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少尹雖然不覺得那大夫跟這案子有關,但實在沒有其他頭緒,而且這大夫無端端跑了也有些可疑,便提了人來親自審問。

結果一審,老頭兒氣得一蹦三尺高,罵他有眼無珠,腦子不好使,說自己根本是第一次來京城,哪裏是什麽城西藥鋪賣耗子藥的赤腳大夫。

老頭兒怕他不信,抬手出示自己一路行來的路引憑證,果然上麵時間地點記錄得分明,老頭兒三日前才到了小石城,七日前還在更南邊,那會兒金三連四還活蹦亂跳的呢。

蔣少尹見抓錯了人,正要訕訕放人,不料衙差將藥鋪的童子提來對質,後者卻認定老頭兒就是壓榨了自己幾個月、沒事就炮製各色耗子藥的那人。

好在老頭兒臨危不亂,從包袱裏掏出些瓶瓶罐罐,當場將個二十出頭的年輕衙差化妝成了個和他形容相似的老頭,童子也弱弱表示原來那個老頭好像身材更高大些、身上也沒這個老頭兒臭,老頭兒才沒被真的拿下獄。

蔣少尹也不笨,看出這老頭兒有些來路,好聲好氣將其請到後衙說話,又跟他細細說了這樁古怪案子,並請他不吝指教。

老頭兒看他還算醒目,又怕自己遭軟禁,便說自己有個脾氣古怪的師弟,和他一樣會易容術,每次幹壞事就喜歡頂著他的臉做。不過,這師弟醉心醫術,最多煉煉毒藥,倒沒有過害人性命的前科。之所以突然消失,多半是聽說自己煉的毒藥被童子偷出去賣,還害死了人,怕被官府追究,故而一走了之。

蔣少尹有些失望,以為線索就這麽斷了。

不料老頭兒表示自己也會驗屍,醫術也不錯,為了彌補師弟的過錯,他願意無償幫官府再驗一驗兩個死者的屍體,看能否找到其他線索。

蔣少尹權把死馬當做活馬醫,結果,還真被老頭兒發現了點東西。

老頭兒先是麵不改色看了看兩具已經隱隱發臭的屍體,很快在金三指甲縫裏發現了點砒霜粉末殘餘,而後很虎地把連四又給剖了一遍,甚至把頭顱都給切開了大半。

最後,老頭兒從連四屍身毒物分布現狀得出結論,連四不隻是喝毒酒死的,他死前抽的那半管煙的煙草也有問題。

這一發現幾乎將先前的推斷全部推翻,也讓京兆府將調查矛頭重新對準金三。

原本他們隻當金三是受害者,沒想過去查他死前的一舉一動,就是查買耗子藥也是查何大、連四和其他人。結果現在一查,果然金三死前幾日跟街頭賣貨郎買過半包砒霜,說是藥耗子的。

蔣少尹當即把金三之妻抓了起來,又對金家男丁軟硬兼施,總算逼出了新的真相。

原來,金三果然有殺連四之意!

起因是,連四初時湊不到一千兩買試題,金三提議讓荷姨娘偷運國公府財物出來賣,他可以幫忙出手。荷姨娘不敢大張旗鼓地偷公中財物,就把自己的大半首飾、屋裏的擺設偷偷運出去給了他。

本來這批財物價值加上荷姨娘湊的銀子,差不多能有一千兩出頭,結果金三翻臉比翻書還快,得了東西立馬,將價格壓到一半還低,還借此拿捏把柄,逼著荷姨娘借他的高利貸。

荷姨娘不願給出去的銀子打了水漂,也不敢借什麽高利貸,隻能偷偷把宋修文壓箱底的一本珍稀古籍拿出去賣了換錢給金三。結果這件事被羅氏發現,後麵宋珍還被羅氏逼著“算計”程初蟬,給宋瑕添堵。

連四為姐姐不平,懊悔自己不該上了金三的當,不僅害了姐姐還害了外甥,便想替姐姐贖回那本古籍。

秋闈前,連四去找金三談判,要求金三把那批財物多出來的折價還給他,不然他就去官府舉報他們偷賣試題。金三怕引火燒身,隻能忍氣吞聲把多的幾百兩還給連四,但,那本古籍當時已經被不知何人買走。

秋闈後,金三得知宋瑕中舉,自認雙方同在一條船上,又去找連四攀交情,**對方花錢預定春闈會試試題,開價三千兩。

連四還在為那本古籍的事懊惱,又見金三獅子大開口,自然態度不大好,也沒答應要買題。

而後,金三從姐妹口中得知,湯翰林膽子小,會試不敢再幹這事,勢必不會再給他們透題。見這條財路斷了,又懷疑連四有心報複,他便隱約生出了斬草除根的心思,後麵才買了那半包砒霜。

金三之妻一臉灰白地承認,砒霜本來是要毒死連四的,不知怎麽最後竟毒死了金三自己。她怕告官將連四扯進來,連四可能會把金家賣試題的事揭破,到時候一家子都跑不掉,故而裝聾作啞,將何大當做替罪羊。

至於金三喝了砒霜酒後為何遲遲不發作,老頭兒也給出了專業解答。

他喝的那酒裏還摻了點特製慢性毒藥,此藥遇到砒霜會發生性狀改變,相當於烈性毒藥加上慢性毒藥最後變成一種“不慌不忙”置人於死地的毒藥。

“也就是說,我之前的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這回,程初芍真有點不敢置信了。

宋珩也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她,無奈道:“金三連四二人是在單獨房間吃的酒,裏頭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沒有第三人知道,從現在查到的所有線索來看,事情經過很可能跟你猜的差不多,他們互相算計,最後雙雙斃命。”

想象到這兩人死去的淒慘模樣,程初芍也覺得猜中此事沒什麽可值得歡喜的了。

彼時,宋珩隻打聽到案件最新進展,即老頭兒幫忙發現的那些線索,以及這些線索從金家人口中逼出的其他供詞,還不曉得那老頭姓甚名誰,從何而來。

“對了,連四的那管煙草又是怎麽說的?京兆府的仵作怎麽一開始沒發現,現在才說煙草有問題?”

宋珩搖搖頭,“隻說是那種慢性毒藥遇水則溶,無色無味,但若直接幹燒則會散發出特殊氣味。應該是他們無計可施,用繳獲來的毒藥做試驗發現的吧。不過,這煙草的來路……”

“怎麽了?”程初芍下意識道,“該不會,那煙草也是從府裏出去的吧?”

宋珩木著臉點頭。

程初芍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是荷姨娘送去的?”

出人意料的是,宋珩卻搖頭否認:“不是。是那日府上為了三弟中舉大宴賓客,連四也來吃酒,帶回去的回禮之一,還是南洋來的名貴煙草。而且,府裏沒人抽煙,平時基本也沒人送這玩意上門,庫裏也沒有見過。金三也不愛抽,不過,連四倒是好這口,偶爾心情好就會抽上一杆。”

程初芍更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