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剛走,沈娘子聽見兒子的話,笑道:“薑姨胃口好是好事……”

話還沒說完,沈娘子的聲音哽在喉嚨裏,她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薑圓圓的肚子,肚子是大的,但四肢仍舊纖細,這能說明什麽?

薑圓圓啼笑皆非地摸了摸雲生的腦袋,這才對沈娘子道:“大夫說孩子胎落的不穩,我就想著過了三個月再和你們說,這段時間太忙了些,一晃現在不知不覺已經四個月了。”

她一隻手扶著肚子,麵上盡是即將為人母的溫柔與期待。

沈娘子臉上卻有些愁緒,“你……要把孩子生下來嗎?”

薑圓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能感受到裏麵有一個小生命在跳動,“對,我要把他生下來,撫養長大。”

“可是……”沈娘子勸道:“你還這麽年輕,帶著一個孩子,以後怎麽辦?”

在知道有了孩子後,這幾個月裏,薑圓圓都想過這些問題無數遍,她輕聲道:“若後半輩子能遇見將我的孩子視如己出之人,是我走運,若遇不見,我也不會怪什麽,這都是我的命。”

到底是她自己的事情,沈娘子縱使有話想要多說,卻也說不出口,隻道:“難怪你前些日子總是打聽孩子需要用的東西,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繡了幾條小肚兜,小的三條,大的三條,我大概比劃了一下,大的應該能穿到半歲,”薑圓圓想了想,“不過我沒生養過,也不太清楚,明天我帶給你看看?”

“行,你生孩子要用的東西多,我也幫你準備著,”沈娘子捏了捏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肚子,不禁道:“你還是要少吃些,不然孩子太大了生不下來,你看你這肚子,都比得上人家五個月的了。”

薑圓圓也不大懂,但決定聽沈娘子的話,晚上少吃一碗飯。

這時吉祥去買東西回來,見沈娘子的手放在薑圓圓肚子上,也才後知後覺道:“小姐,你肚子怎麽這麽大了?”

薑圓圓失笑,沈娘子輕輕瞪了吉祥一眼,“虧你還天天和你家小姐在一起,她肚子都四個月了你還不知道!”

這話說的吉祥一懵,她道:“什、什麽四個月,小姐你有了?”

薑圓圓淺笑著點點頭,“嗯,有了。”

吉祥心裏算了一下,姑爺走了三月了,那這是在姑爺走之前就有孩子了,她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歎小姐命苦。

不過可不能提姑爺,要是小姐又難過了這就不好了。

知道薑圓圓懷孕後,一群人立即對她不一樣起來,吉祥就連她走路都盯著,怕她摔到,等到了下午時,巷子裏的鄰居也都知道了這件事。

白家,何氏想了好一會兒,才對兒子道:“依娘看,圓圓現在有孩子了,指不定下半輩子就帶著孩子過,不如……你就算了吧。”

白篷盯著手裏的書頁,卻是一頁也沒翻動,聞言,他道:“我將孩子當做親生的,這樣也不行嗎?”

何氏一邊感慨兒子的癡情,一邊道:“那你去問她,若是她願意,你再說這些話,怎麽樣?”

白篷不語,徑直回了房。

次日一早,薑圓圓還在睡,便聞見了雞湯的香味,她的饞蟲被勾了出來,慢慢起身下床。

吉祥正在燉雞湯,見她出來,忙道:“小姐,你就在屋裏等著,雞湯好了我給你端過去。”

見薑圓圓要去打水,吉祥又搶先一步將水接好了放到架子上,甚至將巾子擰幹遞給她。

見她這嚴肅的樣子,薑圓圓失笑,“我隻是懷了孩子,又不是動不了,這些事情還是可以自己來的。”

吉祥卻搖頭,將她按在椅子上坐好,“反正小姐你現在隻需要睡好吃好就行,其他的全交給我照顧,我一定讓小少爺或者是小小姐養得白白胖胖的。”

難得她有這個心,薑圓圓便順了她的意,隻是久躺也不是一個事,她便慢慢在屋子裏轉著圈。

等到吉祥把雞湯端來時,她已經走了有十來圈。

薑圓圓現在已經不吐了,隻是容易犯困,等到喝完雞湯後,她又歇了個晌,下午就打算在家裏做做孩子的衣裳。

有人敲門,她去開,見是白篷。

白篷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眼神黯了一下,“你感覺可還好?”

“我都好,”薑圓圓將院門打開,然後讓白篷進來,“今日休沐嗎?白大哥怎麽沒去學堂?”

“我告了一日假,”白篷還是沒能說出來自己想說的話,在這個院子裏,他總有種趁人之危的感覺,“我就來看看你,你都還好我就放心了。”

話落,他起身就要離開,薑圓圓卻喊住他。

“白大哥。”

白篷看過去。

薑圓圓朝他笑笑,“我想等孩子生出來後勞煩你給孩子起一個好聽些的名字,你看成不成?”

“自然是行的,”白篷啟了啟唇,“你且好生養身子,待我擬好孩子的名字,便送來給你看。”

枝頭的桂花開了,荷花卻已經零落,有枯萎,也終將有生長。

·

八月上旬的一個夜裏,‘老皇帝’突然不行了。

養心殿的太醫進進出出了好幾撥,皆是搖頭,示意已無力回天。

寧王大怒,提著一個太醫的領子道:“我父皇昨日都還和我說話說得好好地,怎麽可能今日就沒了,你們這群庸醫!是不是受了誰的指使,故意要致父皇於死地!”

聞言,旁邊幾個王爺眼觀鼻,鼻觀心,隻當是沒聽見,寧王這話意思就是說,他們父皇的死是太子做的,他們隻是一個小小王爺,可沒有寧王那麽大的膽子,不敢摻和什麽。

貴妃哭得淒慘,“皇上!皇上!您怎麽就拋下臣妾去了!讓我進去見皇上!”

盛皇後站在一邊,麵上也有隱約的哀色,她勸道:“貴妃,事已至此,且就讓陛下安心的去吧。”

除了貴妃外,宮裏其餘的嬪妃無不規規矩矩站在皇後身後,垂頭拭淚。

楚景趕來時,恰好遇上貴妃母子在上演這出好戲。

寧王不讓內侍去傳信敲鍾,不信老皇帝是真的沒了,見到楚景,他快步跑來,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臣弟求你,你讓我進去見見父皇吧!”

貴妃也膝行而來,“殿下,讓我去見皇上最後一麵吧。”

他們慣會做戲,貴妃雖是不是楚景生母,但也占了一個長輩的名頭,如今當著全宮的宮人們跪楚景,若是傳出去,明日朝上又要多幾本摻楚景的折子了。

楚景不動聲色避開,他身邊的海內侍要扶貴妃起身,貴妃卻不願,哭聲淒切,“皇上都還沒見我一麵,怎麽可能就這麽去了……”

楚景歎了一口氣,問老皇帝身邊的張內侍,“父皇走前可有說什麽?”

“什麽也沒說,”張內侍擦淚,“陛下口吐黑血,臨走前指著梁上,像是想說什麽,卻來不及,就這麽去了。”

“父皇之死定然有詐,查!一定要將幕後指使者查出來!”寧王大聲道。

楚景淡淡看了他一眼,“寧王一片孝心,便進去見一見父皇吧,至於父皇之事,自然會有慎刑司將這宮裏的宮人逐一查過,絕不會放過有加害父皇嫌疑之人。”

昨日寧王來養心殿,聽見老皇帝親口說要改遺詔將皇位傳給他,但還沒高興多久,今日老皇帝便去了,他如何不急!如何不懷疑是楚景做的一切!

但現在他自知爭辯此事無用,隻得含著淚進去,想要發現什麽老皇帝是被人害死的蛛絲馬跡。

屋內已經被宮人清理過一次,就連老皇帝身上沾了血的衣裳都換成了新的。

老皇帝躺在龍**,麵色青紫,的確是已經沒了氣息。

不一會兒,昭示著皇帝殯天的四十五下喪鍾敲響,景平帝殯天,朝中臣子都匆忙起身,換上黑衣,來宮門前為先帝送行。

在文臣之首趙首輔和武將之首賀將軍的見證下,景平帝身邊的內侍張公公從梁上取下遺詔,上麵清楚寫了,由太子楚景繼位。

趙首輔宣讀遺詔,文武百官皆叩首恭賀新帝。

寧王聽著耳邊的聲音,腦袋一陣陣發蒙,理智告訴他,這些都是假的,但是遺詔上麵寫的清清楚楚是楚景繼位……

·

據說為景平帝哭靈的那日,新帝泣不成聲,幾欲昏倒,更為天下百姓樹立了一個孝順賢德君王的形象。

先帝貴妃不舍君王,抱住先帝屍首不放,新帝感念其情深,特允其能與先帝一同入皇陵陪葬。

貴妃感激不盡,欣喜之餘暈死過去。

是夜,楚景處理完今日的奏折後,宮人來報,寧王似有異動。

他擺了擺手,讓人繼續盯著。

因為國喪,批紅的朱墨不能再用,要改用藍墨,楚景有些煩躁地將筆丟進筆洗這種,然後傳自己的心腹海內侍進來。

海內侍端著安神的冬瓜茶進來,“陛下,您先歇歇吧。”

楚景喝了一口茶,這才問道:“貴妃可有安分赴死?”

他不願意放過貴妃母子,軟禁寧王的同時,並讓貴妃陪葬,這對母子,都不會有一個善終。

寧王自然知曉其母要陪葬的事情,但任由他再不甘,也逃不了被軟禁起來的命運。

楚景留著他的命,隻是因為現在剛登基,殘害手足之事若是流傳出去,不利於穩固朝臣之心,再者,他留著寧王尚有用。

“貴妃自然是不敢說什麽,隻是一直哭著要見寧王殿下最後一麵,”海內侍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楚景的表情,這才繼續道:“還有罵陛下您,不仁不孝、不義不悌。”

聞言,楚景似乎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搖搖頭,沒說什麽。

平案上的香爐裏熏著龍涎香,幾縷細細白煙升起,又倏爾而散。

等到楚景看完手上的折子,海內侍才小聲開口道:“陛下,先帝已仙逝將近一個月了,按例來說,在服喪二十七日滿後,內務府就要開始為您準備大婚事宜,您看……不如讓太後先將賀家嫡女請進宮來坐坐?”

楚景揉了揉眉心,“你看著辦便可。”

他這段時日聽這些話已經聽煩了,先帝才走沒幾日就有人上書要讓他擴充後宮,早日繁衍子嗣,且不說他在服喪期間擴充後宮是否合適,堆積如山、處理不完的奏折就已經讓楚景心煩意亂,沒有心思想這些。

得了準話後,海內侍彎腰退下,現在的幾個王爺,無論是比陛下年紀大還是小的,膝下都有了子女,唯獨他們陛下,做太子之時屢次被派到邊遠之地,來不及娶妻,現在當皇上了,看起來又像是淡了那份心思一樣。

但等到服喪期過後,朝中大臣定然以子嗣之事寫奏折參上來,所以還是早日將皇後迎進來才是正事。

過了三日,喪期過後,盛皇後,也就是如今的盛太後,便借了一個由頭傳了賀家女眷進宮。

楚景在處理完政事後也被請到了禦花園,從他的方向,可以看見那頭的賀家嫡女。

賀家嫡女今年十九,兩人的婚事本定了已經有三年,卻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成親,現在是無論如何也拖延不下去了。

楚景隻看了一眼,便別過了頭,沒什麽興趣的樣子。

海內侍擦了擦額上的汗,“陛下,賀小姐溫婉大度,且有國母風範,日後定能幫您管理好後宮瑣事。”

楚景“嗯”了一聲,“朕知道了。”

年輕的帝王,穿著玄色龍袍,說話時神情淡然,好像那頭不是他未來的皇後,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海內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勸道:“等皇後進宮了,您可以再選秀,挑幾個喜歡的秀女進宮侍奉,但當務之急,是得讓那些大臣們沒錯處挑啊。”

楚景有些頭疼,他再次朝著賀家嫡女的方向看過去,那邊,賀婉也看見了楚景。

這是太後特意安排的,讓兩人見一麵。

賀婉垂下眸,也偏頭,不看楚景。

她本要嫁給心上人的,要不是因為那年宮宴上先帝亂點鴛鴦譜,她才不會做什麽太子妃、皇後,她隻想嫁給與自己兩心相悅的人,才不是未來三宮六院全都擠滿了美人的皇上。

楚景喝了口茶,對海內侍道:“請賀姑娘過來坐。”

這是不合規矩的,但楚景是皇上,規矩怎樣,由他來定。

賀婉過來了,行禮道:“臣女參見陛下。”

楚景看了眼海內侍,海內侍立刻退到一邊兒去望風。

楚景道:“坐吧。”

饒是再不願嫁進來,賀婉也不能違背楚景的意思,她規規矩矩坐好,然後便聽他道:“你的心上人,是你父親麾下的尹潛?”

賀婉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麵上逐漸流露出驚恐,“陛下,這一切隻是臣女一廂情願的愛慕,並不關尹校尉任何事,您要罰,就罰臣女一人吧。”

楚景並沒有要罰她的意思,“朕並不想娶你。”

賀婉意識到什麽,咬咬唇,“臣女……也不願入宮。”

“你我成婚,本就是無奈之舉,”楚景道:“但後宮不可無後,若你願意,便先嫁進來,隨朕應付朝臣,待你在宮中待滿七年,朕自會放你離開。”

沒有一絲婉轉,楚景便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賀婉自然是高興這樣的安排,她的心跳漸漸平複,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際遇,話也不由得多了起來,“那陛下是要將後位留給心愛的女子嗎?”

不合時宜的,楚景眼前又浮現出薑圓圓的臉龐。

其實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屬於薑圓圓的那一份特殊已經消失,他可以很長時間內都不想起來,但是一旦她的樣子浮現,便難以平息。

他道:“這不關你的事,你隻需安心待嫁便好。”

賀婉不敢再說什麽,高高興興退下了。

晚上,盛太後問起楚景對賀婉感覺如何,楚景敷衍了過去,便回養心殿了。

他這段時間都累得很,前朝的事情亂且多,後宮也不安寧。

好不容易歇下了,楚景卻又做了夢,夢裏,他夢見了那個無情、貪生怕死的女人。

夢醒時,他的眼底全是冷意。

他不是以前的楚景,對薑圓圓沒有愛意,但卻有比愛意複雜得多的情感。

失憶的那段時光,對他來講,就是一場夢,短暫而又縹緲。

·

今年的冬天下雪要早很多,在十一月時,便飄起了鵝毛大雪。

薑圓圓的肚子七個月了,行動不再方便,就連彎腰都累得慌。

沈娘子讓她就在屋裏歇著,但她閑不住,總是要去鋪子裏轉一圈再回來。

這日下午,吉祥燉了老鴨湯,薑圓圓喝了一碗後,渾身上下都暖乎乎的,還生了一些汗。

她有些想去買糖葫蘆,便趁著吉祥收拾的時候溜了出去。

到底是身子重了,從前感覺兩步遠的距離現在走起來累得慌,好像走了很久都沒走到。

好不容易到了賣糖葫蘆的地方,薑圓圓花了三文錢買了一個最大的,也給吉祥買了一根,邊吃邊往回走,有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在不遠處跑鬧,十分活潑,薑圓圓也跟著笑彎了眸子。

她摸了摸肚子,肚裏的孩子便也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她。

她前幾日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一個小娃娃對自己喊娘,小娃娃的臉看不清,樣子也很稚嫩,看不出是男娃還是女娃,但是都不打緊,薑圓圓愛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一直貓崽子她也愛。

雪片飛舞,落在她紅潤的臉頰上,尹氏正在屋門口換爐子裏的煤,見她笑眼彎彎,打趣道:“圓圓,我說你懷孩子以後氣色這麽好,一定懷的個姑娘,心疼娘呢。”

這些打趣薑圓圓聽了太多,但這些都是好話,她心裏也感激這些平時總關照自己的鄰居,笑吟吟答話,“那托您的福了,讓我生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出來。”

她要進門去,尹氏又喊住她,給她端了一碗豆腐圓子,“今早上剛做的,做多了,你們娘倆幫著吃點。”

薑圓圓謝過她,一推開門,就見著吉祥正慌慌張張要出門找人。

“小姐,您怎麽又亂跑!您這身子這麽重,要是摔哪兒磕哪兒了那怎麽辦!”

薑圓圓將給她買的糖葫蘆遞給她,另一隻手把豆腐圓子也遞給她,“哪有這麽不禁碰,沒事的。”

吉祥先去廚房放了東西,然後把她扶回屋裏,“您下次想吃什麽,就叫我去給您買,或者我陪著您去,可不能再這樣了,現在肚子都六個月了,年後沒多久就要生了,唉,我這越想越是擔心,恨不能長八隻眼睛八隻手來伺候小姐您才好。”

薑圓圓被她逗笑,“那我可不敢讓你伺候。”

鬧歸鬧,躺好後,薑圓圓先按了按自己有些腫的腳,然後開始做孩子的小被子。

自從有了那筆盛越留的錢後,她給孩子的小衣都換成了綢的料子,其餘的都是細棉。

到底是財不可太外露,薑圓圓還是懂的,她自己的小衣現在也穿的是綢的料子。

小被子上她還是繡的兔子,本打算繡三隻,想了想,隻繡了兩隻,大一點的是她,小一點的是孩子。

沒過多久,天就暗了,吉祥來伺候薑圓圓洗完腳後,又給她燒了一碗白天尹氏拿來的豆腐丸子。

因為記著自己的肚子比別人要大很多的事情,薑圓圓隻吃了半碗,漱口後就歇下了。

在年後,各家各戶熱鬧之餘,禮部也特別忙。

新帝和賀家嫡女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尾,如今要操持的各項事宜還有很多,基本上在七日假結束後,便都開始忙碌起來。

楚景自然也是不得閑,官員好歹還有幾日的假期,他卻是一日也不曾歇下來,今日處理某地雪災撥款之事,明日聽六部喊窮,後日還要參加這個宴那個宴。

但這些他做太子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甚至還要輕鬆些,好歹不用去送死。

初十這日,難得早早結束了一天的政務,楚景突然想去禦花園逛逛,隻讓海內侍隨行。

開春後,雪小了許多,但梅花還是開得動人。

不遠處,有一紅裙女子,正娉娉婷婷往這邊走來,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在這兒的人是誰。

楚景目不斜視,在那女子行禮時徑直走了過去。

海內侍看了一眼這個不知好歹擾了主子雅興的人,招一旁的侍衛將人拖了下去。

陛下後宮無人,故總會有這種戲碼發生,總有人覺得自己能讓陛下感覺不一樣,但之前這樣做的人,無一例外已經受罰後被丟出宮去了。

紅裙女子卻掙紮道:“表哥,是我!我是玉芙啊!”

聞言,楚景的步子頓了一下,往她的方向看去,盛玉芙委屈道:“表哥你怎麽都不記得我了!”

楚景的確是不記得,他所謂的那些表妹太多了些,就連八竿子打不著的女子也總妄想喚他一句表哥。

盛玉芙見他看自己,得意地轉了一個圈,“表哥,你看我這裙子美不美?”

楚景不語,海內侍卻懂了他的意思,肅容道:“盛姑娘,您怎可喚陛下表哥呢?在宮裏,咱們還是要守規矩的。”

盛玉芙不高興,“我們表哥表妹的,守什麽規矩?”

盛玉芙不過十四歲,還是一個孩子,楚景不打算與她多計較什麽,全當做是看舅舅還有盛越的麵子上,正要走過去,他卻被抓住了衣袖。

楚景皺眉,冷聲道:“鬆手。”

盛玉芙卻不依不饒,“表哥你怎麽不記得我了,前年宮宴的時候你還誇我的裙子好看呢。”

海內侍見楚景想不起來,提醒道:“就是太後娘娘生辰那次,您好像的確是誇了的。”

楚景想起來了,但他誇的分明是盛家那個三歲的小表妹,何時誇盛玉芙了?

他將袖子抽出來,盛玉芙被拉了一個趔趄,有些不可置信道:“表哥,你為什麽不理我?”

她的眼裏盈著淚,一副被傷了心的模樣。

盛玉芙能來,自然是經過盛太後的首肯,但楚景卻不太想給自己的母親麵子了,他轉過身,淡聲道:“你若再對朕不敬,朕便打你二十大板再拖出去。”

他的聲音雖淡,但眉目間卻是凝著寒意,絲毫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在玩笑。

盛玉芙抖了一下,還是不死心,“表哥,明年等你選秀的時候我就及笄了,玉芙進宮後就可以日日陪伴在表哥身邊了。”

話落,她仰起頭,一臉濡慕。

這個眼神,很熟悉,曾經薑圓圓經常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想起薑圓圓,楚景的目光柔軟了一瞬,就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盛玉芙看見了希望,想要靠近,“表哥……”

被女子的聲音拉回思緒,楚景皺眉,拂袖離去,讓人將盛玉芙送回侯府,一點情麵都未曾留給她。

盛玉芙被送回侯府後,氣得哭了一晚上,次日一早,侯府的主母申夫人,也就是她的母親過來,見女兒哭成這樣,心疼地道:“玉芙,你是怎麽惹了陛下不高興?”

盛玉芙也委屈,撲進母親懷裏,“我不過是問表哥記不記得我,表哥不記得我不說,還想要打我板子!”

申夫人皺了皺眉,“這……陛下竟然如此不喜歡你?”

“表哥不是不喜歡我!”盛玉芙道:“他隻是不常見我,才覺得我不好。”

雖然這話沒什麽道理,但到底是親生女兒,申夫人不忍心苛責一些什麽,隻得哄著她,“好好,娘都知道了,玉芙生得好,又是陛下表妹,陛下怎麽會不喜歡呢?等明年選秀的時候,陛下一定會選你的。”

聞言,盛玉芙又破涕為笑,對,表哥怎麽可能會不喜歡她呢!

·

二月裏,暖風和暄,草長鶯飛。

薑圓圓這日興起,要去踏春,去的地方也不遠,就在鎮子裏的一個園子裏,聽說還有人在唱戲。

她大著肚子,自然是要有人陪著,於是鄭小娘子就擔起了這個重任,一手提著籃子,裏邊裝著薑圓圓最近愛吃的什麽酸棗糕、什麽馬蹄酥、什麽桃子蜜餞,裝得滿滿當當。

吉祥本來也要跟上,但沈娘子今日告假了,她要去看著鋪子,於是隻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今日踏青的人格外多,鄭小娘子嘴裏還在嘟囔,“你看看你,都要生了還總想出來跑,小心孩子生半路了,那你哭都沒地哭去。”

懷孕這九個月以來,薑圓圓不僅沒出現像其它懷孕的婦人那樣出血或是沒有胃口、食欲不振等狀況,還吃得好喝得好,這就說明肚子裏的孩子乖巧,不忍心讓娘親難受。

聞言,薑圓圓笑,“他最乖了,才不會突然出來,再說了,我現在不出來走走,等到孩子出世了,就要在屋裏坐一個月的月子,想走都不能走了。”

鄭小娘子撇撇嘴,被她的道理說服,也不再勸什麽,一心一意關注著她,防止她摔到或者是和別人撞到。

院子內有一條河,河邊有十八座亭子,兩人走到第五座時,薑圓圓便要歇著了,她一隻手托著肚子,另一隻手被鄭小娘子扶著,呼吸有些急促。

鄭小娘子忙拿水給她喝,“快喝口水緩緩,餓不餓?”

薑圓圓喝了兩口水,又吃了一塊兒馬蹄糕,這才緩過勁兒來,興致勃勃道:“不累,我們再往前麵走走去聽戲。”

前邊看戲的人都在往回走了,估計是已經唱到了尾聲,薑圓圓卻還是想聽戲,就算是隻看見一個戲台子也好,不然豈不是白來一遭了。

見她堅持,鄭小娘子踮腳往前看了一眼,“走吧,我扶著你。”

往回走道人多,往裏走的人也多,有些人見到薑圓圓大著肚子都自覺避開。

有幾個三五歲的小孩在玩鬧,一個年紀小些的,看起來隻有兩三歲的女娃娃認錯了人,抱著薑圓圓的腿喊娘。

她後麵走過來也是一個大著肚子的婦人對薑圓圓抱歉笑笑,然後將她牽走了。

小小的鬧劇後,鄭小娘子繼續扶著薑圓圓往前走,在走到第七個亭子的時候,薑圓圓忽然用力捉住她的手臂,“等等、我、我肚子好像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