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賬簿太多,幾乎是宋珩生母去世後的所有賬簿,積了十幾年,足足有上百本。饒是春意極為能幹,算數功底也紮實,還是算得她頭暈腦脹。才看了兩本賬簿,她臉色就有點發白了,一閉眼就是一堆堆的墨字在眼前晃。

程初芍對她深表同情,卻沒有把這份重擔接過來的意思。

反正又不是她的產業,她也不打算撈什麽大好處,索性就讓宋珩的人手來做苦力。

再者,被強迫管家那段時間,她可是被桂嬤嬤逼著看了不少老式賬冊,那些個舊管、新收、開除、實在的專有名詞看得她這個文科生腦殼疼,甚至有點想吐。

她思索許久,在紙上塗塗畫畫一番,拿過去給春意。

“你看看這個表,如果按著它填進去,對比起來是不是更一目了然些?”

春意初時還有些不解,指著上麵的些許名詞問程初芍是什麽意思,徹底搞懂後,又仔細看了一遍,立馬兩眼放光。

“大少夫人真是蕙質蘭心,竟能想到這樣的辦法!有了這個資產負債表,所有鋪子、田莊的資金去向都一目了然。若是底下管事也能用它來做賬,咱們這兒起碼能省七八成的精力看賬。”

程初芍笑了笑,“這十幾年的賬目是不可能叫他們重做的了,隻能以後再看。你且先對著這張表,將這些舊賬冊的資金流動情況填進去,每年做一個表。屆時比對下來,沒問題再慢慢做每年的細賬,就按季度做。”

春意眼睛亮亮的,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繼續埋頭算賬去了。

不過,程初芍坐在旁邊看著,也能看得出來,春意神色舒展了許多,翻閱賬本的速度也快了些許,更不必在一旁做記錄的白紙上寫下一大堆雜亂無章的數字了。

程初芍悄悄喚來清兒,讓她給春意打個下手,隻負責幫春意複製十幾份一模一樣的空白資產負債表抬頭。

春意看在眼裏,心裏更是五味雜全。

本以為這位大少夫人是個心思毒辣的愚蠢女子,可接觸了這幾個月,春意隻覺得那些傳言可笑得緊。

她不禁記起程初芍“臨危受命”代世子夫人管家那段時間的事。

那時,程初芍在府裏名聲遠不如現在,按理說該趁此機會好好表現才是,可她愣是氣得桂嬤嬤差點說出“朽木不可雕也”的話來,也沒能“學會”看賬本的技能。

可,不會看賬本的她又怎麽能想出這麽巧妙的理賬法子?

除非,程初芍一開始是在藏拙。

午後,程初芍掐著點去了趟主屋,照例給昏睡中的宋珩送去了日常推拿大禮包。

看著縮在屋內一角的木製輪椅,她有些出神。

之所以想要給宋珩送這麽一份禮,最直接的導火索當然是那日清早的榮安堂之行。

分明是英姿颯爽的青年將軍,卻因“她”的過錯成了半個廢人,還要為了她的任性收拾爛攤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坐著肩輿去了榮安堂替她撐腰,甚至還利用傷口的疼痛來使自己保持清醒……

說不感動是假的,更多的還是愧疚。

另一個契機是,那日從榮安堂回來後,她陪嫁裏的米鋪就送了些孝敬過來,是這一季產地南方的新米。

負責送米過來的人叫盧大牛,是米鋪管事的兒子。她對此人有點印象,隻因出城當日去米鋪時,她偶然發現,這盧大牛居然“不務正業”,不想著招攬顧客,反倒隻坐在後頭玩木頭。

盧管事當時頗為尷尬,當著她的麵子罵了盧大牛幾句,言語間對這個大兒子頗為失望。

程初芍從米鋪的角落裏發現了盧大牛的部分作品,大多是偶人、小動物或其他日常起居物件,幾乎就是縮小版的世間萬物。

盧大牛的作品並不精美,甚至沒經過打磨、顯得有些粗糙,但程初芍卻從一個能彈出小木鳥、發出咕咕叫的木盒中看到了盧大牛的過人潛質,當時甚至還想開辟下新事業,搞個新式家具鋪子,隻是後來被流民的事絆住,倒無暇再想這一茬了。

盧大牛的再次出現給她提了個醒,她當即將人留下,現場畫了張輪椅示意圖給他,問他能不能做出來。

盧大牛是個憨的,說話辦事不靈光,盧管事之所以派他來純粹是因為程初芍巡視那日跟他多說了幾句話,顯得有些另眼相看。

他也不把程初芍當什麽貴人,直言直語,將“圖紙”搞清楚了,便拍著胸脯一口應下。

盧管事得知兒子不僅沒得罪家主,反而還得了個新差事和十兩銀子的賞,當下老淚縱橫。

盧管事不傻,一聽兒子說這怪裏怪氣的椅子功用,就猜到這椅子是要給誰用的了。

他恨不得自己掏錢,購置些名貴木頭來打造這張即將被送給宋將軍的輪椅。

可盧大牛堅決不同意,理由是,他第一次上手,不熟練,萬一弄壞了豈不是浪費木頭?

兩日後,他的第一個輪椅作品就完美收工,被送到衛國公府讓程初芍過目,看看是否符合她的設想,以及是否需要做其他改進。

結果,程初芍看著滿意,大手一揮,直接就把這個樣品留下了,愣是讓盧管事的孝敬沒了用武之地。

程初芍本來想著,有了這個,宋珩恢複期就可以出去“走動走動”了。

可如今看來,宋珩雖然給了她一份大大的回禮,卻壓根沒有要用它的打算?

輪椅送過來兩天了,還沒見過他出一次門。

是不喜歡,還是不願意看到別人的異樣眼光呢?

午後的日光自窗欞傾瀉進來,灑下一片焦灼的暖意,卻將程初芍的思緒帶回了久遠的過去。

直到手底下的黑發突然動了動,她才恍然回神。

“你怎麽——”

“你,你醒了?”

她慌亂對上那雙墨色眸子,雙手嚇得縮回,也忙忙坐起身來。

見她麵露懊惱,宋珩眸底慢慢漾起笑意,視線落在她鴉黑發髻上的一支素色花簪,耳畔突然回響起上午十五循循善誘的那番話。

“我的好公子誒,您想對大少夫人好一點,也要循序漸進的來嘛。就像是姑娘們給心儀男子送禮物,一開始最多做個香囊、荷包,再之後才會是貼身用的手帕,等關係定了下來才會給對方做衣裳鞋襪,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可您一上來就這麽大手筆,好在大少夫人不是個貪心的,不然,要是再碰到那等心機重的女子,您可就要人財兩空啦!要我說,事已至此,不如將錯就錯,反正您二位跟尋常人不同……”

“您要問送什麽小禮物嘛,女子不管什麽年紀,總是愛梳妝打扮的。送簪子最好了,又小巧又好看。結發兩不離,多好的意頭啊!不過,女子最怕撞衣衫首飾,所以,千萬不能買那些爛大街的,最好還是得訂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