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瑗還在冥思苦想,程初芍已經隱約猜出答案,卻佯作苦惱。

“郡主這可是難為我們了。她是個向來不愛花兒粉兒的,平日裏偽裝功夫做得也十分到位,我著實想不出還有哪裏錯漏。還是請郡主快快揭了這謎底吧。”

明瑞郡主撅起小嘴:“少夫人還拿我當孩子糊弄呢?我這人可不愛被人裝傻捧著,你有話直說便罷。”

程初芍笑道:“郡主說笑了,我哪裏敢呢。隻是心中猜測有些大不敬,不好堂而皇之說出罷了。”

在明瑞郡主的催促下,她才含糊其辭道:“郡主雖然還未及笄,卻是身份尊貴,生得又明豔大氣,想來外頭追逐的兒郎必少不了。我是猜想,郡主也許看慣了年輕男子的熱情眼神,而餘大夫待您平淡有禮,並無狂熱、賣弄,甚至是羞澀、謹慎、克製等姿態,故而……”

“這隻是其中一點,少夫人再猜一次?”明瑞郡主誌得意滿道。

程初芍心中搖頭失笑。

這個半大郡主不愛人家把她當孩子對待,可她這性子卻不比孩子穩重多少。

宋瑗眼睛一亮:“我知道了。郡主這道謎題關鍵在於咱們府裏,而非慶王府。否則,以郡主心明眼亮,昨兒就能瞧出餘大夫身份了。定是底下知情的丫頭們‘泄密’給了郡主!”

明瑞郡主笑道:“不錯,正是這樣。餘大夫模樣生得好,若是男子,隻身材稍嫌瘦弱了些,多半還是受女子歡迎的。‘他’既是少夫人的人,近來又在京城闖出了些許名氣,貴府的婢女們不說芳心暗許,見著人或提起來時也應當有些別的情緒。可我今日見著,她們與‘他’似乎過於熟稔,毫無羞澀揶揄之態,並不像對待不熟悉的年輕男子態度。”

程初芍讚道:“郡主真是心細如發,竟看得一清二楚。實在佩服!隻不過,如果可以的話,還請郡主幫忙保守秘密……”

“這是自然。我又不是那長舌婦,連我父王都不打算告訴呢。不過,今日一見,少夫人和餘大夫果然是胸中有丘壑的。我猜,你們二位的‘野心’應該不隻是區區一間百草堂吧?”

“難道郡主也有意……”

明瑞郡主激動地一拍桌子,“果然!我就知道是這樣!少夫人快快說來,若我有能幫得上忙的,你們隻管說!”

送走慶王父女這對貴客後,衛國公府諸人都齊齊鬆了口大氣。

老夫人喜得眉開眼笑,滿腦子都是關於長孫能重新站立起來的暢想。

宋珩不好潑她冷水,等回到春暉院,才私下跟程初芍說了鍾離曄下的診斷。

今日,秉持著量化分析的原則,餘連翹、鍾離曄二人隻花了一柱香時間,就搗鼓出了十幾條評判標準,如針紮某穴位能刺激雙腿顫動幅度、無刺激前提下腳趾活動幅度,等等。

按照這些細化了的標準,宋珩、慶王都接受了他們倆的全方位診斷,最後得出個代表治療難度的綜合分數。滿分百分製,分數越高則難度越高。

宋珩得了九十三分,慶王則隻有八十四分。也就是說,後者難度略小。

鍾離曄做完診斷就表示,宋珩這樣的病例難度極大,原因在於淤血深入顱腦,已經不是尋常針灸能抵達、影響到的深度。

他還說了句很氣人的話,表示自己沒有十成把握治好宋珩,也沒有這個興趣,之所以給他治病隻是為了之前的比試約定,雲雲。

慶王言辭懇切地請他一個月後再幫忙診治,他也不肯,甚至還搬出了自己的什麽三不治師訓,其中一條就是不給王公貴族大官看病。

慶王有些氣苦,還是宋珩趁機給他使了幾個眼色,他才沒發火。

“我知道了,你定是拿他那條三不治來勸慶王爺了。”程初芍笑道。

宋珩頷首,“不錯。雖然老神醫不曾來過京城,但他在外地替人看病時也有這個講究。雖然不確定那三不治是確有其事,還是隻是借口,但隻要慶王爺信了他是老神醫傳人就行。”

“被慶王爺這個‘求醫若渴’的貴人盯上,他怕是插翅都飛不出京城去。”

二人笑了一回,程初芍又問:“對了,他的治療方案有大致告訴你麽?接下來,他是每日過來,還是隔幾日來一次?有沒有其他要求,比如說,他施針、診脈時不能有旁人在場?”

宋珩眯了眯眼,狐疑道:“你該不會是打著偷師的算盤吧?”

程初芍一本正經道:“這怎麽能叫偷師呢?我就是看看,學習學習。人家那可是老神醫的不二針法,哪裏是我這種剛上道的新手能偷到的?”

她心裏暗暗補了句。

——不過,這也不妨礙她博采眾家之長,提高自身嘛。

再說了,醫者的事,怎麽能叫偷師呢?就算她“偷”到了,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想把這神奇的針法運用到更多病患的身上,造福大眾啊!

為了普度眾生而“偷師”,程初芍心裏一點都不慚愧,甚至生出一種自己就是本時代普羅米修斯的自豪感。

鍾離曄並沒有這個講究,這讓她沾沾自喜了一晚上,然而,次日鍾離曄施針時,她就直接被殘酷的現實打了臉。

鍾離曄的手法奇快,快到她壓根就看不過來!

上一秒,細如毫毛的金針還夾在修長白皙的指間,宛如蝴蝶翻飛。可下一秒,它們就都穩穩落到了應有的位置上,高低錯落有致。

要不是看過原書,曉得鍾離曄除了一手精湛醫術之外,確實不會半點武功,程初芍恐怕還要懷疑他是個武林高手呢!

被程初芍目光灼灼地盯著看,鍾離曄其實也不大自在。

程初芍學醫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不知道,於是,很自然地就當程初芍是在質疑他的醫術,擔心他會紮壞宋珩。又或者,是躍躍欲試地期待著他紮壞宋珩。

當然,後者可能性很低。

“宋少夫人,男女有別,你在裏頭待著恐怕不大合適……”

鍾離曄剛開了個頭,程初芍就厚著臉皮打斷:“李大夫說笑了。外子連外衫都穿得好好的,不過是在頭上紮幾針罷了,這有什麽不合適的?”

宋珩聽得這個稱呼,心裏跟吃了蜜似的。

他馬上頂著滿腦袋金針,一本正經道:“是啊。李大夫,內子就是太緊張了。若不讓她看著,還不知道急成什麽樣呢。若有冒犯之處,我代她向您致歉。”

鍾離曄手中金針一頓,眼角狠狠抽搐了下,並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這宋珩到底怎麽回事,居然能和程初芍這樣的惡毒女子相親相愛一家人,莫不是當初馬上跌下來還跌壞了腦子。

鍾離曄若有所思地頷首,果斷將那根最長的針刷地紮進天靈蓋。

宋珩疼得一個哆嗦,隻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