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及待發聲的是承恩侯世子夫人張氏。

老夫人方才行禮比別人慢了半拍,太子又扶得太快,以至於膝蓋都沒來得及沾地。

端王妃二人口口聲聲遵禮,可不就是逼著她再結結實實行一次禮嗎?

一般來說,也不會有人專門逮著這點小毛病挑刺,吃力不討好還討人嫌,可放到端王妃身上,這事竟也沒那麽荒誕不經。

不少女眷開始交換眼神,暗道,端王妃今日果然來者不善,端王一係還是野心不減啊!

老夫人朗笑一聲:“端王妃說的是,君臣之禮不可廢,是老身失禮了。”說罷退了一步,順勢再拜下去。

這次太子沒有伸手,臉色卻顯而易見地沉了下來。

他鮮少和端王妃這個弟妹打交道,今日後者卻選在這樣的場合下老夫人臉麵,也是在打他的臉,偏偏他還沒法發火!

太子妃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

禮畢,太子妃以最快速度扶起老夫人,並笑吟吟掃了端王妃一眼。

“弟妹果然守禮得很,簡直堪稱我大盛女子表率。”

眾女眷噤若寒蟬,沒人出聲附和,就連張氏也不敢輕易接話。

唯有中宮皇後母儀天下,堪稱一國女子表率。要是應了這話,豈不是變相抬舉端王妃?

就算中宮空虛多年,無人入主,可,比端王妃更名正言順的太子妃還站在這兒呢,誰敢說端王妃就有資格做這個表率,怕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唯有端王妃一派落落大方,跟聽不懂似的,笑著打哈哈過去了。

到底女客太多,太子不便久留,又被端王妃攪和得沒了心思,隻說了幾句場麵話,便獨自離去,留下太子妃代自己陪老夫人說話。

太子身影消失在眾人視線裏,太子妃便喚宮人呈上壽禮,除了那些個意頭好的吉祥擺件外,還有個四麵插屏。

定睛看去,插屏上的畫兒都是邊關的山水、草原、牛馬,還有規製和中原略顯出入的城池。

太子妃道:“外祖母巾幗不讓須眉,太子特地交代我,不能送那些個小家子氣的物事。我想了想,也就隻有這樣豪邁大氣的北國風光能配得上外祖母了。”

看清插屏上的圖樣後,老夫人笑意愈發燦爛。

“娘娘有心了。這上頭的城池莫不是咱們的方城?”

太子妃笑道:“外祖母慧眼如炬,竟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平陽伯夫人跟著湊趣:“這是自然。衛國公與老夫人鶼鰈情深,就是咱們大家夥兒都認不出,老夫人也不能認不出啊!”

其他幾位夫人也跟著附和,氣氛登時火熱起來,老夫人甚至還老臉一紅。

沒想到,端王妃突然在這時發難。

“皇嫂女紅向來精湛,那可是連陛下都親口誇讚過的。我瞧著,這插屏像是新做的,該不會是皇嫂的手筆吧?皇嫂這般孝敬,自己倒是半點不貪功。您若不說,我還以為是打發尚繡坊的宮女子做的呢!”

程初芍本來還沒反應過來,不曉得端王妃說這話有何用意,正納悶著,便見不少人臉色微變。

春景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君臣有別”四個字,她才回過神來,暗道端王妃果然是個棘手角色,一開口就毒辣得很。

老夫人前腳用君臣有別暗諷她在太子、太子妃麵前終究是臣,她卻後腳就利用同樣的說辭來指責太子妃!

雖然名義上是外祖孫,可到底仍有君臣之別。向來隻有臣子供奉君主的,哪裏又有君主倒過來諂媚於臣子的呢?

做君主的能賞臣子一副字已經是後者的天大榮耀,像這種動輒耗費數月才能繡成的插屏,那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太子妃真的屈尊,親自為老夫人繡了插屏賀壽,雖然稱得上孝心,可也墮了皇家體麵。

畢竟,作為太子妃,她最該盡孝的人是皇帝。連皇帝都沒享受到的待遇,她給了老夫人,豈不是說她心裏老夫人比皇帝更重要?

換句話說,是不是衛國公府比皇帝更重?

發散聯想至此,已經有些其心可誅的意味了!

太子妃淡淡道:“端王妃怕是想多了。如今我宮務繁忙,還得靜心照料太子殿下和太孫,實在分身乏術,哪裏還能抽時間做這些玩意?不過,端王妃沒有兒女掛累,日子想必清閑得很,也不知近來孝敬了和母妃幾件繡品?”

程初芍差點沒笑出來。

方才還是弟妹呢,現在就變成端王妃了,看來太子妃也是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

專門指著宮務和子嗣這兩樣說,不是正好戳和貴妃和端王妃二人的心窩子麽?

更妙的是,和貴妃、端王妃這對婆媳關係聽說可不怎麽融洽,前者對後者善妒、把持後院這點似乎十分不滿呢。

程初芍再次感到深深的佩服。

果然,母儀天下這種活兒不是什麽人都能幹得了的。和貴妃也就是個當寵妃的命,端王妃恐怕也不夠格,還就太子妃最適合。

要是換了她,怕是早就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好在,她遇到的是宋珩,而不是旁的將三妻四妾當做天經地義的什麽人……

能進到最裏頭跟老夫人齊聚一堂的夫人們多少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會連這麽明顯的諷刺都聽不出來。有那急於示好的已經在掩嘴偷笑了,大部分人倒都還若無其事,裝作沒聽懂。

明晃晃的諷刺過後,太子妃也不理端王妃,轉頭就對老夫人解釋。

“雖然是尚繡坊的宮女子做的,一針一線卻都是從我嫁妝裏出的。這插屏雖然簡薄了些,卻是我和殿下的一片心意,還望外祖母不要嫌棄。”

老夫人忙道不敢,再三稱讚謝過。

端王妃神色悻悻,涼涼道:“皇嫂這話說得好笑,滿宮裏虧了誰也不至於虧了你們長春殿,哪裏還就到一針一線都要從嫁妝出的地步了?”

太子妃恍若未聞,笑容不改地和老夫人及其他人說話。

端王妃頓時氣結,現場氣氛又凝滯下來。

程初芍眼尖,見太子妃身後的宮女手裏還捧著個長條形匣子,心中一動。

“咦,這位姐姐手裏捧的又是何物?莫非太子妃娘娘還有什麽驚喜沒亮出來?”

宮女麵露遲疑,下意識向太子妃求助:“這……”

程初芍硬著頭皮,露出個好奇表情,眨巴眨巴眼也看向太子妃。

鄭氏隻覺丟人,輕斥道:“這是什麽場合?有你這樣追著貴客討要禮物的麽?娘娘,臣婦這兒媳年輕跳脫,不懂事……”

太子妃微微一笑:“無妨。其實,她倒是提醒了我,不能因為愛麵子就把太孫那份禮給昧下了。”

“太孫?這是怎麽說的?”老夫人問。

“雖然我們二人抽不出空子,但,太孫卻是念著您這個曾外祖母的。這不,筆杆子才拿正呢,前兒就巴巴地尋了畫院的先生教他作畫,還非要我帶來獻醜。可惜這兩日天兒涼了,有些發熱,否則定要帶他出宮給您拜壽的。若非這促狹丫頭提起,我也不好意思拿出來貽笑大方,隻想著等四下沒人了,再偷偷給您看一眼。如今隻好委屈諸位的眼睛了。”

眾人紛紛表示不委屈,並對小太孫的畫作表示了極大的熱情。

於是,端王妃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太子妃靠著這個變數扭轉局勢,任宮女亮出圓滾滾、粉墩墩的壽桃畫,並將現場變作一片歡樂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