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喬蕎是白著一張臉倉皇逃出春暉院的,連程初芍好意出借的拐杖都不肯要。

走得遠了,她才敢回過頭看向這座看著平平無奇的院子,卻怎麽看怎麽覺得,那裏活像是個黑洞洞的巨獸之口。

原本抱著某種僥幸心理到來的鄭喬蕎現在心裏十分沒底。

婢女帶著哭腔道:“這位少夫人也太欺負人了,居然對您下這般狠手……”

“胡說八道什麽?若沒有我這位弟妹出手,我怎麽可能好得這麽快?”

鄭喬蕎虎著臉打斷,斥責過了又忍不住嘀咕:“奇怪!她不是伯府嫡女麽,怎的還學了一手江湖郎中的手藝?”

婢女訝道:“什麽?主子方才不是裝——”

她頓覺失言,左右張望了下,沒看到附近有人才放下心來。

鄭喬蕎簡直被這蠢婢女氣得半死。

方才她都疼出一身冷汗了,這蠢貨居然還以為她是裝的!

被罵的婢女也很委屈,誰讓她家主子在這方麵爐火純青,騙過不少人呢?

“那,少夫人是真懂醫,不是隨便糊弄咱們,借機整治您?”

鄭喬蕎冷笑:“隻怕懂醫為真,借機整治我也是真的。那塊青苔,還不定是誰故意留在那兒的呢。”

“原來如此。看來,這個少夫人不好對付啊!”

婢女心有測測地點頭附和,最後那絲對程初芍的感激之情也拋到腦後。

主仆二人回到汀蘭苑,正好撞到鄭氏從外頭回來。

見她一瘸一拐的可憐模樣,鄭氏頓時皺了眉:“怎麽回事?你方才不是往春暉院去了麽,怎的把自己搞成這樣?”

鄭喬蕎幽幽一歎,含淚道:“姑母不必問了,隻是侄女兒不當心,跌了一跤罷了。”

她這般作態,鄭氏哪裏肯信,又叫來婢女聞訊。

婢女支支吾吾,含糊其辭,言語間倒把責任都推到了程初芍身上。

鄭氏臉色微沉,默了默才道:“她就是個惹禍精,輕易惹不得的。她連老夫人都敢指著鼻子罵,哪裏會顧忌我的臉麵呢?”

“什麽?她,她竟這般大膽?那,大公子為何還……”

聞言,鄭氏臉上更掠過一絲厭惡。

“總之,這段時間且少些往她跟前湊吧,你的事總有法子。”

鄭喬蕎臉上一紅,乖馴無比地垂下頭:“都憑姑母做主便是。”

“行了,回去歇著吧。回頭我讓人往你房裏送些上好傷藥去。”

鄭喬蕎便說了些感激話,將鄭氏哄得露出了難得的笑顏。

回屋時,宋瓊正領著婢女,抱著個小包袱往外走,見了她神色有些慌亂,卻還是穩穩當當行了禮,客套著關懷了兩句。

隻是,當得知鄭喬蕎是在春暉院受的傷,宋瓊本就淺淡的笑頓時收斂大半,很快托辭離開了。

“這個二姑娘倒是小心得很,生怕得罪人!”婢女嘲弄道。

鄭喬蕎視線在宋瓊半合的屋門處打了個轉,最後落回自己那間臨時收拾出來的屋子,兩相對比,神情愈發冷硬。

宋瓊來到春暉院外時,就聽到裏頭飄著歡聲笑語,氣氛很是輕鬆愉快。

她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二姑娘來了。說起來,今日咱們這春暉院倒是客似雲來,都快趕上驛站了,個頂個的全是稀客啊。”程初芍笑著迎出來。

宋瓊怯生生地笑了下,細聲細氣道:“嫂子說笑了。是我不好,該多來看看嫂子才是。”

依舊是沒有新意的探病理由,但宋瓊的探病禮物卻很是別出心裁。

“我是個閑人,平時除了做做針線也沒旁的事可做。因為不知道嫂子的身量尺寸,我也隻能做個簡單的鬥篷了。手藝不好,嫂子不要嫌棄才是。”宋瓊小聲道。

程初芍很是詫異,當即打開包袱,抖開一看,裏頭果然是件墨綠的緞麵鬥篷,下擺繡了些蘭草花卉的圖案,用的是暗紋繡法,顯得十分低調。

最讓她驚喜的是,領口並沒像時下流行的那樣,鑲上柔軟的動物毛,隻是通過調整剪裁方式,讓帽沿顯得更加立體,而非軟趴趴的一片。

“哎呀,做得可真精巧!二姑娘這麽好的手藝,竟還敢在我這個半桶水麵前謙虛,這不是來打我的臉麽?”

這件鬥篷用了程初芍喜歡的顏色,還避開了可能的雷區,生怕程初芍會愛屋及烏、看不得用小動物毛皮來做衣服,不得不說是用了心的。

程初芍高高興興手下,邊上的婢女也很配合地笑成一團,宋瓊緊繃的脊背也漸漸鬆弛下來。

程初芍拿人手軟,猜出宋瓊多半找她有事,便想哄她說出來,就連婢女都打發了出去。可宋瓊卻始終不開腔,隻一個勁跟她兜圈子。

要是換了宋瓔或宋瑗,程初芍就直接問了。可宋瓊性子懦弱溫吞,大點聲都能把她嚇壞,她就沒逼著對方開口。

臨走前,宋瓊倒是旁敲側擊問起了鄭喬蕎扭傷腳的事。

程初芍也不瞞她,一五一十說了。

宋瓊臉色就有些古怪,猶豫許久才道:“聽鄭家表姐的意思,這事倒不像是意外。”

“哦?她回去編排我了?”程初芍並不意外地挑挑眉。

宋瓊忙不迭否認,又解釋:“沒,許是裏頭有什麽誤會吧。”

“唔,也許是我手勁太大了些,她一個嬌弱女子受不住,沒準就想歪了呢。”程初芍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等宋瓊走了,程初芍就喚來甜兒,問她最近汀蘭苑那邊可有什麽異樣。

甜兒想了想,道:“大體上跟先前差不多吧,鄭家表姑娘算是最大的變數了。哦,對了,世子夫人前陣子好像在忙活著給二姑娘選夫婿,聽說已經定下來了,不日就要過定了。”

提到這事,她順口又說:“二公子那邊也緊趕慢趕的,聽說親迎的日子都算好了,就在臘月裏頭,好像是初五還是初七來著。”

“難道是因為這門親事有問題?”

宋瓊這位稀客突然登門拜訪,再加上即將定下的親事,程初芍很自然地想到了這點。

再次摸了摸包袱皮上攤開的新鬥篷,她搖搖頭,當即低聲叮囑了甜兒幾句,後者便揣著個沉甸甸的荷包出去了。

宋珩從屏風後不緊不慢晃出來,手裏還捧著先前那本書。

“大少夫人可真是貴人事忙,想單獨跟你說兩句話都難於上青天。”

這話酸溜溜的,聽得程初芍想笑。

“倒是怪了,像你這樣沒耐心的,到底是怎麽當上這個將軍的?怕不是靠運氣掙來的吧?”

她有意調侃宋珩,他也極為配合。

“可不是之前好運氣都用光了,才娶了個促狹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