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正放著血,老頭兒卻突然悠悠轉醒,迷迷瞪瞪睜了眼。
還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哇的一聲,吐了口黑血出來。
程餘二人對視一眼,不憂反喜。
毒入心脈,蔓延全身,肺經自然也是入了的,若能吐出一些來,倒是好事。
“前輩,您現在覺得怎麽樣?您中了天仙子劇毒……”
程初芍二話不說,目光灼灼盯著他,三言兩語道出他的病情、已有應對方法,並很不見外地問:“您醫術精湛,素有華佗在世之名,不知當下可有其他便捷的解毒良方?”
老頭兒要不是身上紮了針,手腳都被開了口子,頭暈腦脹,渾身虛軟無力,定然要跳起來暴揍程初芍的。
他又不傻,這麽多年隱姓埋名不沾惹官家是非,也跟人無仇無怨,今夜來人絕對不是針對他的。要不是這小丫頭死死纏著他不放,他那裏會被人捅這麽一刀?
不過,生氣歸生氣,老頭兒也沒有跟自己的命過不去的意思。
他默默白了程初芍一眼,問過手頭上有的藥材,斟酌一二,便給自己開了個新方子,大半藥材跟先前喝的解毒藥湯差不多,隻改動了幾樣,還加入了一味含有微毒的地陀羅花做引子。
餘連翹親自去抓藥,程初芍看老頭兒傷口差不多恢複殷紅了,便收了針。
由於醫療條件落後,沒法子輸血,老神醫年紀又大了,經不起折騰,她也沒敢耽擱,立馬讓暗衛代勞,給他手足上的傷口上藥。
她帶來的藥自然不是尋常傷藥能比,一抹上去就不再滲血,看得暗衛大為驚訝,心中癢癢,恨不得回頭立馬去求一罐子同款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就連老頭兒本人也覺得,這藥膏塗上去清清涼涼的,並無普通金瘡藥那種辛辣感。說是藥膏,不如說更像紫草膏那一類婦人們用來塗抹麵部身體的香膏。
他抬起雙手,默默看了片刻,目光閃爍不定。
程初芍不大見外,過去主動給其把脈,心弦微鬆。
“前輩,您體內尚有餘毒未清,又有刀傷在身,就先好好養著吧。今夜之事,我和外子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老頭兒有氣無力地說:“我真是怕了你了。求求你,可憐可憐我這把老骨頭,放了我吧。”
“抱歉,我不該把您牽扯進來。隻是,事已至此,若讓您獨自離京,隻怕那些人更加肆無忌憚。前輩且先在此休養,等您身子好了,我和外子再悄悄送你出京。可好?”
程初芍想了想,又道:“今夜城南突然走水,暫住的申大夫已不幸殞命大火之中。前輩覺得,這樣處置可妥當?”
老頭兒詫異挑眉,總算露出點滿意神色。
“還算你有點良心。”
程初芍看了暗衛一眼,後者立馬心領神會:“不瞞大少夫人,事情一發生,大公子便這般叮囑我們了。正好天寒地凍,南城破廟時不時有乞丐凍死,這會兒事情多半已經辦好了。”
程初芍心頭有點悶,但沒說什麽,隻點點頭讓他退下。
暗衛猶豫了下才退出去。
老頭兒抱著染血被褥,莫名其妙道:“你怎麽還賴著不走?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恐怕不大妥當吧?我跟你可沒什麽私房話可說啊。”
折騰許久,此刻應該至少在三更過後,天色黑濃似墨。
程初芍嘴角抽了抽,將匆匆帶來的幾罐藥膏放在桌上。
“這便要回了。您老安心休養一陣,安全問題不用擔心。這傷藥是我調配的,勉強能用,還請您不要嫌棄,一日三次不要忘記換藥。藥材方麵,有需要隻管跟餘大夫說就是。”
老頭兒瞄了眼那些瓶瓶罐罐,眼裏精光一閃,沒吱聲。
臨走前,她忍不住問了句:“前輩養傷期間,我能不能時常過來請教您一些問題?今兒白天,您說好要指點我的。”
老頭兒裹著被子倒下,恍若未聞。
程初芍覺得,這應該是默認的意思,頓時決定,明天繼續厚著臉皮過來。
避著人躡手躡腳回到春暉院,天色已蒙蒙亮了,又飄飄揚揚下起了小雪,天地間一片白茫茫。一時間,程初芍也不知是雪地反照出來的光亮,亦或是日出前的亮色。
內室卻還點著燈,燈下,宋珩默然端坐,寢衣穿得鬆鬆垮垮,膝頭一團雪球似的白毛球微微起伏,儼然正是小雪本尊。
手底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貓兒的脊背,卻無一絲慵懶愜意氣息,全因那張俊臉像結了層冰,眼底跟浮著碎冰渣子的寒潭似的。
程初芍剛走到門口,他就斂起滿麵寒霜,朝她伸出了手,溫聲道:“回來了?老神醫無礙?”
事實上,先前已有暗衛回來報信,但他還是想聽程初芍自己說,才更放心。
“恩,暫時應該無礙。不過,老人家遭了這麽大的罪,心裏對咱們怨氣挺大。我沒辦法,隻能先答應他,說等他好了就送他離開。”程初芍有點心虛地匯報工作。
宋珩替她將鬥篷解下,又將她泛著白的微涼指尖納入掌中,無所謂道:“他若實在不願,我們也不能強人所難。否則,咱們倒真成了他最厭煩的仗勢欺人勳貴子弟了。不說這些,折騰了大半夜的,趕緊補個覺吧。”說著,便毫不留情將小雪放到一旁,扶著椅子,一瘸一拐地拉著她回床榻。
程初芍確實困倦得緊,眼睛卻還神采奕奕亮著。
她熟門熟路扶著宋珩走過去:“是要抓緊時間睡會才行,回頭我還得去連翹那兒看老前輩。他是個倔性子,軟硬不吃,不過,他一把年紀了,養傷怎麽也要個把月。我連鍾離曄的師都能偷,如今天天過去纏著,總不至於顆粒無收才是。”
心知肚明今夜之事不會草草結束,但她也懶得問宋珩怎麽處理,反正外頭的事扔給他操心就夠了。
宋珩無可無不可地恩了聲,很順手地將她推入錦被。
沒有預想中的涼意,倒是碰到了一團毛茸茸的障礙物,跟小火爐似的,在寒夜裏散發著融融暖意,猝然驚醒卻不吵鬧,隻弱弱嗷了一聲,便翻了個身蹭到兩人中間。
緊繃了大半夜的心弦募地鬆下,程初芍很快抱著小狐狸進入夢鄉。
殊不知,枕邊人一直等到她睡熟,才一臉嫌棄地提溜起小狐狸,把它扔下去跟小雪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