醒目的暗色水漬,趙沫遠與老錢同時喊了聲“靠!”
樓上的丁亦可戴著耳機聽音樂敷麵膜,門口傳來砸門聲:“有人嗎?!”她推歪一半耳機打開門,衝上來的老錢已經嚷開了:“你這人有沒有公德心,趕緊把陽台的水管關了!”
丁亦可莫名奇妙:“我這沒陽台,你誰啊?”
老錢怕耽誤了今天的開業禮,著急道:“你不關是吧?我來!”說著就要往門裏擠,丁亦可又急又氣:“你幹嘛,出去,出去,要不然我打110了!”
可她的小身板,哪拚得過身高體壯的老錢?
老錢衝進房間,兩下翻找,就發現罪魁禍首——被丁亦可掛在窗外、還滴著水的拖把。他憤憤拿下來扔到一邊,一溜煙跑下樓。
與此同時,“遠”開業的音樂底氣十足響起來;三樓當即有女人探出頭來,用上海話大罵:“有病吧,周末一大早吵什麽吵?神經病啊!……祝你們今天破產,明天關門!”
老錢不爽回擊:“你丫說誰呢?找罵是不?!”
三樓的女人見狀,趕緊關了窗。
趙沫遠脫下被髒水毀了的衣服,心頭煩躁,可聽到老錢這麽罵,也覺不好,他招呼道:“別吵吵了,罵女人算什麽本事?趕緊幹活。嘉賓馬上都到了。樓上是些什麽人啊?”
就在此時,剛從驚怒交加中回過神來的丁亦可,從窗口探頭出來,想找老錢算賬,不料一眼看到的卻是趙沫遠。
而趙沫遠,也恰巧看到了窗口頭發蓬亂,敷著雪白麵膜的丁亦可。不過趙沫遠並沒認出她,隻是被那有如女鬼的形象嚇了一跳,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我靠!”
丁亦可一眼認出趙沫遠,以為他在咒罵自己,新仇舊恨同時迸發:“怎麽到處都有你?!有錢了不起啊,開店了不起啊,沒公德沒良心,你要遭報應的!”
老錢奔到趙沫遠身邊,向二樓的丁亦可揮拳:“咒誰呢!再多說一個字,我立馬上來抽你!”
本著紳士精神,趙沫遠拉住老錢:“算了。”想了想,自己的店周末一早就開始這麽折騰,確實也不應該。他換好衣服,主動拿了些禮品去找鄰裏們賠不是。
樓上的丁亦可躲在家裏驚魂未定,越想卻越不對味:憑什麽他們沒公德心、製造噪音,自己卻要忍氣吞聲呀?她索性一把拉下麵膜,抄起桌上的墨水瓶,兌了一大盆水,氣勢洶洶端著走出來,準備給樓下那些人“一點顏色”看看。
一出門,就看見三樓拐角,趙沫遠和頂著滿頭發卷的大姐對麵而立。趙沫遠誠懇道:“對不起,12點前肯定弄完,這巧克力您先收著……”
聽到二樓動靜,趙沫遠一低頭,視線正好和丁亦可懟個正著。這一次,趙沫遠也認出了她,他不自覺摸摸臉上的傷口,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看看她手中的墨水盆,皺眉道:“你想幹嘛? ”
丁亦可被當場抓包,尷尬不已,關鍵時刻,她靈光突閃,用高中生背課文的語氣說:“Sorry,I Don’t Understand Chinese.”言畢轉頭飛快地跑回屋。自覺丟臉的她從門縫裏伸出手機,窺探走廊。隻見趙沫遠敷衍著大姐,而拿到巧克力的鄰居們,各個笑得花枝招展。
丁亦可隻覺得羞窘之極,低頭看著麵前的墨水盆,不甘地歎了口氣,隻能繼續喃喃地詛咒:“明天就關門,明天就關門!
可惜,丁亦可的願望注定落空,因為樓下這間叫“遠”的買手店,早在籌備之初,就注定會是申城最In的時尚熱點之一。此刻,就在一窗之隔的樓下店門口,不時有時尚名人與媒體前來為開業典禮捧場,名車在保安指揮下停在遠處。狹窄的街道邊,儼然成為了一個時尚小中心。
各大視頻平台的首頁,也在輪播主題宣傳片。充滿**力的字幕不斷閃顯:Fashion,Style,Alternative……鏡頭切換間,中外明星一人一句:“隆重介紹”,“我最愛的”,“買手店”,“My favorite”,“Boutique Shop”,最後齊聲念出店名:“遠”。
樓下經過趙沫遠的設計與施工人員的打造,儼然變身格調十足的時尚舞台,簽名牆前,俊男美女們擺著Pose,微笑簽名,任憑記者們手持長槍短炮,鎂光燈閃成雪花一片片。
一位穿著“慢行直播”外套的博主,報菜名一樣興奮地念著XX名模到場、XX巨星蒞臨、XX宇宙時尚大刊主播出場……直播界麵上,彈幕飄到飛起。
“給超模杜絲姐打Call~!”
“夭壽啦,一個時裝店開業都這麽有B格!”
主播將鏡頭切換到酷酷的趙沫遠,隻見在兩個女星的簇擁下,趙沫遠淡定麵對鏡頭,保持酷帥本色,又吸引了一波路人粉的淪陷。
氣氛醞釀到最高點,開幕儀式也要正式開始了。外牆上,“遠”字霓虹燈開始閃爍,音樂安靜下來。
一邊傳來司儀激動的聲音:“Are You Ready?Three,Two——”他故意拖長了聲音搞氣氛,可就在One字還沒出口的當兒,一件神秘物體卻從天而降,落在了趙沫遠的頭上!
“出什麽事了……”直播主播湊上前一看,繃不住大笑:“啊!哈哈哈!”
隻見趙沫遠奮力扯下頭上罩著的一隻胸衣,丟在地上,可台上混亂的一切早就失控。趙沫遠怒從心底起,抬頭望向破損天棚,正好與破洞上方滿臉震驚的丁亦可對個正著。
忍無可忍,趙沫遠眼中充滿憤怒,壓低的聲音仿佛雷聲轟鳴:“你妹!”
周一,上班早高峰,重回Amay的丁亦可帶著一臉尷尬,跟蔣潔分享昨晚的糗事。“還不都是你,偏偏我晾衣服的時候,跟我說明星來了,要不是為了看他又沒拿穩手機,我能一失手把衣服掉下去嗎?”
擠得滿滿的電梯裏,蔣潔努力實現著笑成前仰後合的可能,追問:“後來呢?”
回想起趙沫遠胸衣罩頂的窘態,和被拍照時的憤怒,丁亦可無地自容:“後來我下樓道歉,可怎麽解釋他都不聽。你沒見臨走他盯著我那眼神,再兌點水,就是鶴頂紅了。”她歎氣掩臉:“怎麽辦啊?以後他肯定會報複我的。”
蔣潔盯著時尚報道視頻中趙沫遠的臉直樂:“能被帥哥恨上,也是一種緣份。”
丁亦可氣結,出了電梯正找蔣潔算賬,卻迎麵碰到了另一部電梯裏出來的雷歐等人。
丁亦可忙立正問好:“老大早上好!”
雷歐犀利的眼光停在丁亦可的鞋子上,嘴裏是慣常的嘲諷腔:“大白天就穿著帶亮片的鞋,當公司是酒吧啊?”
丁亦可麻利地扯掉鞋麵裝飾,跟著雷歐和眾人進入會議室。
會議室裏,十多個買手正等著,看到丁亦可相當驚訝:“她怎麽又回來了?”“聽說上次的市調報告就是老大讓她做的。”丁亦可自得地揚起下巴,Tina靠向椅背,審視地看著她。
待雷歐進入會議室,眾人馬上噤聲,又下意識向門口張望。雷歐說:“不用找,不在的那些人,都已經被淘汰了。希望你不會是下一個。”說到最後這句,眼神落在丁亦可臉上,丁亦可一怔。
雷歐繼續:“現在Amay采購部,除了下單買成品,唯一和創意相關的部分,就是跟設計部合作抄別人的版。這半個月,我教了你們很多。但很可惜,你們離讓我滿意依然有一千萬光年的距離。你們之中,我隻會留下六個人。”
雷歐點開投影PPT,說:“But Good News,留下來的人,會得到50%的加薪和更高的職級。以後,買手部會是決定整個Amay設計風格和銷售政策的核心。要想配得上這樣的待遇,請證明你們的實力。”
眾人一時緊張,一時興奮,情緒盡在雷歐掌握。杜修齊真該來看看,什麽叫做真正的胡蘿卜加大棒。
雷歐點擊電腦,與會者紛紛接到任務郵件:“五一黃金周促銷計劃2.0版,已經發給各位。請盡快選擇搭檔,兩人一組,任務按組分配,根據執行打分。我的Team,隻會留下最優秀的人。散會。”她率先離開,眾人陷入議論。
沈碧試探道:“老大這是在養蠱,讓我們自己鬥啊?”
Tina反問:“怎麽,你怕了?”
沈碧做個捧心難過的表情:“是啊,我怕我留下了,你卻走了。”
兩人交換一個花火四濺的眼神,轉向其他人,同聲道:“誰願意跟我一組?”
剛才在這一幕,已經被會議室內的監控,傳送到杜修齊的電腦屏幕上。
而小杜總的眼光,卻落在桌上的黃金周促銷計劃,他問身邊的助理王元:“2.0版?她又在搞什麽鬼?”抬起頭,恰好看到王元一臉不讚同。
見老板麵露不滿,王元恭敬回道:“我隻是覺得特別刺激,跟諜戰片似的。”
杜修齊不服:“整個Amay的市值也跟個非州小國家差不多了,我就不能演個007?”他理直氣壯直奔雷歐辦公室,門也沒敲就走了進去。
雷歐敲著鍵盤,頭也不抬:“門都不敲,小杜總的禮貌是被自己吃掉了嗎?”
杜修齊說:“剛才路過會議室,聽到你說什麽黃金周促銷計劃2.0……”話沒說完,就已經被雷歐推過來的一堆文件打斷。
接著是雷歐簡單明了的指令:“簽字。”
杜修齊下意識要簽,突然反應過來,拿起文件翻閱,皺眉:“你怎麽把原來的促銷計劃全改了?”
雷歐繼續打字:“這麽假大空的促銷,不改難道還要留著過年?小杜總念過的MBA隻要不是話費充值送的,就應該能看懂我這份計劃的目的是什麽。”
杜修齊挑眉:“你要買手部從采購部那裏分權,沒問題。你要改促銷清庫存,我舉手歡迎。可你要求經銷商讓利出來配合這次促銷,他們不可能會同意的。”
雷歐停下手上動作,看向杜修齊:“你隻有答應一個選擇。”
杜修齊抽了抽嘴角:“你真以為自己是女王啊,動不動就這麽大口氣?”
雷歐直言以對:“完不成總部的要求,死的就是我。這一季的報表不好看,股價下跌,虧的是您杜家的錢。”
把父親“Amay老人多,積弊多,有雷歐這杆槍在,得罪人的事她擔了,改革的好處我們得著。你別老和她硬頂,軟硬兼施的手段,你都要學著點”的教訓默念一遍,杜修齊深吸口氣,陪笑:“Leo,咱們能不能先冷靜點,別動不動就跟川普見了CNN一樣。有什麽話,慢慢說。”
雷歐雙手交叉,望著他:“我很忙,沒您那麽多閑功夫。”
杜修齊調整出滿臉誠意:“自打那天晚上在這深談過,我就絕對跟你是一國的了。隻是擔心你剛來不久,對付不了那幫經銷商。”
“拉攏水平明顯進步,繼續。”雷歐看穿地鼓勵。
杜修齊也一笑,緩解尷尬:“那些人跟了Amay十多年,個個都是油鹽不進的硬茬,你這麽強行壓任務,我怕到時候反彈太大,不單效果不好,其他高管說不定還會趁機找你麻煩。”
雷歐似笑非笑,斜看他一眼:“小杜總突然變得這麽好心,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她的眼神本是冰凍三尺、生人勿近,那一眼卻如春融冰消,暖意漸生。
杜修齊沒來由地心中一**,嘴上沒了把門的,順口道:“雷總監為我們Amay這麽盡心盡力,我當然得投桃報李。再說了,被憐香惜玉,是所有美人兒應得的待遇。”
雷歐恢複冰冷神態:“今兒膽子挺肥啊。”
杜修齊見她並沒真生氣,順手拿起桌上的蘋果咬了一口:“自打上回被你壁咚過一回,我眼前的天地就突然為之一寬了。Leo,聽我一句勸,做人呢還是要現實點,就算打扮得再爺們兒,也不能進男洗手間啊。這個促銷計劃,要不再改改?”
雷歐一笑,突然欺身上前,奪過蘋果,在杜修齊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就著他震驚的眼神,慢慢咀嚼、吞下。在他耳邊低聲道:“做人呢,還是要現實點。就算我跟你進了同一個洗手間,你也隻有被壓的份兒。”杜修齊的臉騰地紅了。
雷歐對他耳朵吹了口氣:“想占人便宜,再練個幾年吧。”說著,反手拿過桌上的文件:“簽。”杜修齊如著魔般配合。
溫柔一笑,雷女王下令:“滾。”
杜修齊機械地走出了房門,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氣惱地猛踢走廊的牆。員工們驚異地看著,杜修齊這才發現自己失態。
看到人群裏有一個經理,他掩飾地吼道:“才踢兩腳,鞋頭就爛成這樣,這就是你們品管的QC水平?馬上回去重做檢測報告,下班之前我要看到!”炮灰經理連連稱是,迅速遁掉。
走到電腦前,隻見電腦裏播放著九宮格監控畫麵,其中有一幅,正是辦公中的雷歐。而除了洗手間,所有雷歐出現的地方都裝監控的指令,正是他自己的下達的。
看著雷歐逼近自己,奪過蘋果咬了一口的場景回放,小杜總遷怒地把王元支去處理雷歐辦公室內的監控,自己默默的臉紅了。
會議室內,買手部PK組隊,波濤暗湧;隻剩下四個零散人員,要做出最後抉擇。丁亦可前兩周都被發配到門店,本來就是個外行,還不知道有沒有跟上雷歐布置功課的進度,是以一直“無人認領”。
沈碧琢磨了半天,覺得與其帶著拖油瓶,跟實力強勁的Tina鬥個兩敗俱傷,不如強強聯合,一起贏得漂亮。她轉向Tina,剛要開口,卻看到Tina向丁亦可伸出手,鄭重道:“願意嗎?”
剩餘幾個人都愣了,包括丁亦可:“你確定?我可是剛回總部,進度和你們差一大截……”
Tina說:“我確定。現在擺在咱們麵前的,就是一場職場真人秀,你在Battle對戰上特別有經驗。一起聯手,PK掉他們,Ok?”
丁亦可伸出手去,“Ok,當然Ok。”雖然知道Tina以前看不起自己,可職場雞湯裏也說了,比起無緣無故的友誼,還是真金白銀的利益交換更可信一些。不是嗎?
達成聯盟後,一秒也沒耽誤,Tina帶著丁亦可直奔樣衣間。
這不還沒分配任務嗎?丁亦可問:“上這來幹嘛?”
Tina胸有成竹:“老大改了五一促銷方案,肯定是為了清庫存,咱們先挑挑品類,領任務的時候省點力。”說著,拍給丁亦可一張表格:“你把這張上寫的挑一挑。”
丁亦可對貨物的熟悉程度,讓Tina深感自己眼光之準——雖然遠在門店,但買手部的功課,丁亦可絲毫沒有落下。不花精力和時間,是不可能從完全外行進步到如今的程度。而一線接觸產品和客戶的經驗值積累方麵,丁亦可甚至可能遠超過他們這些整天悶在Amay總部格子間裏的人。Tina略帶防備與佩服的,看著研究表格與衣服的丁亦可。
但是當丁亦可對一件廓形外套發出個人見解時,Tina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時尚需要係統學習,需要大量積累,丁亦可很努力,努力去死記硬背,卻還不能與真實的產品有機結合,形成係統認識,更別說選款、乃至指導設計和生產了。簡單打個比方,就是背了一肚子拳譜劍譜,實際沒啥戰鬥力。
Tina笑笑說:“就算是同一個團隊,也有不同的分工啊。你跟老大關係不錯,門店也挺熟的,以後在這些方麵多出些力就行了。”
見丁亦可還想說什麽,她打斷:“來Amay之前,我已經在江南衣尚當過三年買手。”
丁亦可不服氣:“買手不單要靠經驗,也得看靈氣和眼光。”
“這麽有信心,不如證明給我瞧瞧?”Tina拿過一件樣衣,問:“如果在訂貨會上看中了這件樣衣,你要怎麽去說服設計師做後續開發?”
丁亦可接過衣服想了想:“這件抽繩連帽風衣走的是歐美休閑風,比較適合我們的顧客群體,這種紅色又是Anna Sui明年春夏的主打色……A字廓形比較俏皮……”
Tina一臉受不了,打斷:“跟我讀,是Anna Swee,不要按拚音讀成安娜蘇。”覺得自己語氣不佳,又調整了一下:“還有,這哪裏是A字廓形,明明是O字廓形。亦可,看得出你背了很多資料,我不想否定你的努力,可光靠努力是沒有用的。有Leader的團隊才更有競爭力,我不想內耗,咱們一致對外,Ok?”
丁亦可的氣勢全被壓倒,默默拜了下風。這時,雷歐發來了“五一黃金周促銷計劃2.0版任務分配”郵件,她們組分到的,是給加盟店配貨,洗腦分銷商們完成任務。
往下一看,任務數額之高,讓丁亦可和Tina迅速白了臉。商量了一下,迅速分配好任務:丁亦可做開會宣講用的PPT,Tina負責向分銷商分配任務。
都市的夜景,流光溢彩,點點燈火連綴成一片絢爛;半夜的買手部,燈火通明,也構成了這夜景中的一朵輝煌。十名買手部暫定成員全體加班,有些在收集競品定價方案,有些在建模推導最佳定價,有些埋頭樣衣間比對搭配。
桌上擺著的外賣,早已經冷去,卻無人問津。
高檔餐廳的落地窗邊,總是最炙手可熱的位置。畢竟,在美好的角度,將都市夜景盡收眼底,才不辜負生活嘛!這些沒有寫在菜單上的東西,更值錢,也更彰顯身份。有錢有地位,別說在這種地方約個會、求個婚,就算想要破例抽個煙也不是不可能
今晚這桌,一老一少,兩名男子對麵而坐,正是一身街頭範兒的趙沫遠,與成功人士裝扮的趙父。
趙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手機:“看看你這破事?簡直丟光我趙雙林的臉!馬上把那個破服裝店給我關了!丟人現眼!”
趙沫遠無所謂:“您要老覺得我不成器,不如趕緊點再生一個?我那個店,好幾百萬的投入,說關就關?這叫醜聞炒作,增加曝光度。”
趙父輕拍桌麵:“我送你出國留學,不是讓你回來扮醜賣衣服的!”見兒子不以為意,氣結:“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聽?”
趙沫遠吞下一塊牛排,點頭:“是。”
趙父大力一拍桌子:“翅膀硬了!你住的公寓也是公司名下的,不回公司就滾出去!”趙沫遠也不生氣,按滅了手裏的香煙:“成”。
走出餐廳,趙沫遠給老錢發了一條消息:“跟我爸鬧翻了,被掃地出門,準備住店裏,來幫我搬家。”
了解趙氏父子的心結,老錢不問太多,隻是擔心:“店裏,能住人嗎?”
“難道上頭住的都是鬼?放心,留學的時候,比這更破的地兒我都住過。二樓隔出來的辦公室,還有點空餘地方。我自己盯著,也放心點。”趙沫遠這麽說,老錢也放下心來。
Amay的買手部,丁亦可還在辛苦地改著PPT,辦公室裏的人已經越來越少。
伴隨著“叮”的郵件提示,Tina站在丁亦可身邊:“我這邊弄完了,數據都發你了,加油!”她笑著,精致的妝容看不到一絲瑕疵。
丁亦可對她揮手告別,看向自己電腦桌上的鏡子,裏麵映出一張浮油疲倦的臉。看看時間,已經接近最後一班地鐵,將未完成的PPT保存,她收拾東西離開公司。
回想著隨時完美的Tina,還有見過一次的情敵江雯雯,摸摸不用看都知道多憔悴的自己,丁亦可茫然。同樣都是人,為什麽學霸們總能輕輕鬆鬆提前交卷,而自己每次考完,都狼狽得像被剝了一層皮?
出了地鐵站,丁亦可疲勞地走在街道上。遠處的摩天大廈,和眼前陳舊的亭子間老樓,對比如此鮮明。不想上樓的她,索性靠在電線杆上,一歪頭,看到“CBD大盤,名校配套,讓你的孩子贏在起跑線上”的廣告牌。
丁亦可沮喪得都開始懷疑人生了,難道後天的努力,永遠追不上先天優勢?Tina那樣的海歸,家裏早早地就準備好了車子房子。他們跟丁亦可這樣的外地人競爭,永遠也不會信心不足吧?人家退一步,是海闊天空,而丁亦可退一步,就隻有粉身碎骨。大上海五光十色的街燈,把她的身影投射得又細又長,顯得特別渺小無助又可憐。
夜色下閃爍的“遠”門前,一台豪華的哈雷摩托,與不遠處的破舊的自行車形成鮮明對比。丁亦可就像看見Tina與自己的差距,暗歎一聲,命運為什麽就這麽不公平呢?
這時,“遠”的門打開了,趙沫遠送老錢出來。開業那時候的糗事,老錢已經找各大網站打過招呼,能刪的都刪了。現在,就怕被人錄下或截屏。
老錢咬咬後槽牙,“再碰見那丫頭,我非好好修理她不可——嘿!”一轉頭,正對上發呆的丁亦可。
丁亦可迎上去,對兩人90度鞠躬:“對不起!我向毛主席保證,昨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趙沫遠的臉色,從看到丁亦可起就多雲轉陰,他對老錢說:“離遠點,我哪回碰見她,哪回都倒黴!”拉著老錢就走,渾然不顧丁亦可僵住的窘態。
走遠幾步,趙沫遠小聲對老錢說:“我有原則,不整女人!”見老錢心有不甘,忙轉移話題:“回去趕緊把Amay那篇抄襲的特稿給做好!”
老錢眼睛一亮:“成,到時候Amay倒黴,她也跑不了。”
遠遠聽到老錢的話,丁亦可急了:“你們想幹嘛?”
趙沫遠不理她,把車鑰匙丟給老錢,徑直進了“遠”。老錢一轟油門,雪亮的車頭燈閃起,轉瞬間絕塵而去。
丁亦可轉身不甘地敲著“遠”的門:“喂!開門啊!你們到底想幹嘛?有什麽衝著我來,對我公司下黑手,算怎麽回事?”
門內,趙沫遠喃喃說了聲:“神經病。”側身開了音響,一陣音樂聲飄出來,掩住門外的敲擊。
丁亦可敲了好一會門,“遠”裏卻毫無動靜,她隻能無奈住手,轉身向旁邊的樓梯走去。
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到門口,丁亦可發現門前擺著一隻包裹。拿起一看,眼前突然一亮:寄件人赫然正是林思賢。
啪嗒,手上的鑰匙激動得掉了。但她等不及撿鑰匙、更等不及開門進屋,帶著又甜又酸澀的猜測,手忙腳亂地拆著,誰知越急越撕不開,最後竟然用上牙咬。
終於,包裹被拆開,掉落出來的,竟然是咖啡膠囊,和一張信紙。上麵是林思賢雋秀冰冷的筆跡:“不要再給我寄東西來了,雯雯不喜歡我喝咖啡。”
像離了水的魚一樣,丁亦可大口喘息,但胸悶的感覺怎麽也緩解不了。身體裏的支柱被抽走,她脫力地滑坐在門邊,掩住臉。信紙掉在地上,被指間滲出的淚水一點點浸濕。
良久,丁亦可聚集起全身力量,猛地站起身,帶著淚意凶狠地抹了一把臉,撿起鑰匙打開門。
還有沒改好的PPT在等她,還有留在AMA買手部的考驗在等她,還有江雯雯、劉珊……一級一級的Boss在等她,像是對贏在起跑的廣告牌,像是對誌得意滿的Tina,像是對散落在地上的咖啡膠囊,更是對自己,丁亦可咬著牙說:“不能認輸!我偏不認輸!要屢敗屢戰,越戰越勇!”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丁亦可一邊抽泣,一邊繼續在筆記本電腦上改著PPT,但卻怎麽也集中不起精神。她煩躁地刪掉一個餅圖,晃了晃腦袋。
偏偏這時,一陣搖滾樂聲飄了進來,低沉的貝斯聲擾得丁亦可越發心煩。再也改不下去,她衝到窗邊,開窗大喊:“誰家的音響,小聲點!”沒人回應。
丁亦可不甘心,開門出去樓上樓下找了一番,又貼著四牆聽了聽,最後趴在地上,發現音樂聲竟然是從樓下穿過樓板傳來的。
“遠”門前,丁亦可邊大聲敲門,邊咬牙切齒罵著“卑鄙”;門內,趙沫遠躺在簡易的**,沉浸於震天音樂中,不時還敲幾記虛擬的架子鼓,動作帥酷利落,根本聽不到外麵的動靜。
正聽到興起,簡單粉刷過的天花樓板,突然傳來巨響,灰塵不斷飄落。趙沫遠彈身跳起,不斷地打噴嚏,他判斷了一下,看向樓上,怒從心底起。
樓上,丁亦可拎著一塊板磚,一下下用力砸著地板,仿佛這樣就能宣泄出她的憤怒。這種陰招,丁亦可最忍不了了,不來個硬碰硬,他還以為自己是好欺負的。哼,有本事就上來找麻煩呀,他要敢來,自己就敢拍視頻,傳到網上,就憑“買手店富二代欺淩弱女”的話題,也能讓他再丟人現眼一回!
正想著,外麵傳來砸門聲,丁亦可拿著手機就跑了過去。她深吸口氣,偷偷打開手機拍照模式。剛拉開一條門縫,一個滿臉通紅的壯漢猛地把門全部推開,噴著酒氣說:“大半夜你在樓下敲鑼打鼓的,你哭喪啊!”
原來竟是樓上的鄰居過來理論,丁亦可又驚又怕。她篤定趙沫遠是動口不動手的斯文人,而一個強壯醉漢的出現,就完全是失控的局麵了。
丁亦可結巴地連連道歉,下意識想撥開那人放在門邊的手。不料,手指碰到連拍鍵,雪亮的閃光燈一陣狂閃,耀花了醉漢的眼睛。醉漢暴怒,左手扯過驚慌的丁亦可,右手一巴掌就要扇下來!
丁亦可尖聲驚叫,這一瞬間,斜刺裏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架住了醉漢。原來竟是趙沫遠,隻見他一推一檔,站在丁亦可身前,衝醉漢道:“哥們兒,幹嘛呢?”
醉漢踉蹌,更怒:“再礙事,老子連你也抽!”說完伸臂又要抓丁亦可,被趙沫遠一個小擒拿手穩穩製住。
趙沫遠卻因為剛才吸入天花板掉下的粉塵,而連連咳嗽。他穩住氣息,居高臨下問:“酒醒了嗎?男人做事得像個爺們兒,你要整這小姑娘,哪怕往她房裏扔榴蓮都行,可直接動手打女人,太丟人了!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壯漢酒醒幾分,點頭如搗蒜:“有,有!”
趙沫遠又咳了幾聲,看壯漢進了家門,才回過身,指著驚魂未定的丁亦可說:“你,以後離我遠點,聽見了沒有?”
丁亦可慌忙點頭,直到趙沫遠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她才抖抖索索地撿起了手機。沒想到,自己的遷怒發泄,居然鬧出這麽大烏龍;更想不到,一貫高傲的趙沫遠,居然出手相救。
鎖好門坐回寫字台前,丁亦可集中精神改起PPT,第二天就是她和Tina,要迎戰一波分銷商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