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不從軍令,自己瞎蹦躂,還傻乎乎意識不到自己犯錯了,該怎麽辦?
宋將軍表示,軍棍伺候一頓就好了。
然而,程初芍不是屬下,也萬萬打不得。
經過短暫而謹慎的思考,他很快鎖定了一種對程初芍更適合的方案。
宋珩板著臉,指了指身邊座位。
“你過來,坐下。”
程初芍乖乖坐了上來,神色有些尷尬,還在時不時用餘光偷瞄他。
宋珩不再給程初芍繼續天馬行空腦補的機會,一針見血指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應該曉得。今天之事,你委實太過冒險,很是不該。”
程初芍愣了愣,嘟囔道:“可是我又不是千金之子,我就是個普通人……”
宋珩原本組織好的長篇大論頓時被咽了下去,再沒了說出來的欲望。
屋內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尷尬的氣息漸漸彌漫開來。
程初芍直覺自己說錯了話,可沒想通自己錯在哪。
要是換了旁人,聽到這話沒準還會跟她辯駁兩句,指出她這個伯府嫡女、國公府長孫媳、太子表弟媳的身份多麽貴重。
然而,宋珩不是旁人,他知道自己的特殊身份,也曾聽她提起過自己那幾乎可以被稱作“貧賤”的出身,應該不至於像迂腐道學先生那樣拿捏著這點說她吧?
程初芍如坐針氈,滿腦子都在想怎麽跑路合適,如何措辭告退更加合適。
宋珩冷不丁來了句。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自己是局外人,看待我們這些人就跟看話本裏的人一樣?”
程初芍下意識想反駁,卻猛地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反駁依據。
“雖然淪落至此,但你是不甘心的。如今你這身份,說是條件優渥,但究其根本,你在這裏能享受的一切甚至比不上你那家鄉的普通人。”
“你在這裏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掛礙,所以你對很多事都不上心。比如說,先前祖母給你管家權,你明明有能力管,卻屢次推托。又比如,這次的以身犯險……”
“之所以還在努力扮演著程初芍這個角色,無非也是想繼續活下去,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回家,是嗎?”
男人目光幽深而沉靜,像兩口深潭,能將周圍一切光亮都吸進去,叫人看了就心裏發怵,卻移不開眼睛。
程初芍心頭震動,啞口無言。
宋珩的字字句句仿佛化作一記記重錘,砸在心頭,振聾發聵。
她心裏確實存著那麽一絲僥幸,可她敢對天發誓,她絕對沒對宋珩透露過一星半點,他是怎麽知道的?
最關鍵的是,他又是怎麽想到還存在“回去”這一種可能的呢?
宋珩仿佛能透過她震驚的表情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當然,他是不會承認自己是以什麽形態“偷聽”到的自言自語就對了。
程初芍艱難地組織著措辭。
“我……我確實心存僥幸,但我心裏其實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沒有把這裏當做一場遊戲,你們也都是真實的人……起碼,現在的我跟你們是一樣的……”
宋珩靜靜看著她,目光銳利如鷹隼,仿佛在質疑這話的真假。
事實上,程初芍還是有些心虛的。
誠然,她在這裏待了近半年,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能深刻感受到,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並不是書頁上一筆帶過的隻言片語,冷冰冰的幾個墨字。
這些人有著自己的喜怒悲樂,有著各自的龐雜人脈關係網絡。
且不提整個世界,隻說這座盛京城,每天都有新生兒出世,老人死去,年輕男女相遇相識,鄰裏爭吵,商販吆喝,婚嫁喪葬,數不勝數。
除了社會製度、文化風俗不同,這裏本質上和程初芍的來處並無區別。
她尊重這裏的每個人,也一直在盡可能利用那玄乎其玄的金手指力所能及地助人,可要她打心眼裏把這裏當做自己的新家,安安穩穩紮根下來,對她來說還是太難了。
如果程初芍到來時還是平陽伯府的姑娘,而不是如今這個身份,她應該能更快地適應這裏。
但,多了個名義上的夫君,還有烏泱泱一堆的婆家人,尤其是那位夫君還聰明至極地發現了她的異常,逼問出了她的真實身份……
她實在不知,這種情況下該怎麽努力若無其事地扮演這個角色,以至於她時常遊離在程初芍這個身份之外,難以做到百分百的自我身份認可。
“如果這是你的最後答案,我選擇相信。以後,我都不會再和你提這些。如果不是的話——”
宋珩頓了頓,神色陡然一黯。
程初芍的心提起了起來。
“——不是的話,我好像也沒有資格去質問你的行事。我記得,你說過你們那裏風俗開放,男女平等,婚嫁自由,兩方若過不下去了還可以和離。”
宋珩露出個自嘲的笑,別過頭,看向窗外越來越清冷的天光。
他突然放輕了聲音,說:“如果你想和離的話,我不會強留你。不過,我們約定個時間,可好?”
程初芍結結巴巴道:“什,什麽時間?”
“如果你不想要這個身份,我可以幫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你可以遠離京城,做你想做的事情。病逝、意外事故,或是其他的都可以,你可以隨便挑。”宋珩垂著眼,聲線變得格外平板。
類似的提議宋珩曾經對她說過,但,那時情況不同,是為了逼她說出真實來路嚇她的,後來她也回過味來,還跟已經初定“盟約”的宋珩求證過。
但,同樣的話這次從他嘴裏說出來,不知怎的叫她有些心慌。
“我……”
她開了個頭,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麽,神色變得有些茫然。
宋珩見狀,繼續道:“當然,拋棄了出身,你的日子可能會過得艱難一些。如果你還要程家女這個身份,就要等久一點了。等大局已定,太子殿下無後顧之憂時,我便與你放妻書。屆時,你的婚事,衛國公府絕不會過問幹涉!”
言下之意就是,等三、四皇子及楚王等麻煩都被一一擺平,皇帝如書中所寫那樣病逝,太子成為繼位之君,衛國公府地位無可動搖之時,他就會放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