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刻鍾之內,程初芍的心情好像坐了過山車一樣天翻地覆,甚至開始有點麻木了。

她木著臉解釋了幾句自己方才的詭異情狀,聽得小魚捏了把汗。

“果然是魘著了。早前奴婢還說您心大呢,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還能笑嘻嘻的,連壓驚的安神茶都不肯喝就跑去睡了。結果……唉,幸好沒有大礙,奴婢這就讓人把安神茶給您煎上。”

程初芍是因為下午回來時太累太困才拒絕等她們煮安神茶的,也有點仗著自己金手指的意思,不想竟生出那樣一場怪夢,又渾渾噩噩做了回行屍走肉,自己也有些後怕,便老實應了。

她偷瞄宋珩一眼,若無其事道:“咳,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這種毛病叫失魂症,簡單來說就是受了驚嚇的後遺症,沒大礙的。下次要是再這樣,你們試著拿針紮下手指,或是端盆熱水過來燙下腳,多半就能回神了。”

宋珩默默轉過臉,假裝不記得方才自己疑神疑鬼的丟人一幕。

平時,兩人單獨用膳時都不喜歡留人伺候,為的是方便避著人講悄悄話。但,今日二人都心懷鬼胎,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下人們卻沒看出這點微妙的不同,很自覺地就要退下。

宋珩連忙喚住十五,問他方才說的抓人一事。

作為一個忠誠專業的小廝,十五從不質疑主子為什麽要問他方才就講過的內容,而是從善如流地留了下來,將事情來龍去脈再細細說了一通。

程初芍方才神思不屬,壓根沒聽進去,這會兒倒是漸漸聽得入了神。

“京兆府居然敢去承恩侯府抓人,他們倒是膽色不小嘛!”

宋珩沉吟道:“這位田府尹果然是個有魄力的,怪不得能得到陛下信重。”

程初芍聽得半懂不懂。

京兆府管著天子腳下的這方水土,皇帝挑個不偏不倚、不站隊不結黨、隻忠心於自己的府尹很正常。

可,田府尹為什麽會突然站到三皇子的對立麵去呢?

都說狡兔三窟,朝堂上的大員就算再中立,在這種皇權更替的時候也是要給自己留點後路的。除非皇帝明確暗示了他已經放棄三皇子為儲,否則,田府尹怎麽會這麽打承恩侯府的臉呢?

上回去和郎中家提和玉,用的是個請字,態度客客氣氣。

這次雖說隻是兩個奴仆,到底還是二等侯府的奴仆,不隻是個四品官的奴仆,京兆府卻是很不客氣地直接上門抓人,據說連承恩侯世子都出麵了還是沒放人。

兩者之間的差別,實在有些耐人尋味。

然而,宋珩似乎沒有替她解答的意思,還似笑非笑地賣關子。

“不急,過幾日你就都明白了。”

放到平時,程初芍早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哪裏至於像今日這般被動,扭捏著不好追問。

偏偏十五太有眼色,回完話就自動自覺退下,隻留兩人相對而坐,隔著一桌的清淡菜色大眼瞪小眼。

“總瞧我做什麽?我臉上有花兒不成?”宋珩一本正經地問。

好家夥,這廝裝模作樣的功夫竟還不能小覷!

行,你繼續裝吧,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程初芍嘴角抽了抽,默默夾起一塊筍幹,咬牙切齒地咀嚼起來。

“別光吃菜,多吃點肉,尤其是這個爆炒豬肝,廚子做得不錯,很嫩,你試試?”

泛著油光、冒著香氣的薄薄豬肝伴隨著某人有關補血養傷的絮叨被送入碗中。

程初芍抬頭瞪他一眼,筷子倒是很誠實地伸了出去。

一塊豬肝落肚,兩人像是一笑泯恩仇般,就將先前的些許別扭通通揭過。

為了讓氣氛更加輕鬆自然,宋珩還特地問了一嘴宋瓔過來的事。

程初芍終於打開了話匣子:“沒錯。她今兒過來算是示好的,也是想找咱們幫忙。至於幫什麽忙,想必咱們英明神武的宋將軍應該心中有數了?”

言語間還是帶了一絲酸溜溜,是在不滿他故意吊人胃口的做法。

宋珩眼睛彎了彎,“我要是說心中沒數,你是不是要更生氣了?”

“呸。誰要跟你生氣?生氣容易長皺紋,我才不懶得理你!”

兩片豬肝再次送入程初芍碗裏,她緊繃的嘴角就沒能堅持住太久。

“你答應她了沒?”

“也不算是答應吧。這事我隻是偶有耳聞,沒有細細查究。不清楚底理,我可沒辦法幫她跟老夫人說情……”

宋珩神色平靜地聽著,突然冷不丁來了句。

“這事我另有打算,那女子暫時動不得。”

程初芍噎了噎,不可思議道:“你,你的意思是,那個清倌來路有問題?”

宋珩沉默了下,沒吭聲。

程初芍以為他又要用那句“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的托詞來糊弄自己,正要板起臉來。

他卻認真臉來了句:“你要是把這盤子豬肝都吃完,我就告訴你。”

程初芍默默翻個白眼,這才是正經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城南的一處小院裏。

宋修義坐在樹下喝悶酒,身後站著個身姿嫋娜的清麗女子。

“大人,喝酒傷身,還是罷了吧。奴家煮了醒酒茶,先前那種您說不好入口,今日這個加了些橘皮絲兒,甜絲絲的,一點都不難喝。”女子麵帶憂色地勸。

宋修義歎了口氣,卻垂著眼不敢看她。

“恩,你有心了,拿過來吧。”

清麗女子福身退下,不多時便端了盞熱茶過來。

剛揭開蓋子,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橘皮香氣,甜滋滋的,倒將醒酒茶自身的那股子嗆鼻味道掩蓋去不少。

宋修義接過茶盞,一口灌下,果然覺得精神一震,太陽穴處的隱隱脹痛感也消退大半。

“唔,味道果然不錯。以你這手藝,不開個茶館實在可惜。”

女子柔柔笑了,“奴家也盼著能自力更生呢。隻是,奴家這樣的身份,要想自立門戶何其難?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要妄自菲薄!你這樣的容貌才情,若不是家道中落,哪裏比不上京裏的大家閨秀?”

宋修義撂下空了的茶盞,“若不是你嫂子太過咄咄逼人,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就為了挫她的銳氣。本來想說和你結為兄妹,替你抬一抬身份,尋個好夫婿。如今,都叫你那糊塗嫂子毀了!”

女子幽幽一歎,“唉,這事也怪不得夫人。奴家這樣的微賤身份,哪裏能跟大人您以兄妹相稱呢?就是大人您不介意,國公府裏卻未必有人支持。要怪隻能怪奴家命苦罷了,大人無須為奴家的事操心太過。”

宋修義也不好再勸,起身準備離開,忽然一陣頭暈,身子晃了晃,竟眼前一黑,整個人癱倒跌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