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異姓王
北京的頭場雪曆來不大,飄點雪花,應個景,無非就是告訴大家,冬天真的來了——今兒個卻邪性,按理說也是頭場雪呢,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零星的雪瓣兒,可是時間不長,就變成了小兒巴掌似的學片子,慢悠悠的在空中盤旋這,輕飄飄,好像並不急於落地似的,如同億萬隻蝴蝶在空中飛翔。
等到善寶跟著劉統勳從刑部大堂出來,行至午門的時候,雪片子就已經變成了雪粒子,沙子一般,嘩嘩的從天上往下掉,天地間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天空的雲色愈發深重,黑漆漆的雲層如山一般壓下,幾乎碰到了五鳳樓的頂端。
今日開棺驗屍,折騰到現在已是辰末巳初(上午十一點左右)時候,劉統勳的家人眼巴巴的守在午門,聽說他要入大內見駕,匆忙捧上一碗參湯,劉統勳邊喝著,邊指使下人也給善寶端了一碗。
善寶幾乎沒怎麽跟劉統勳說過話,麵對他這突然而來的善意,不禁有些詫異,不過也隻是一瞬,衝劉統勳點頭一笑,接過溫和的參湯一飲而盡,抬頭再看劉統勳時,發現他那幾乎常年不化的冰臉居然扯出了一個微笑,一時有些懵了。
“好了麽,好了咱們便進去吧!”劉統勳的笑臉一閃而逝,重又恢複冰冷,哈腰上了轎子。
善寶琢磨著這位大清包龍圖笑容背後的意思,又思謀著乾隆召他覲見的意圖,懵懵懂懂的跟在劉統勳的轎子後邊,過金水河,入太和門,徑直往養心殿而去。
這還是善寶穿越以來第一次踏入這大清王朝的心髒,心中激動,便如那劉姥姥初入大觀園仿佛,一路上左看右看,眼睛都不夠使了。不時有太監宮女的經過,見善寶這鄉巴佬似的行跡,免不了掩嘴輕笑。善寶也不在乎,依舊我行我素,倒也坦**。
劉統勳是禦賜紫禁城騎馬的,不時掀開轎子上的窗簾偷眼打量善寶,見他如此,不禁又是一笑,心說次子赤子心態,倒是難得。
到最後劉統勳也下了轎,與善寶步行一段距離,來到一片富麗堂皇的宮殿前止步,善寶便知道定是這養心殿到了。
養心殿本是宮中造辦處的作坊,自從雍正搬到這裏之後,乾隆登基後處了圓明園,一般接見群臣,處理政務,學習居住,便都在這裏。
眼見養心殿外的太監們個個屏息躬身小心侍立的樣子,就經曆過後世民主共和的善寶,心中也不禁升起一股子敬畏來,行動也加上了一份小心。
“老臣劉統勳叩見萬歲!”見劉統勳跪倒在丹輦之下,善寶心中雖然百般不願,卻不敢跟項上人頭過不去,有樣學樣,也跪倒在劉統勳的身後:“……奴才正紅旗鈕祜祿善寶,叩見萬歲爺!”
在自稱上善寶犯了一陣嘀咕,最後還是選擇了那個頗具奴性的代稱,心說反正也是跪了,後世那國家領導人若說一句:“誰給我跪下,賞誰官做,”估計全國十三億,能跪倒十二億——論權柄,後世國家元首也比不上如今殿內那位十全老人。
不提善寶心中思量,就聽殿內乾隆中氣十足的聲音:“進來吧!”
善寶跟在劉統勳的身後小心翼翼的入了大殿,偷眼掃了一圈,發現東邊大炕上端坐著一人,身穿月白色長袍,外罩明黃色坎肩,海龍紫貂滾邊,上繡日月星辰,龍盤霧繞,透出一股威嚴之勢,猜是乾隆無疑,卻見其並未戴帽子,烏黑的辮子拖在腦後,溜光的腦門,黑漆漆的眉毛,眼睛狹長,目光如電,卻是個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就是嘴唇薄了點,相書上說這樣的人說話刻薄,最是冷酷無情。
胡思亂想著,善寶繼續偷眼打量,發現地上跪著兩人,頂子都是鮮紅,後邊還插著花翎,卻看不清相貌,隻在乾隆旁邊,站著一人,三十七八歲上下的樣子,氣定神閑,相貌英俊,長相與福康安有些相似,想來定是軍機領班傅恒。
劉統勳已經再次跪倒在地,善寶愣了一下,連忙跪在他的身後,便聽乾隆道:“延清有年紀的人了,早說過見駕不必行跪禮了,一邊杌子上坐吧!”卻沒提善寶,他便隻能低頭跪著,雖然膝蓋疼痛,心裏罵娘,卻也不敢起身。
“阿裏兗,剛才你說延清當堂殺人不好,那李儒毒殺朝廷委派的知縣便好嗎?還有你,說什麽當街殺人,罪大惡極的,那李儒是個什麽東西?喪心病狂,膽大包天。他的兒子又是個什麽東西?縱奴行凶,當街調戲朝廷敕命的孺人,侮辱朝廷委派的知縣,一宗宗一件件,哪一條都夠死刑,當街殺了都是便宜他。於敏中,當初李儒取中舉人,你是考官,你敢說你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私心?”
善寶這才知道乾隆發火的原因,也才知道地上跪著的究竟是誰——都是後世知名的軍機大臣,這家夥一下子見了四個,加上一個牛逼皇帝,說出去也夠自己炫耀一陣子了。
“奴才……奴才……”於敏中“奴才”了兩遍,卻沒有說出什麽,學阿裏兗的樣子將頭悶的更低,額頭上已是冒了汗漬。
便聽乾隆歎息一聲:“鈕祜祿善寶是吧,常保的兒子?起來站到春和的旁邊吧。如今你們說說,這案子到底該如何處置!”
果然是傅恒!善寶不妨乾隆突然提到自己,愣了一下,這才爬起身來,輕手輕腳的站到傅恒的身後。但見傅恒衝善寶溫和一笑,將身一側,衝乾隆說道:“無論如何,這不是件體麵事。”
說著話他歎息一聲繼續道:“臣琢磨著,這案子還是要從兩層考慮。李儒為一己私欲,毒殺知縣,證據確鑿,影響深遠,要嚴辦,昭示天下,以儆效尤。尹家銓與李儒同鄉交好,指使仵作暗做手腳,微臣看來,不過是朋友之義,如今劉三伏法,這尹家銓嘛,既然要全朋友之義,不妨成全他,與那李儒一道,盡速斬了為好,倒不宜再做牽連,以免朝局動**!”
尹家銓和李儒是不是同鄉交好不交好善寶不知道,卻知道那劉三曾提到了“宮中”二字,那傅恒卻提都沒提,不禁感歎,心說那劉三太不曉事,若不提到宮中,沒準還能再多活些時間。
善寶胡思亂想不提,就聽乾隆憤恨的說道:“當場揪出個大理寺卿,真是丟盡了朝廷的臉麵。這尹家銓朕平日瞧著還好,不想這麽不是東西!”
此時阿裏兗抬頭道:“延清公也是冒失,這麽著不是掃萬歲爺的臉嘛,也不請旨,當場就罷免了一個三品大員,不能從容查嗎,這是有製度的啊!”
善寶卻想這人真不曉事,明擺著的事還跳出來雞蛋裏挑骨頭,這該跟劉統勳有多大的仇啊?
劉統勳卻未言語,就聽傅恒冷冷說道:“我不這麽看,我雖未曾親臨現場,不過聽家人回來學說,卻佩服老大人這份機變。這種事不當堂處置,下來不知又得做出多少手腳,牽連到多少人。那李儒五刑熬遍,腿都折了,如無老大人雷霆一擊,怕還不會就此伏法。”
“若是扒錯了呢?”卻是於敏中問道。
傅恒微微一笑,“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萬歲爺既然派了延清老大人為本案欽差,功過自然都是他的,錯了,認罪就是!”
“夠了!”乾隆冷哼一聲,“這件事爭什麽!”說著話從炕上下來,來回踱了幾步,“事實是扒對了。延清不避怨嫌,此舉出自攻心,朕明白你的意思,不要跪,起來。傅恒說的有理,朕思量一番,這案子得大辦,要辦的讓全天下都知道。哼,底下人蠅營狗苟,目無法紀的人多了,當朕都不知道麽?朕就是要殺殺這股歪風!你們說說,給他們定個什麽刑好?”
“斬立決!”阿裏兗說道:“午門斬首,在京四品官員以上刑場觀刑,這在先帝爺時是有成例的!”
“斬立決便宜了他們!”劉統勳得乾隆信任,冷臉泛著紅光,卻依舊不笑,冷冷說道:“依微臣看來,淩遲他們都不冤枉。李儒犯了十惡之罪,惡逆不道,常法不能表明主子心跡!”
“延清說的對!這兩人實在罪大惡極,不隻是對趙得柱,對朝廷,是對先帝,對朕躬!淩遲也難消朕心之怒,這樣的案子,千古罕見,世所難尋,不能以常**處。”他咬了咬單薄的嘴唇,攢眉良久才道:“淩遲,挖他們的心,兩個人都挖,朕倒要看看,他們的良心究竟是個什麽顏色!”
此言一出,滿屋之人盡皆打了個寒戰。善寶心中更是突突亂跳,嘴巴發幹,猛咽一口吐沫,不妨居然嗆住了,咳嗽了一聲,雖然馬上忍住壓了回去,那聲咳嗽,在這寂靜的大殿中,卻顯得分外突兀。
便聽乾隆比冰都冷的聲音:“善寶,你可是有什麽意見麽?”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向善寶,他心中一緊,冷汗汩汩而出,順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