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燈火通明,寒風裹挾著濃鬱藥味而出,還夾雜著隱約的血腥氣。
程初芍心頭一緊,腳下步子更快了幾分。
餘連翹獨自居住此處,隻有一個粗使婢女操持家務,自然不如家大業大的國公府規整精致,就連廊下積雪也沒人清掃,這會兒結成一層薄冰。
程初芍腳下一滑,身子晃了晃,但身後無婢女攙扶,還是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領路的暗衛皺了皺眉,心說探病不急於一時,這大少夫人深更半夜非要過來,大公子也隨著她胡鬧,實在不合常理。
他猶豫著不敢伸手攙扶,隻不冷不熱道:“大少夫人,您沒事吧?”
程初芍動了動腳踝,沒有明顯刺痛,自行撐著地麵起身。
“無妨,探病要緊。”
餘連翹依舊是一身男裝,紮著男子發髻,隻是臉上幹幹淨淨,顯然是來不及上妝。
“少夫人,您怎麽來了?”
程初芍抖了抖身上的雪,跨過門檻:“前輩因我夫妻之故受傷,我怎麽能不聞不問?他不方便過來,隻能是我來了。別擔心,不會驚動其他人的。前輩傷勢如何?”
餘連翹沉聲道:“不大好。傷口離心脈太近,刀上又淬有天仙子劇毒,若是毒入心脈,隻怕神仙難救。”
來之前,程初芍就想過這種可能,但親耳聽到時還是不免心髒抽痛,滿滿愧疚湧上心頭。
她走到床邊,隻見老頭兒氣息微弱,臉色發黑,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餘連翹掀開一角棉被,抬起老頭兒的手指示意。
不必餘連翹解釋,看到那隻微微發黑的手時,程初芍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這天仙子毒素蔓延速度極快,雖然不至於馬上斃命,但看這架勢,老頭兒真是命在旦夕了。
餘連翹道:“要解這毒不大容易,須得尋到許多味珍稀藥材調配,一時間難以湊到。百草堂裏藥物種類繁多,但也差了兩三味藥。如今深更半夜,想去杏林春找藥也不容易,他們那兒也未必有。現在我隻能開最穩妥的解毒方子,死馬當作活馬醫。”
她將解毒方子念了一遍,程初芍微微點頭,這確實是個比較萬能的解毒方子,隻是不大對症,可能會事倍功半。不過,有她的金手指加成,事情就好辦多了。
說話間,那粗使婢女就捧著碗熱騰騰的湯藥上來。
“藥好了,奴婢給那位老丈喂藥?”
程初芍馬上接過藥碗:“我來幫你。”
餘連翹沒有推辭,守在旁邊,繼續皺著眉頭翻書,試圖找出其他解毒方法。
暗衛再次大皺眉頭。
雖說這老頭兒年紀一大把,又是大公子康複的希望,可,這深更半夜的,跟個男大夫共處一室,還要親手給另一個老大夫喂藥,大少夫人也太莽了吧?
要不是來之前宋珩吩咐過,讓他們都聽程初芍的,他肯定要跳出來阻攔。
其他暗衛送人過來後,再次隱匿到黑暗中,唯有回去報信的這個始終杵在門口,心中沉甸甸的,自覺身負監督大少夫人恪守婦道的重任。
看了一會,他心頭大石就落了地。
隻見他們這位嬌嬌弱弱的大少夫人出手如電,哢噠一聲,捏緊昏迷中老頭兒的下頜,竟迫得他無意識張大嘴,而後,黑色藥汁一勺勺灌下去,竟連一滴都沒浪費。
那婢女佩服不已,決定回頭也學學這門手藝,順口誇讚程初芍兩句。
“熟能生巧罷了。過半個時辰,你再去煎一副這個過來。”
餘連翹忍不住意有所指地說:“少夫人這喂藥的手藝真是愈發精進了。”
程初芍斜她一眼,起身道:“可有找到其他合適法子?若是沒有,不若試試五陽針法?”
五陽針法算不上什麽獨門秘技,很多醫書經典裏都有記載,隻是詳略程度大不相同。太醫院裏也不止閔太醫一人懂得,孟院正也是懂的。
自程初芍刻苦學醫以來,她沒少厚臉皮在他們麵前討教,倒也學了個七七八八。作為她的領路人、啟蒙師父兼同學,餘連翹時常和她交流切磋,這手針法也是會的。
結果,餘連翹鬱鬱表示,方才等煎藥時她已經試過了,但隻逼出很少的一點毒素。
“若傷口在四肢還好,如今卻在心脈,短短半個時辰已經蔓延至四肢百骸,即便是全身插滿金針,恐怕也難逼出。”
程初芍不欲放棄:“我再試試,逼出一點是一點,總好過坐以待斃。”說著便掏出隨身帶來的針囊,又伸手去解老頭兒的衣衫。
許是時間倉促、人手不足的緣故,老頭兒現在還穿著受傷時那身衣衫,血跡斑斑,十分可怖。
暗衛眼睛瞪大,恨不得撲上去:“大少夫人,男女授受不親,您這樣做恐怕不大適合。”
程初芍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醫者父母心,大夫麵前沒有男女之別。再說,這老人家做我祖父、曾祖父都夠了,你在擔心什麽?”
暗衛悻悻閉嘴。
好在程初芍並沒把人剝精光的打算,隻解了上衣,隨手扔到地上。
“有刀嗎?給我一把。”
暗衛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程初芍一臉嫌棄,轉頭看向餘連翹:“有沒有不大的小刀?”
暗衛這才反應過來,訕訕伸手摸向腰間,解下一把匕首遞過去,心裏有些狐疑。
讓他沒想到的是,程初芍抽出匕首第一件事,居然是往本就昏迷不醒的老頭兒手上劃去。
咻咻咻——
他回過神來時,程初芍已經冷酷無情地給老頭兒的十根手指頭都開了口子,而後掀起被子,開始扒拉後者的鞋襪。
暗衛再次大皺眉頭,上前一步,搶過匕首:“大少夫人,可是要劃破腳趾?屬下來辦就是。”
程初芍點點頭,叮囑了句:“別劃太深,免得傷到筋脈。也不能太淺,免得一會兒就自動愈合了。”
暗衛依言照做。
正所謂十指連心,所有手指腳趾都被劃開,傷口汩汩流血,即便是陷入昏迷的老頭兒也微弱地呻吟了兩聲,眉頭簇起,最後還是沒醒來。
餘連翹上前試了試額溫,歎著氣說:“起燒了。你,你是打算用五陽針法,再配合放血療法?老人家陽氣不足,心脈受損,未必能頂得住。”
“總得試一試。”
程初芍開始一本正經紮針,手法不能說老道,但也穩當得很,都是天天伺候某人練出來的成果。
約莫過了一柱香,原本殷紅的傷口開始滲出發黑的汙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