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宮道上,程初芍和宋瑗二人一前一後快步前行。

如今已是秋風蕭瑟的季節,宮牆深深,又兼時辰尚早,天上的日頭散發著虛弱的白光,照在身上也暖和不了多少。

因為要入宮的緣故,姑嫂二人沒法像在家中時那樣裹得嚴嚴實實。盡管裏頭已換上了夾袍,卻仍擋不住刁鑽的風兒往身上鑽。若非走得快,身上隻怕早就涼透了。

巧得很,領路的宮人還是上次帶程初雪出來的流螢,可見太子妃對姑嫂二人的看重。

流螢笑吟吟道:“少夫人倒是好腳力。尋常閨秀、貴夫人可沒您這麽健步如飛,個個還不等走到地兒就氣喘籲籲、滿頭是汗了。果然是將門出虎女!”

宋瑗喘著氣嗔道:“姐姐怕不是借誇嫂子故意埋汰我呢!若說將門出虎女,那我可是要給祖父丟人了!”

程初芍半真半假地謙虛道:“流螢姑娘謬讚了。我體質虛,不容易出汗罷了。說起來,我從前和姑娘口中那些嬌滴滴的閨秀也差不離。唯一不同就是,這半年來我跟著一位好友學打五禽戲,時日久了氣血通暢,身子也就比過去強健了。”

流螢心中微動,暗暗點頭,又細問那五禽戲如何打。

程初芍正說得歡暢,前方夾道卻突然轉出一片陰影。

好家夥,又是上回那座華美的歩輦!

程初芍都不必仔細瞧去,就能看清楚裏頭坐著的是哪位!

流螢頓住腳,隻來得及低低說了“貴妃”二字,就很利索地跪了下去行大禮。

程初芍心裏咯噔一聲,暗罵自己烏鴉嘴。

昨天說什麽不好,非要說和貴妃,瞧,這下把瘟神招來了吧?

姑嫂二人認命地跟著行禮:“臣婦/臣女參見貴妃娘娘。”

小姑娘宋瑗實打實跪了下去,程初芍因為身上有三品誥命,隻需低低福身蹲下即可。

然而,程初芍很快就覺得這個誥命也沒啥好的了。

因為,和貴妃的歩輦在她們麵前停下了,和貴妃還笑吟吟地跟她們說起了話,卻沒有一個字提到要叫起。

饒是比尋常閨秀多長了點肌肉的程初芍蹲了片刻,也開始有點吃不消了。

論體力消耗,還不如跪著呢,起碼她還戴了“跪得容易”!

可宮規就是如此,一板一眼,一樣都不能錯,她要是主動啪嘰一聲跪了,豈不是長敵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程初芍隻覺得雙腿越來越酸。

這時,風卻突然大了起來,猛烈地刮著,她整個人搖搖欲墜,隻能咬緊牙根堅持著。

就在這時,程初芍隻覺得眼前一花,額前微微一涼。

而後,伴隨著一陣銳痛傳來,一個不知什麽物件從她麵門上嘩啦啦往下掉!

她身子晃了晃,原本勉力維持著的微妙平衡頓時被打破,膝蓋一軟,整個人就跪坐了下去。

“哎呀,宋少夫人這是做什麽?莫不是身上傷口還沒好的緣故?要本宮說,太子妃也真是的,竟這般折騰你一個傷患!大冷天的,連頂轎子也不肯派!咦,本宮的簪子怎麽掉了?你們這群眼盲耳聾的蠢貨,還不快把東西撿起來!要是損壞半點,本宮唯你們是問!”

程初芍仿佛沒看到身前那支金燦燦的九鳳簪,也沒聽出和貴妃語氣裏的幸災樂禍,更沒看到那支簪子是如何直直往她頭上飛的。

她深吸了口氣,默不作聲撐起身子,繼續維持著那高難度的蹲福動作,隻當身邊諸人如無物。

宋瑗不知道發生何事,同樣跪伏著的流螢卻眼尖看到,那支金鳳簪頭上隱約可見的一抹紅。

和貴妃頓覺無趣,嗤笑一聲,居高臨下掃了眼程初芍額前的紅痕。

“本宮還道宋少夫人是個能言善道的伶俐人,一直想和你說說話來著。不料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

程初芍麵無表情道:“娘娘說的是。”

“哼,本宮還有要事在身,可不能為著這些旁枝末節耽誤了時間,否則惹了陛下怪罪就不好了。起駕吧!”

程初芍一直維持著方才的姿勢,等和貴妃的歩輦走出去很長一段,才在流螢和宋瑗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看到程初芍前額傷痕之時,宋瑗才反應過來,氣得眼都紅了。

“她,她也太欺負人了!嫂子,你的傷……”

流螢也頗為心驚,急切道:“少夫人不必擔心。咱們這就去見太子妃娘娘,回頭請太醫給您瞧瞧傷。”

程初芍活動了下雙腿,率先往前走去。

“何必這麽麻煩?小傷罷了,回頭塗點藥膏便可。姑娘不用掛懷,我這荷包裏就帶了藥。”說著,邊走邊旁若無人地掏荷包,將那拇指大的小瓶子朝流螢一亮。

流螢心中佩服之意油然而生。

到了長春殿,流螢自作主張,先讓人帶程初芍下去洗臉擦藥,自己小跑著去找太子妃匯報。

太子妃一聽就火了,拍案而起。

“好個和貴妃!手段還是十年如一日的下作!”

罵過之後,她問流螢:“宋少夫人麵上的傷如何?可嚴重?”

流螢如實相告,太子妃先是麵露愕然,而後無奈搖頭。

“也怪不得她這般警惕!這宮城人人看著都是富麗堂皇的,都想進來,可,又有多少人看得清裏頭是個龍潭虎穴呢?罷了,你將我那玉肌膏取來給她送去,再去太醫院尋閔太醫過來。她上回給康王的傷藥是還不錯,可和貴妃詭計多端,誰曉得那簪子上有沒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娘娘放心,奴婢已經遣人去太醫院請了。貴妃雖然跋扈,但如今情勢不同往日,她應該沒這個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毒害三品誥命夫人。”

“哼!她這種低賤出身,全家上下都是些混不吝的,保不準還真能幹出什麽荒唐事來!為求穩妥,還是要好好查查!”

“娘娘說的是,是奴婢想得淺了。”

事實證明,太子妃果然想得多了些。

匆匆趕來的閔太醫沒能發現什麽毒物,反倒是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盯著她看了許久,左右兩隻手的脈換來換去地摸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地鬆開。

若非閔太醫上了點年紀,目光又十分清正,怕是要叫程初芍誤會自己是不是繼承了程初柳的光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