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亦可站在地鐵上,看著車載廣告裏不斷閃現的遊戲視頻,體會了一下趙沫遠話中的意思,覺得還是要跟經銷商談條件,讓對方覺得利益一致,才有可能共同衝擊銷量指標。
於是,她摸出手機,給今天麵談過的經銷商劉總發了個微信,話裏話外暗示,這次促銷是Amay被淩雲總部收購後的一次摸底考核,想要趁機精簡經銷商隊伍,不配合的話……
做經銷商得有多精明啊,聽見音兒就能腦補出宮鬥商戰戲碼無數。不多時,劉總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丁亦可誠意滿滿應對:“劉總,您今天下午都跟我推心置腹了,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您透個底。要真有難處,我也不想勉強,可您跟Amay的加盟合約,三季度就要到期了吧?”
軟硬兼施之下,劉總答應好好考慮,並一定拿出一套可行方案來配合總部本次大促行動。掛掉電話,丁亦可走向家的方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朗,屏不住終於忍跳了起來,擺出一個動漫人物的勝利姿勢:“耶!”
感恩趙沫遠的點撥,丁亦可連家都沒回,直接連蹦帶跳地奔到“遠”的門前,按開了密碼鎖。初嚐成功的興奮,和趙沫遠店裏熟悉的氣息,都讓她放鬆。
丁亦可打開角落裏的音響,配合著搖滾味十足的音樂,把趙沫遠交代她帶回的東西拎出來,一一擺好,時不時隨著音樂的節奏“耶耶耶”吼幾聲。
原來,每個人都有很多張不同的臉,隨著時間的流逝,像沙畫一樣一點一點清晰起來、深刻起來。就像趙沫遠,從給流淚的自己遞來手帕時的高高在上,變成時裝周和新店開業上的誌得意滿,繼而是擋住高壯醉漢老拳的淡定,以及在醫院看到自己尷尬及時出手的細膩暖心。他,還會有更多不同麵貌,逐步展現嗎?丁亦可好奇著。
抬頭,丁亦可看見玻璃反射出的自己,想想今天,又睜著眼睛說瞎話,又威逼利誘人的……與那個讓人一眼就看見底兒的丁亦可相比,也像換了一張新臉。哼,算了,隨便別人怎麽想,反正行得正坐得端,又沒害人騙人!這種一路吃雞的感覺,真的好爽!她想著,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
看看屋裏,四處都是昨晚被自己砸下來的灰塵。而不知為什麽,貨架、貨台上的衣物鞋子和配飾,也是放得毫無章法。丁亦可眼珠一轉,走向擺放清潔用品的角落:算了,送佛送到西,擼起袖子大掃除。
很快,地麵幹淨了,家具纖塵不染。貨台上的衣物疊得整整齊齊,鞋子也收納得妥妥貼貼,就連老舊的銅座鍾,也被抹得近乎鋥亮。打量了一圈煥然一新的“遠”,丁亦可滿意地點點頭,撲向穿衣鏡:“大功告成,親個嘴兒!”她湊上鏡子,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狠狠地“MUA”了一聲。
Amay的買手部,買手們籠罩在業績壓力之下。樣衣間卻像是另一個小天地,天高雲淡。
雷歐站在掛著“待審版”標牌的衣架旁,一邊觀察,一邊隨口問跟著的丁亦可:“群華的劉總剛才打電話來投訴,說你恐嚇他。”
丁亦可瞬間緊張:“我可以解釋……”
雷歐打斷:“不需要解釋,你做得很好。我從來以結果為導向,不看過程。”拿起一件衣服:“你的意見?”
知道雷歐在考自己,丁亦可接過來細看:“整體設計還行,領口工藝太複雜,生產基地肯定會抱怨。”
雷歐點點頭,把衣服扔在一邊:“保持這種強勢的風格,該爭的時候就去爭,放心,背後有我。”
丁亦可笑了,向雷歐鞠個躬:“謝謝老大!”
她們談笑的樣子透過百葉簾,被走過的買手們看在眼裏。最麻煩的經銷商群華都被丁亦可拿下了,下麵一幫小經銷商唯馬首是瞻,也紛紛響應本次的黃金周促銷計劃,怪不得她能在老大麵前談笑風生呢!
長相文靜的買手姚絹,閑閑對Tina道:“還是你厲害,挑了她當搭檔。你們組的任務,快完成了吧?加油,可別被丁亦可比下去了啊。”
可Tina隻是回以一笑。身為職場白骨精,她怎麽能中了姚絹的計?就算丁亦可現在表現不錯,但Tina有自信,憑借專業和以前的資源積累,部門裏最優質的買手隻可能是自己!走進複印室的她,一邊按下複印任務,一邊分類裝訂起來。
這時郭又明走過來,仗著老資格,直接將自己的任務插隊進來。Tina表示不滿,他直接口出惡言,連雷歐都一並罵了:“馬屁拍多了,小心以後也變得不男不女!”這些話,一句不落飄進剛好路過的雷歐和丁亦可耳中。
雷歐拉住想要衝進屋的丁亦可,搖搖頭:“他又沒指名道姓。”
丁亦可不忿:“可是……”
雷歐幽幽丟下一句:“早習慣了。”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在丁亦可眼中,這個強勢女人的背影,也透出絲絲落寞與無助。
忽聽複印室傳來“砰”的一聲,丁亦可下意識推開門,隻見郭又明保持著摔文件的姿勢,地上四處是散落的紙頁,Tina明顯被嚇壞了,正往牆角退縮。
丁亦可嘴巴比腦子反應快,大聲道:“郭又明!”
郭又明一驚,停住動作,眼神凶狠地看了過來。
丁亦可到了嘴邊的譴責之語,臨時轉了個向:“前台有你的到付快遞!”她假裝才看見一地文件,好奇道:“哎呀,文件怎麽全掉地上了?”
郭又明飛快掩飾表情:“Tina沒拿穩唄。謝了啊。”匆匆往前台而去。
前台莫名其妙:“沒有快遞來過呀!”
郭又明喘著氣:“不可能,丁亦可剛才還——”說到這裏,他突然明白過來,大怒道:“敢耍我,行啊!”暗暗把這筆賬記在丁亦可頭上。
丁亦可英雄救美,對Tina的語氣也抖了起來:“別死要麵子啦,我全聽見了。記住,以後落單就別跟這種爛人來硬的,咱們體型上先天不占優勢。”
Tina勉強一笑,轉移話題:“聽說你搞定群華了?”
丁亦可得意:“嗯,還有英淩、蘑菇妞妞,外加所有直營店,全都都搞定了。你那邊呢?”見Tina略帶遲疑,丁亦可忘形地拍拍她肩:“加油!也別太勉強,實在搞不定,要不換我來?”眼看對方笑容僵住,丁亦可小小的在自己身前比了個V字。
沒成想,Tina順水推舟,把最難啃的江之傑推給了丁亦可。江之傑年年銷售數據都墊底,就因為後台硬,公司裏誰都不敢跟他來硬的。現在好了,丁亦可自己搶來的鍋,必須硬著頭皮自己扛!
天擦黑時,丁亦可無功而返,因為在江之傑被推搡,還別斷了鞋跟。她接著媽媽的電話,舍不得讓媽媽擔心,盡量好聲好氣:“媽,能不能不說了,我今兒在外頭跑了一天……沒騙你,我和林思賢真的挺好的……”同時,一腳輕一腳重,踏上回家的樓梯。
掛掉電話,丁亦可無力靠在門口閉了一會眼,剛掏出鑰匙,突然覺得腳下不對,打開手機的燈一照,隻見一灘水從門縫裏漫了出來。
“壞了!”她急著打開門,衝進房間,直奔可能的事發地:廚房,沒問題;那就是廁所了?隻見洗手台的水管上有個眼,正往外冒水,丁亦可忙用手指去堵,沒想到漏水處壓力突然增大,被水噴了一頭一臉。
一隻手摸索著堵好漏水處,另一隻手探了半天摸到條毛巾纏住管子。等看清一切,丁亦可才發現,水已經快漫到內間的地板。萬一漏到樓下,趙沫遠精心裝修布置的店麵,可怎麽辦?她一橫心,抄起被子往積水上蓋了過去!
那邊,出院的趙沫遠上了老錢的車,遠離了醫院的味道十分輕鬆,順手幫超模杜絲搞定了一個秀的開場位置。
老錢一個飛眼過去:“又助人為樂啦?別當了雲備胎。”
趙沫遠坦****:“模特這一行外頭光鮮裏頭苦,誰都不容易,能幫點就是點。再說我也不是濫好人,隻幫值得幫的。”
老錢打趣:“開業的時候,那幫女編輯啊、超模啊,一個不落地全來跟你助陣。但所有人貢獻的點擊量,加起來都比不過丁亦可那件內衣,直接送你上熱搜。”
趙沫遠也笑,想想丁亦可確實不是故意的,自己這幾天又吃人家的嘴軟,於是大度道:“也對,算因禍得福吧。”
老錢借機勸說趙沫遠和解父子關係,卻被開起的音響打斷。不敢多說觸好友逆鱗,老錢乖乖開到“遠”門前,放下人後駛離。
還沒進門,趙沫遠就聽到旁邊樓道裏傳來鄰居責怪滿地是水,丁亦可小心翼翼接話:“對不起,小心小心,我立馬就拖幹!”
趙沫遠沿著還未幹的水漬走上樓。看到敞開的大門口,丁亦可正滿頭大汗地在盆子裏絞著汙水,出聲問:“又怎麽了?”
丁亦可苦笑:“水管爆了。”
趙沫遠越過她走入屋內:“在哪兒?總閘關了沒有?!”一眼看到裹了膠帶的破損水管,不自覺開啟毒舌模式:“你腦子也進水了啊,用膠帶堵?!”
打開水龍頭,滴水不漏,丁亦可得意:“落伍了吧,這是專用的補漏膠帶。”
趙沫遠瞅瞅擺在一邊的工具箱,佩服:“東西還挺全。”
丁亦可看著不知人間疾苦的趙大少爺,心酸道:“但凡租過便宜房子的人,誰沒點對付突發狀況的經驗啊?水電氣閘要牢記,師傅太貴靠自己。瀉敏外傷感冒藥,外加租房三件寶:通渠粉、工具箱、修補膠。”
“你都全會了,還要男朋友幹嘛?”趙沫遠問。
丁亦可聲音低下去:“他說他喜歡獨立型的。”
趙沫遠順手接過裝髒水的盆,倒掉:“蠢,這種話也能信?男人要真心疼誰,隻會護著她捧著她,恨不得她這輩子都隻能寄生在自己身上,哪都去不了。下個男朋友別找做金融的,心眼太多,你鬥不過的。”
見丁亦可倔強不語,知道她還沒死心,也不多話,拿起工具,緊了緊屋裏其他的龍頭水閥。
趙沫遠弄完手中的事,才發現地板上躺著那條吸滿了水的被子,馬上反應過來:“你怕漏到樓下,就拿這個吸水?”
丁亦可慶幸道:“機智吧?成功地避免了對你的第二次禍害。”
趙沫遠心中五味雜陳:“那你晚上蓋什麽?”
揉著腰,丁亦可說:“晚上的事晚上再發愁,先收拾完這些再說。”
聽出她語氣中的疲勞,趙沫遠環視一圈:堆得到處都是的時裝書,掛在牆上的麵料樣板,塞在冰箱上的菜和廚房,以及胡亂踢在地上,斷了一截的鞋跟。
趙沫遠皺眉奪過丁亦可手裏的拖把,把她按坐在**:“水過會兒就幹了,人也得學會休息你今天是不是過得挺辛苦的?”
丁亦可敷衍:“沒有啊,還好吧。”
趙沫遠麵沉如水:“說實話。”
丁亦可抬頭,盡量讓表情跟上語義:“我沒騙你。真的。今天的客戶雖然沒啃下,但人家也隻是不理我,又沒罵我。我媽打電話是有點煩,但她也隻是擔心我。水管雖然破了,但我補好了啊,沒漏電,家具牆紙也沒淹壞,房東也不會找我賠錢……” 漸漸的,越說聲音越低,眼圈也紅了。
趙沫遠不落忍,柔聲勸道:“累了就承認,不丟臉。”
“不能說累,說出來心氣就散了,人活著,得靠自己給自己打雞血!我知道你剛才又瞧不起我了,嫌人家都在我麵前秀恩愛,我還著想吃回頭草。可人活一輩子,難道就沒有幾件明知道會失敗,但還是想堅持試試,不然實在是不甘心的事嗎?”努力咬牙還是沒忍住,趙沫遠溫柔的聲音,打開了丁亦可雙眼的閥門,一串晶瑩的淚珠沿著臉頰緩緩落下,跌在衣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這種沉默流淚,是趙沫遠最看不過去的,他說:“少看朋友圈的兌水雞湯,哩哩囉囉那麽一大堆,不就執著兩個字嗎?就你這表達能力,難怪搞不定客戶。行了行了別哭了,門還開著呢,大晚上,你一小姑娘坐在這兒衝我掉眼淚,叫鄰居看見了,會傳成什麽樣子?你就那麽希望我上熱搜啊?”
說著,嫌棄地打掉丁亦可抹淚的手,扔來一張手帕:“手上還有泥!你一個小姑娘,能不能精致點啊?難怪會被人踹。”
這麽一鬧騰,丁亦可稍微恢複元氣,嘟囔:“你還不是男人呢,我也沒見過男人隨身帶手帕的。”
趙沫遠一瞪眼:“現在有勁兒了?走,帶你吃飯去。”
快餐店裏,趙沫遠和丁亦可相對而坐。
丁亦可對著手上的洗衣單驚訝:“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力,我以前真不知道,幹洗店還管烘被子。”
趙沫遠不屑:“那你知道飯店也賣飲料嗎?”
丁亦可搜腸刮肚想趙沫遠的糗事回擊:“半小時前,某些人還不知道膠帶能補管子呢。咦?你怎麽都不動筷子?”
趙沫遠回想起前幾天吃丁亦可做的飯菜,對快餐嫌棄道:“這兩天我吃的飯,真是你做的,不是上飯店叫的?”
聽出自己的廚藝被讚美,丁亦可笑納:“謝謝你啊,侮辱我品格的同時也誇獎了我的廚藝。”
趙沫遠不信:“你廚房就那麽一丁點大。”
丁亦可自得:“天才就是那些用一隻電飯煲都能做出佛跳牆來的人。”
趙沫遠失笑:“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我沒吹牛,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做家務可是一把好手”,丁亦可道:“你店裏落了灰,我昨天兩個小時就拾掇幹淨了,連座鍾都亮得能照見人影……”
趙沫遠原本還不在意,聽到最後一句,騰地站了起來:“你再說一次?!”
沒多會,兩人已經站在煥然一新的“遠”裏。
趙沫遠的沉默,讓丁亦可心虛到不行:“怎麽了?是不是我的疊法不對?我隻是想幫你收拾整齊點……”
趙沫遠瞪著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咬牙切齒:“收聲。要不然,我可能忍不住會破戒揍女人。”
丁亦可愣住了,呆呆看著他把衣服有的吊起來,有的搭在展台上,原本被收到盒子裏的配飾,也被一一拿出來,扔在不同衣服上。
看著她茫然又想幫忙的樣子,趙沫遠歎口氣:“姑娘,別拿你那套大眾連鎖店的Low陳列來套我的買手店成嗎?我要的是生活感,生活感你懂嗎?”
看著趙沫遠快速而有條理的布置,丁亦可了悟:“你是故意擺成這麽亂的!大神,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麽擺貨?”他手上忙碌,並不答話。丁亦可鍥而不舍:“告訴我好不好,你這是買手店,我也是當買手的,天下買手是一家!”
趙沫遠驚得手裏東西差點掉地上:“就你這水平,還買手?”
丁亦可點點頭:“嗯,剛入門的那種,所以才要拚命學。為什麽不能把裙子和上衣放在一起?這樣不是方便搭配,更能刺激顧客的購買欲嗎?”
看著那雙求知的眼睛,趙沫遠決定看在她今天夠慘的份上,教她兩招。他翻過裙子上“¥28,400元”的標簽:“80%的顧客進店,都會按逆時針走動,這件裙子是店裏單價最高的,所以一定要和其他衣服分開,單獨掛在最前麵,方便顧客進門,第一眼就能看見,這叫以最快的速度挑選出能接受我的風格和價格的人。你選的衣服確實和裙子好搭,但是單價便宜,所以得放遠一點,免得汙染這一排衣服的定價!”
他拿起低調的銀相架,鄭重擺好:“暴發戶家的銀飾才擦得晶亮。”
手指輕撫座鍾上殘餘的暗沉:“這叫包漿,整個店裏的氛圍就靠它來穩。”
最後,趙沫遠一指特意搭出來、極具生活氣息的陳列角落:“這也是氛圍。我要我的顧客一進門,就明白遠的調性,隻要他們能融入氛圍,我就是放塊磚頭,他們也願意買,我要生活,要隨意,要自由,不要連鎖成衣店裏那種刻意裝出來的小資產階級假精致,不要他們一進門,就有人衝他們叫歡迎光臨!”
丁亦可聽得眼睛發亮,摸出手機:“等等,我錄下來可以嗎?你在哪學的這些東西?”
趙沫遠沒好氣:“巴黎,米蘭,東京,紐約,還有聖馬丁。”
知識就是金錢,這幾個字丁亦可從小就會背,現在才算真懂了。原來每一個狀似隨意的角落,可能都經過精心的考量和布置,看起來毫無章法的陳設,也是一門大學門,還是走遍世界才積澱下來的。用簡單而通俗的說法,那都是錢燒出來的。她原先興奮的情緒低沉下來,眼神也黯淡了,勉強一笑,好半天才說出一個“哦”。
看她打蔫的樣子,趙沫遠不忍:“我剛才那話,不是想打擊你。”
丁亦可搖搖頭:“明白。不好意思,又禍害了你一回。”
趙沫遠大度揮揮手:“沒事,習慣了。反正我這裏的陳列每周都要調。”
丁亦可突然覺得,自己在這間高級的買手店裏,顯得那麽格格不入:“那,我先上去了。”走出來站在樓道邊,她的眼光鎖在隔壁小店的水族箱上,裏麵有幾隻錦鯉在遊。
丁亦可想,世界真的很殘酷,那些比你有天分的人,往往比你更努力。可更殘酷的事情是,就算既有天分又努力,達到鯉魚拚了命才能跳上去的高度,卻離老鷹剛學飛時的懸崖,還差了幾十米。
轉身回看“遠”,透過玻璃門,是趙沫遠認真重新布置店麵的身影,一身酷酷衣裝的他,宛如一張時裝大片。而玻璃中映照出的自己,頭發紛亂,形容憔悴。眼前過電影般快進今天的經曆,丁亦可難受地閉上了眼睛。重新睜開,眼中已經全是堅定。不放棄,不投降,現在是出不了國,但下樓就可以找出過國的大神取經啊,還有什麽可喪的?
她不再猶豫,回到“遠”,招呼一聲便坐在角落裏,認真觀察起來,不時在手機上記筆記。
而趙沫遠仿佛忘了她的存在,這裏調調,那裏弄弄,最後來到了丁亦可這一側。調整了一會,他似覺不滿,皺著眉頭退後幾步觀察,最後上前拿掉搭在一件風衣上的絲巾。剛轉身想去拿另一條時,丁亦可已經把一根有錨圖案的絲巾交到了他手上。
“這一邊的主題是海盜,對吧?”見趙沫遠一挑眉,丁亦可試探:“可以讓我試試嗎?就當彌補一下。”
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丁亦可給模特換上衣服,又把展台上的衣物用不同的方式疊好,擺成幾何的形狀。最後環顧一周,拿起一隻單筒望遠鏡擺在展台中央。希冀地看向趙沫遠,像個等待老師評分的小學生。
趙沫遠搖搖頭:“NO,元素累積太多,反而太刻意。”用一隻草帽替換掉望遠鏡,翻起帽簷。
丁亦可看他動作,若有所悟,拿起一根羽毛插上。
趙沫遠點頭:“我收回剛才說的話,你的腦子還不算最笨的那種,當Amay的買手,差不多也夠了。”
丁亦可笑:“能得大神指點,小女子三生有幸。”
趙沫遠也笑:“不能讓你白濕一回被子。”
11點過,丁亦可抱著被子準備上樓,趙沫遠丟過來一袋東西:“以前上學的筆記和視頻,本來想扔的,便宜你了。”
丁亦可如獲至寶:“我會認真學的。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趙沫遠按滅手上的煙,轉身進店:“別想岔了啊,我對每個努力的姑娘都不錯。你是個好女孩,值得再站高點,看遠點。等你哪天去了巴黎米蘭,在時裝周上跟老外們談笑風聲……那時候,你就不再對那誰誰有執念了。”
直到趙沫遠走入內間,隨即“遠”的燈光熄滅。丁亦可還在路燈下呆呆站著,喃喃:“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距離五一大促還有兩天,Amay買手部飛速運轉。
做方案、溝通、推進,改方案、再推進,短短幾天工作,挑戰極限的同時,每個人都明顯感覺到進步與成長,尤其是丁亦可。疲累之餘,她也不由得興奮和期待:想要留下來,想要成為真正的買手,想要看看自己的潛力。
午飯休息時,丁亦可邊吃邊盯著電腦看國外的教學視頻,還騰出一隻手,翻字典做筆記。郭又明走過來冷嘲熱諷,暗示完不成任務,丁亦可就會被淘汰;而隻要低頭服軟,他可以協助她搞定江之傑。
沒料到,丁亦可平淡回答:“謝了,用不著勞您大駕。江之傑我確實是沒拿下,可誰說每個任務都必須得百分百完成的?隻要不是倒數兩名,我就能繼續呆在這礙您的眼。”
電話響起,丁亦可一看,笑著接起。那邊彩虹店陳店長的聲音很凝重:“隔壁俏佳人的促銷突然提前開始了,我們滿600減200,他們滿600減220!”
幾乎同時,買手部的格子間裏,電話此起彼伏響起,每位接電話的買手臉上,都是震驚。極度近似的折扣力度,和搶跑的操作節奏,毫無疑問,正是競爭對手衝著Amay來的。
眾人狂奔到雷歐辦公室,最前麵的丁亦可著急道:“老大,我們的促銷被人截胡了!”
雷歐鎮定放下電話:“我已經知道了。慌什麽?難道我們已經輸了嗎?Tina,你有什麽解決辦法?”
被雷歐的語氣穩住心神,Tina思索:“避開價格戰,在重點商場門外馬上加租露天促銷場地,確保顧客進到俏佳人之前就被我們分流。”
徐聞喜也答:“提高渠道的促銷績效獎。”
當雷歐看到丁亦可時,她正低頭翻著手機,Tina提醒:“老大問你呢。”
丁亦可頭也不抬:“等等,馬上。去網店,買空她們的絲巾和腰帶!”她邊刷手機邊解釋:“俏佳人的網店和實體店是同步庫存,他們的衣服,這一季的單件主力售價都在500多,而絲巾和腰帶基本都是100塊左右。也就是說,一個顧客如果買一件衣服再加一件配飾,很容易就能夠達到滿600減220的條件。可要是我們先下單,從網上把這些小東西全買空了呢?”
眾人這才Get到,在俏佳人的活動中,顧客必須一次買兩件以上才能滿減,很不劃算。加上平台的七天無理由退貨,等黃金周過後再退貨,隻要花不到50萬流動資金,買光俏佳人的五千件配飾,就可以廢掉這次惡意促銷。
雷歐微微點頭:“你怎麽知道俏佳人的配飾采購量不會超過五千?”
丁亦可自信:“我看過他們去年的財報,單項銷售額一除就估出來了。”
雷歐輕輕地鼓了鼓掌,這一點點嘉許,就讓丁亦可高興極了。其他的買手有的羨慕,有的佩服,有的挫敗。
雷歐走到辦公桌邊,拿起一張海報展開,說:“這是今天會送到各個門店的宣傳物料。”上麵赫然寫著“Amay紅五一,全場62折!”
“簡單直接的62折和需要湊數的滿600送220,你選哪一個?”
原來雷歐早有準備!所謂的連環折扣、湊單滿減、營銷套路,都敵不過最簡單的折扣,這是一道送分題啊!
Amay從上到下,陷入空前一致的興奮狀態,員工們耳語著“真有兩把刷子”、“廢話,到底是總部派下來的高層”,就連高管們也紛紛讚美“這招確實漂亮”。
話題中心的雷歐,獨自坐在樣衣間落地窗邊喝咖啡。突然,房門被猛地推開,激動的杜修齊奔進來,不由分說伸手來了個擁抱:“太棒了!我剛下飛機就收到郵件,這回終於能治治俏佳人那幫爛人了!”
被雷歐皺著眉推開,杜修齊不以為意,邀功似的說:“我就知道你會在這!”
雷歐轉換話題:“還沒開仗呢,小杜總與其有時間在這瞎High,不如……”
杜修齊做了個給嘴拉拉鏈的動作:“放心,網店行動是最高級機密,除了你們買手部和財務部,誰都不會知道。下單的事,我也會找人分散處理,絕對讓平台抓不住把柄。”
雷歐一笑:“董事會不會有怪我不經請示,就擅自更改促銷政策吧?”
服得五體投地的杜修齊說:“有我呢,就說我們事先商量過。對了,你怎麽會突然就改主意了?”
雷歐淡定:“因為商業間諜,我遇到過很多回了。”
買手部,一群人圍在丁亦可身邊。大家都接到部門內部郵件,得知丁亦可這次表現突出,更將獲得特別獎金,紛紛見風轉舵,放低姿態恭維:“你肯定能留下。”
丁亦可搖手:“哪裏哪裏,還得看五一促銷的實戰結果呢。”
眾人哄笑著要丁亦可請吃哈根達斯,她難掩驕傲,嘴角勾起一個微笑:“好呀!”轉過來小聲問蔣潔要哪種味道。
郭又明突然大聲說:“大家聽好了,丁亦可說等發了工資,請所有人吃哈根達斯!”
全辦公室聽到,都歡呼叫好。丁亦可被擺了一道,立時變了臉色。
郭又明見她不爽,故意提高聲音:“喲,怎麽啦,這眼看著又要高升了,請吃哈根達斯算什麽啊?”
丁亦可怒極反笑:“想吃什麽都行,但是別問我,問他。”一指郭又明,“我從來都沒有說過要請大家都吃哈根達斯。有人想慷別人之慨,沒問題。不過不好意思,有人願意當狗,可我不是包子!”
郭又明大失麵子,伸手推搡;丁亦可毫不怯陣,抬手抵擋。眾人圍著勸架,辦公區鬧成一團,連雷歐和杜修齊都被從樣衣間吵了出來。雷歐皺眉,點了郭又明、丁亦可:“你,你,還有杜總,會議室見。”
坐定,雷歐道:“說說怎麽回事吧,郭又明你先。”
郭又明一臉老實,說丁亦可沒有大局意識,嘴上喊著Team Working,心裏隻把團隊當Nothing。
丁亦可壓不住火,沒等雷歐點名,就主動站起來說:“最煩那些隻會拿著自己資格老說事兒的人,扯著什麽大局意識當大旗,不就是欺負別人臉皮薄,想占點小便宜嗎?這種人,我呸。”
郭又明轉頭怒道:“你說誰呢?”
丁亦可回敬:“我說賤人呢。”
瞧著這小學生一樣的鬥嘴,杜修齊辛苦忍笑卻最終破功:“事情的經過很清楚了,同事之間有不同的看法很正常,但影響辦公區秩序就絕對不能允許,特別是在五一促銷這樣的關鍵時段!不管老人新人,都是Amay的人!每人罰款五十,計入部門獎罰基金——”說著轉向雷歐:“雷總監,你覺得呢?”
郭又明曾是老杜總的秘書,杜修齊明著各打八十大板,實則對老臣子放水,四兩撥千斤,大事化小。
雷歐心下門兒清,盯得郭又明背後一緊。她緩緩張口:“我覺得,不好!公司是幼兒園嗎?小朋友們吵完架就各罰站半小時?Amay之前什麽風氣我不知道,但既然現在已經是淩雲一份子,那每一位員工都要有足夠與國際公司匹配的素質。老員工以慣例為借口肆意妄為欺負新人,本質上就是職場霸淩,這種陋習和鬧洞房欺負新娘子有什麽區別?”
此語一出,在場的其餘三人都愣住了,罪名也太大了吧?
郭又明站起來:“沒、沒這麽嚴重吧,我跟小丁就是開個玩笑,我道歉還不成嗎?”
雷歐不理他,看向杜修齊,繼續說:“作為公司商務部門的Leader,我希望您能對這件事情嚴肅處理。”
杜修齊還沒開腔,郭又明急了:“雷總監您過分了吧,本來沒多大一件事,您硬要……”
雷歐盯住他:“比有人向競爭對主動泄密還過分嗎?”
原本麵帶笑意的杜修齊,也陡然變了臉色,霍地站起來。
郭又明心想,雷歐怎麽知道自己授意手下,向競爭對手散播促銷細節?表麵上,還是勉力強辯:“雷總監,我知道您一直想趕我走,可什麽事都得講證據!杜總,對於這雷總監這種行為,我嚴正抗議!”
杜修齊沉默了幾秒:“雷歐,這件事你有證據嗎?”
雷歐攤手:“沒有。”郭又明緊張的背微鬆。
雷歐拿出手機,調出Amay走廊和前台的監控視頻:“不過其他的事我有。” 杜修齊見雷歐居然掌握監控資料,臉色發白。監控中,隻見郭又明在前台發火,口型惡狠狠地,分明是“丁亦可”三字。
雷歐不緊不慢,看著郭又明,就像蛇眼盯住了獵物:“周四,你在複印室恐嚇Tina,丁亦可替她解圍後,你在前台發火,聲稱要對付丁亦可。這些東西,能不能證明你是對丁亦可懷恨在心,所以今天故意報複?”
郭又明慌了:“這些都是碰巧……”
雷歐淩厲追問:“那你好幾次在采購部說我不男不女,是靠睡覺才爬上去的,還說你也想試一試我是什麽滋味,全都是碰巧?”接著,她看向杜修齊:“對我言語侮辱,對女性同事威脅、動手、敲詐。杜總,泄密的事,追不追究我不管,可這樣的人留在Amay,真的很影響我們買手部黃金周促銷的士氣呢。”
杜修齊示意丁亦可先離開,直接致電HR,讓他們辦理郭又明的離職手續。搞定,他丟下手機,問正在啜飲咖啡的雷歐:“一定要這麽狠嗎?”
雷歐緩緩道:“我喜歡絕殺。他們都是我的各種奇幻流言的積極生產者和傳播者。大象對咬過自己的螞蟻,不需要記仇,走過去踩死就好了。”
杜修齊指指自己的鼻子:“那你下一個要對付的是誰?當著全體高層,提到過Vincent的我?”
雷歐瞥他一眼:“早說過,我喜歡雙贏,不想和任何人為敵。如果郭又明聰明點,不仗著老臣子身份胡鬧,而是乖乖聽話,我幹嘛理他?你當真不知道剛才那些監控,是從哪找到的?小杜總,我要真想對付你,單憑那些攝像頭,就足夠讓你永遠和時尚界說Bye Bye了!”
杜修齊張口結舌:“我,我……總之,我沒在你房間裏裝過!前台那些都是公共區域!我不是變態,我什麽都沒看到!”
雷歐挺了挺胸:“看到也沒關係,我身材好,360°全方位的,不怕看。”
杜修齊詞窮,隻得離開,在替雷歐拉好門時,眼神禁不住在她曼妙的身形上,停留了片刻。雷歐懶得理他那點小心思,心神早已飛去了即將開場的五一營銷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