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什麽大案?”鄭氏驚疑不定,就連老夫人也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程初芍也有點驚訝,倒還算鎮定,順手扶了把老夫人。

“您別急呀!您體質本就偏燥熱,這大冷天最怕動肝火。不如,先聽聽大公子怎麽說。”

老夫人忙喝了口茶,“珩兒,你倒是快說啊,你想急死祖母嗎?”

宋珩搖著輪椅不緊不慢進來,到了跟前,先拱手行禮,然後朝程初芍投去個含笑的眼神,最後才在眾人或急迫或狐疑的眼神中娓娓道來。

“這事倒也實屬巧合。前陣子,孫兒聽說二妹妹似乎在說親,說親對象就是這位周世林周公子。雖然有著周家這層關係,但孫兒想著,人品心性比什麽都重要。府裏人人都有事忙,倒是孫兒最清閑,不免就生出幾分閑心來,托人去查一查這周世林為人。不料,卻因緣際會問出一樁要命的秘辛來……”

老夫人想催宋珩說快點別廢話,又怕打斷他要等更長時間,心裏別提多著急了,最後隻能連連喝茶,將先前被茹姨娘的哭鬧撞牆挑起來的心火勉強壓下。

宋珩也沒賣關子的意思,前頭短短幾句醞釀過後,話鋒急轉,直奔主題。

“旁枝末節的就先不說了,隻說這樁要命的案子。祖母可知,這個周世林今春考的這第二百八十五名同進士出身是怎麽來的?”

程初芍已經猜出幾分,喃喃道:“莫非是作弊考來的?”

老夫人嚇得茶都喝不下了。

“不會吧?上屆是陛下四十聖壽開恩科,各地科場都抓得極嚴,若有舞弊都罪加一等。主考官又是禮部曾尚書,此人德高望重,兩袖清風,從來不慕權貴,還因為不肯跟端王結親惹怒過陛下。另外兩位副主考也都頗有清名,尤其是那位陳侍郎,你二叔就是看中他們家的名聲才挑了他家姑娘許配給你二弟。他們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再者,如果真有舞弊,放榜至今都半年了,怎麽不見京中士子鬧事?”

“回祖母,此事恐與那曾尚書無關,倒是那位副主考陳侍郎要倒黴了……”

宋珩不緊不慢繼續解釋。

今年這場恩科名義上算是天子主考,三個副主考分別是禮部曾尚書、戶部陳侍郎和翰林院伍掌院。但皇帝隻掛了個名,這三人裏頭曾尚書官位最高、資曆最老,他自然是名副其實的主考官。

今年會試、殿試都是皇帝出的題,前者是提前寫了試題、由曾尚書三人當場看過並封好、請回貢院重兵把守直至開考日的,後者則是殿試當天皇帝才拿出來的題目,就連三位副主考都全然不知情。

會試在萬千舉子中取三百人,而這殿試隻不過是那三百人的最後一次排名考試,考得再差也能混個同進士出身,去外地做個芝麻大的縣令老爺。

故而,隻要能弄到會試試題,隻要殿試別寫得太爛,比那二百九十九名差太多,總能蒙混過關。

但,這會試試題肯定不好弄到手,皇帝金口玉言要杜絕科考作弊風氣,副主考、同考官們也都是層層把關,開考前對試題嚴加看管,就連三位考官也不能回家,必須在貢院一直住到開考之日才能出來透口氣,就怕他們把題給漏出去。

可,千防萬防,最後居然還是沒防住!

“陳侍郎是個性情中人,又嗜酒如命,住進貢院還偷偷讓小廝出去幫他帶酒進來。考前一日剛好是這陳侍郎的生辰,據說他獨自做壽頗感孤獨,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兩杯,喝得醉醺醺的卻不去睡覺,轉頭揮毫洋洋灑灑寫下一篇東西……”

老夫人道:“難不成,他把陛下出的試題寫了出來?”

“不,他寫的隻是一篇文章,卻是在這試題的基礎上做的文章。”

宋珩淡淡道:“他寫完文章,把筆一扔就呼呼大睡去了,他那貼身小廝見了這文章,也不知是否與試題有關,卻生出些異心來,匆忙抄了文章夾帶出貢院,想要借此牟取暴利。結果不巧,他走了幾條街,都見著有官兵巡邏——是為著維持治安、保證進京舉子們安心備考的——便有些做賊心虛。好不容易見到幾個舉子,後者又懷疑他拿的是假試題,還要抓他去見官。追逐中,那文章揉成的紙團不知怎的就落到了路過的周世林手中……”

鄭氏怪道:“大公子說得跟親眼見著似的,倒是奇了!那周世林總不會傻到把那篇文章照抄上去交差吧?陳侍郎雖然有些失職嫌疑,但他總不至於假裝沒看見的。此事可大可小,他本無心泄露試題,要是故意包庇考生,被查出來就更洗不清嫌疑了。”

“周世林當然沒那麽蠢。他當時看了那文章,覺得有些可信,就掏了銀子扔給小廝,將文章買下,揚長而去。他雖有先知之能,卻自知筆力有所不逮,又兼時間倉促,難以臨陣磨槍,便尋了個友人,以切磋之名反推出試題來,又套出了一篇文章。隔日,這篇文章便寫在了他的卷子上。至於這些細節我怎麽知道的,那就得怪他周世林跟陳侍郎一個德行了,酒後失言,把自己高中金榜的事情經過都告訴那百花閣的頭牌姑娘了。”

程初芍終於將事情來龍去脈搞明白了。

宋珩看似冷淡,其實對家中兄弟姐妹還是挺有責任心的,聽她說了宋瓊親事難題時,便也調動了些人脈去查周世林,而後者睡花娘不給錢的小道消息就是這麽查出來的。

但,誰都沒想到,深入調查後竟從花娘口中得知了這麽一條勁爆消息!

當時,那花娘見來人神情嚴肅,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還以為周世林東窗事發了,忙不迭就把這事招了出來,還對天發誓說自己誰都沒說,就連周世林本人也不知道,隻是他酒醉後說的幾句胡話。

那花娘聽了心裏害怕,生怕周世林醒來後找她算賬,還準備了諸多說辭脫身。不料,周世林醒來後跟沒事人似的,竟是把這事忘了個幹淨,她也樂得輕鬆,隻是從此對其敬而遠之。

“這,這也忒離奇了些!哪裏有這麽巧的事?照你這麽說,那小廝想偷了文章出去換錢,結果隻讓這周世林撿了個大便宜?他倒是天上掉下來的運道……”老夫人唏噓道。

“孫兒初初得知此事,頗覺不可思議,也擔心此事乃是花娘胡亂編排的,做不得真,也怕宣揚開來毀了那周世林的前程,所以誰都沒說。”

宋珩朝程初芍歉意一笑,又對老夫人說:“昨日,孫兒悄悄找了陳侍郎試探,結果也是巧了,他帶來的小廝隻聽了個話頭就嚇得軟了腿,磕頭求饒,什麽都交代了。隻是孫兒沒想到,世子夫人動作這麽快,竟在這兩日悄無聲息就將事情敲定了。過定這種事,不說闔府出動,倒也不至於神秘到這種地步才是……”

鄭氏整個人都懵了,隻覺得宋珩看她眼神跟刀子似的,就差沒直接說“你到底有何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