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宋修德哼著小曲從府外歸來,卻難得地被鄭氏的人請到了正房用飯。

宋修德有些詫異。

他和這個後妻感情一般,平日裏說話也難說到一處去,起居用飯大多不在一處,唯有初一十五或其他節慶日子他才會回正房歇息。鄭氏不是愛拈酸吃醋的人,曾經還婉言提議要給他納妾,他一門心思撲在名花圃上,後來便也不了了之。

如今,他們夫妻二人算是各自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對彼此都沒什麽期待,鄭氏也不會輕易來打擾他,像今兒這樣鄭重其事的邀請倒是少見。

同樣迎上來的小廝便湊近了,低聲提醒了自家主子一句。

“爺,您昨兒去了莊子外不曉得,世子夫人那邊的表姑娘來了,就是鄭家四房那個孤女……”

宋修德臉色微微一變,默不作聲抬腳往正房走。

見他到來,鄭氏麵上也沒多少驚喜之色,隻規規矩矩見禮,又吩咐婢女們上前伺候,自己卻遠遠站著幹看。

許是鄭氏早有準備的緣故,晚膳很快送上來,夫妻二人各坐一頭,默默動筷,沒有交談,儼然是“食不言寢不語”的最佳典範。

眾人都不以為怪,這對夫妻的日常相處模式就是這樣,和很多大戶人家的男女主人差不多。

等用過飯,上了香茶,婢女們都識趣退下,這對夫妻才慢斯條理進入正題。

宋修德直接問:“你讓人請我過來,莫不是為了你那侄女?”

“爺料事如神。當年那事,確實是咱們理虧。為求快刀斬亂麻,妾身娘家給她定了那門親事,最後卻落得這樣下場。如今她投奔了妾身這個姑母,妾身著實沒辦法推拒。”

“所以?”

“妾身也不敢奢望太多,隻想替她尋個老實本分的夫家罷了。隻是,春暉院那頭……”

宋修德微微皺眉,“春暉院又怎麽了?”

鄭氏便垂眉斂目,以一種委婉但足以讓宋修德聽得懂的說辭,把今天發生在春暉院裏的小小風波娓娓道來。

“不是妾身這個做姑母的偏袒自己侄女,實在是程氏欺人太甚了些。許是聽說了大公子與喬蕎當年的那段過往,心生嫉妒,故意使絆子。這般狹隘心胸,將來如何堪擔長房宗婦的重任?”

見宋修德神色有些鬆動,她又趁熱打鐵。

“不怕爺氣惱,妾身有些話早就想說了,隻是一直尋不到機會。先前太子妃娘娘賜下兩個宮人,意思是明擺著的,可程氏她不依不饒,偏使計磋磨那二人,現在還把人攆出府去。善妒也就罷了,還敢這樣打東宮的臉……若非看在母親和府裏的份上,太子妃娘娘哪裏能輕饒她?昨兒宣她進宮,怕不就是特地申斥她的,否則她怎會一回來就稱病不出?”

鄭氏又絮叨了幾句,說程初芍嘴皮子如何不饒人,帶她出去交際每次都提心吊膽,甚至還把前陣子宋珩遇刺的責任都隱晦地往程初芍頭上推,說是她先前得罪承恩侯府諸人、太不留情麵惹來的禍事。

宋修德目光在腰間朱雀紋青玉佩上打了個轉,慢吞吞道:“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想休了程氏?”

鄭氏幹幹一笑,“妾身怎麽會有這個想法?隻是,程氏年輕不懂事,大公子又偏著她。長此以往,隻怕養出個跋扈性子來,要為咱們府上招禍。大公子青春年少,將來未必隻守著她一人。與其像三弟三弟妹這樣,到了中年夫妻再鬧騰,還不如早早給她上一課。再者,子嗣方麵,母親也盼著盡快抱曾孫呢。”

見宋修德麵露疑惑,她老臉一紅,低低來了句。

“您不知道麽?自打過了門,他們小兩口就沒住一起過。大公子昏迷期間還說得過去,可如今人都清醒這麽久了,她還拿喬不肯搬。前些日子妾身提起這事,她還顧左右而言他……”

言下之意就是,程初芍做了和尚卻不撞鍾,還要霸占著位置不讓別人進。這樣既不利於衛國公府開枝散葉,也容易助長她的“囂張氣焰”,隻怕後患無窮。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你那侄女送到春暉院去?”宋修德神色不大美妙地盯著她。

鄭氏連忙矢口否認,“爺誤會了,妾身可沒這個意思,隻是話趕話說到一起罷了。喬蕎沒那個福氣,隻找個平常殷實人家便可。至於大公子那邊,妾身不敢越俎代庖,隻由爺和母親決定便是。爺交遊廣闊,自然比妾身認得人多。再過幾日便是母親壽辰了,爺心中若有合適的,妾身這兩日就備帖子,請她們過來,正好趁機相看一二。”

宋修德這才移開目光,淡淡道:“這些事情我不管,你跟母親操辦就行,隻別鬧出什麽岔子。”

“這是自然,爺隻管放心。”

汀蘭苑這對夫婦說事之際,榮安堂裏主仆二人也剛好說起鄭喬蕎。

跟鄭氏的說辭不同的是,老夫人提到鄭喬蕎時態度竟有些顯而易見的厭惡!

得知鄭喬蕎接連兩日都往春暉院跑,老夫人神色更添了幾分輕蔑。

桂嬤嬤知道她的心事,便笑眯眯說起鄭喬蕎崴腳一事。

聽得程初芍“強撐著病體”,主動為鄭喬蕎治傷,並將後者扭傷的腳踝“**”了一番,很是製造了些殺豬般的噪音時,老夫人樂得哈哈大笑,晚上直接吃多了半碗米飯。

春景年紀輕,又是後麵才進來的,不知道這些舊事,當夜便悄悄找桂嬤嬤求問。

桂嬤嬤笑而不語,直到春景施展出從程初芍那兒學的推拿術皮毛,伺候得她舒舒坦坦,才勉強鬆了口。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秘密。隻是這些年來顧著世子夫人的臉麵,大公子又不在,所以沒人提起罷了。本以為那位表姑娘嫁了人也就完事了,誰能料到她竟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兜兜轉轉嫁不成,竟在這種時候又投奔過來!”

桂嬤嬤搖搖頭,歎氣道:“何必呢?本就不是自己的東西,偏要強求!你隻管等著瞧吧,她若再上下蹦躂地作,恐怕大公子是沒有當年那般好性子容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