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名的金氏怒從心頭起,卻隻能暗自忍耐。
反正鄭氏會跳出來拱火,她又何必下場呢?
果然,鄭氏怒斥程初芍:“反了你了!竟還敢威脅我們?母親,這種大逆不道的媳婦咱們家可不能要!七出之條,她犯了足足兩三條……”
程初芍皺眉想了想,反應很快:“世子夫人,您這話未免說得過分了些。我怎麽就犯了七出之條啦?您可別欺負我讀書少,誰不知道七出那些道道?我一沒偷東西,二沒偷人,三沒妒忌犯惡疾,四沒大清早的跑到別人家門口去說三道四……”
“我才嫁過來半年不到,無子不是很正常嗎?要是有了子,才是真的犯了七出裏的第二條**吧?”
“要說我哪一條真踩了雷,無非就是忙於照顧大公子,沒時間去伺候您和世子兩位罷了。您要是非要拿捏這條休了我,我也無話可說。”
程初芍極度慶幸鄭氏不是宋珩生母,而且兩人關係似乎還不大好。否則,她可這個擔子跟她硬剛。
果然,她偷眼瞧著,宋珩並無明顯不悅之色,反而有些無奈之意,想來是被她的第二條詭辯噎著了。
宋瓔聽得那一句“四沒大清早的跑到別人家門口去說三道四”,不禁惱火,卻也不敢再跳出來指天罵地。
“哼,就讓你再神氣一會吧。連老夫人、孝元皇後都罵了一遍,這下倒是不怕你拿不到休書了!”
鄭氏氣得渾身直哆嗦,卻是詞窮,又自矜身份不能打人,除了“一派胡言”“厚顏無恥”之類的話之外竟罵不出別的花樣了。
羅氏心中暗罵鄭氏不中用,又見金氏拽著宋瓔裝隱形人,隻能挺身而出,細聲細氣地說:“大少夫人,你說的這些話,哪一句不是在往我們這些長輩肺管子身上戳?尋常人家的媳婦,哪裏有跟婆母高聲說話的份?就憑你今日這些胡話,在場這麽多人瞧著,咱們就是真要治你個不敬舅姑的罪,也算不得無理……”
程初芍雙目瞪大,震驚道:“二夫人,這怎麽能算不敬舅姑呢?分明是我怕長輩們誤入歧途,為了遵守所謂的條條框框,反而墮了國公府的赫赫威名,這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指出啊!若是明知舅姑有錯,卻為了所謂的禮孝不去阻止,任由他們犯錯,那不是愚孝嗎?”
“你,你……這根本是兩碼事,怎能混為一談?”
程初芍神色嚴肅,一本正經道:“怎麽就是兩碼事了呢?要我說,從前昭皇後寫女訓時本意是好的,是用來教天下女子如何治家處世的。可自前朝以來,這女訓是越來越長、越來越厚,上頭的規矩多如牛毛,簡直嚴苛得不像話!若真按著那本書上的條條框框去做,所有女子全部困守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咱們國公爺還會有當年的平城、金城雙大捷嗎?”
老夫人微微一怔,神色變得有些奇異。
其他人卻大多沒聽懂,不明白程初芍為什麽突然提起國公爺。
唯有宋珩嘴角翹了翹,又很快扯平。
程初芍還在語重心長地說:“這般做法,對咱們這樣家族的女子來說極為尋常。可天底下還有更多女子,她們沒有這樣的好家境,隻能拋頭露麵出去做工掙錢、養家糊口。她們免不了日日要和外男見麵、相處,難道要因為這樣判她們一個**字嗎?”
“您幾位覺著我出了趟城,車隊遇上的流民,耽擱了點時間回來就算是失了清白。民間也不乏女子因手臂、赤足被外男看了去就要嫁給那人,若碰上個有妻室的還要羞憤自盡,以示貞潔。可我覺得奇怪,這些事情受害者不是女子嗎,為什麽世人從來隻苛責女子,不苛責那些不懂得‘非禮勿視’的男子?”
“前些日子,我閑極無聊,看了好幾個版本的女訓,結果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那就是,前朝以來,每次女訓要填充添加新的規矩進去,編纂者幾乎都是女性。前人有詩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女子為何偏要為難女子?捫心自問,難道你們都覺得女子天生卑弱,哪裏都比不上男子麽?”
羅氏被懟得目瞪口呆,暗道,平日裏程氏不聲不響的,關鍵時刻這張嘴皮子還真能說死個人!
堂上幾乎全是女子,人人聽了這番怪論都麵色詭異,就連最看不慣程初芍的宋瓔也忍不住若有所思起來。
“孝字論心不論事,論事萬年無孝子。初芍心意是好的,隻是性子太急躁了些。言語若有冒犯之處,我替她向長輩們賠不是。”
宋珩終於開腔,聲線如清川碎石,緩緩流淌而過,將眾人被勾動的心火都穩穩壓了下去。
程初芍說得正暢快,還想給這幫老古板深入洗下腦,卻被他出言製止,隻得閉嘴不言。
宋珩衝老夫人的方向露出個短暫的笑,竟帶著一絲討好之意:“初芍年紀小,不懂事,今後還請祖母、母親和兩位嬸母多多教導。”
這抹討好的笑實在太過刺眼,老夫人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直到這時,金氏也隱約看出了點苗頭,老夫人不像是要準備發落程初芍的。尤其是在宋珩屢次開口維護的情況下,老夫人就更不會違逆這個最疼愛的長孫了。
金氏心裏酸酸的,暗道:“老家夥果然偏心,這事若換了其他孫輩,可沒這麽容易過關!哼,且讓你們得意去吧!那雙腿要是治不好,將來的長房還不知如何呢!”
果然,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都把平金雙大捷的事拿出來說嘴了,叫我老婆子還怎麽罰她?哼,隻盼著外頭風言風語的時候,你也能將那些人一個個說服才是。”
宋珩心弦一鬆,知道祖母這是一錘定音了。
程初芍心中五味雜陳,卻又聽得老夫人幽幽來了句:“老大媳婦,你這個媳婦娶的好啊。嘴皮子多利索,帶出門去交際,再不怕吵不過人了。如今珩兒漸漸好起來了,倒也不必叫她見天地在屋裏躲懶。後天不是郡主府上辦喜事麽,你帶她出門長長見識。就這樣吧,都散了……”
眾人神色各異,最不滿的就是宋瓔了。
她沒金氏心眼多,卻也不傻,聽得出老夫人這是輕輕揭過了。
老夫人甚至還要鄭氏帶程初芍出門亮相交際,這就是認可她身份的意思,也是在向眾人展示自己的態度。
宋瓔氣壞了,偷偷給金氏眼色,後者也趁勢道:“母親,郡主府上向來熱鬧,辦的又是喜事,咱們這事剛鬧出來,是不是不大合適?即便要讓大嫂帶著出門交際,也不急於一時嘛。”
“是啊。大嫂下個月底娘家不是還有喜酒要吃麽?屆時流言蜚語多半也消停了,豈不兩全其美?”羅氏附和道。
鄭氏也想附和,卻沒那個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