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素手遞過去一碗熱騰騰湯藥。

“前輩可不能一杠子打死一船人啊。遠的不說,就說之前那個姓孟的大夫吧,被人收買了給外子下毒,這人品性壞吧?可天下郎中何其多,哪裏沒有幾個濫竽充數的人渣呢?我若因此人偏見於您,怕是您要不高興了。”

老頭兒咕咚咕咚幾口把藥喝了,一抹嘴。

“高興不高興的,你不還是照舊死纏爛打麽?”

程初芍不跟他爭辯這個,殷勤遞上清茶漱口,又將清兒做的糕點捧到老頭兒麵前。

老頭兒順手拿起一隻“黃鸝”,左右端詳一二,才小心翼翼送入口中,咀嚼幾下後,眼睛微微眯起,儼然十分舒適。

她也是無意中發現的,老頭兒其實挺饞,隻是一直很克製,把口腹之欲放在鑽研醫道之下。他可能不會大手大腳把錢花在這方麵,但,若不涉及原則問題,吃一嘴倒是很樂意。

程初芍按下心頭焦灼,隻字不提宋珩,隻纏著老頭兒請教問題。

她記性好,很多醫書都看過了,也都靠著死記硬背記了下來,隻是缺乏經驗,很多東西還難以融會貫通。老頭兒經驗豐富,醫術精湛,稍加點撥,她便如醍醐灌頂,偶爾還能來個舉一反三。

如此過了三日,老頭兒心裏開始犯嘀咕了。

這小娘子的天分好像不比鍾離曄差多少,比那個冷冰冰的餘連翹更勝出一籌,隻是經驗稍顯不足罷了。若她是個男子,或是個未婚女子,他倒是可以考慮收多一個弟子。

可,她偏偏是個有夫之婦,出身還是他最厭惡的勳貴之家……

人老成精,他哪裏猜不出程初芍的盤算,無非是趁養病之機努力軟化他,求他點頭出手罷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有這麽好哄嗎?

老頭兒肚子裏氣鼓鼓的,倒也不戳穿她,隻是每次她來求教時必定冷嘲熱諷,話說得愈發尖酸刻薄,時不時就諷刺她是個黃魚腦袋,說一些如“這種淺顯問題都不懂,他堂堂一代神醫居然要回答這種問題,簡直堪比翰林掌院親自給三歲小兒開蒙,殺雞焉用牛刀”之類的酸話~

程初芍臉皮被練得愈發厚了,不僅不生氣,還能麵不改色附和,順便捧一捧他老人家的臭腳,險些沒把他誇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下凡。

伸手不打笑臉人,老頭兒也沒轍,更不舍得看這麽好的苗子中途夭折。

這日,他突然打量她兩眼,一本正經地說:“其實,你要想拜我為師,倒也不是不可以。”

程初芍眼睛蹭的亮了。

“前輩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不過,我有一個條件。”老頭兒不慌不忙道。

程初芍想了想,“隻要不是叫我去做殺人放火這等違反律令的事,不傷及我和親朋家眷,前輩隻管提條件。”

老頭兒微微頷首,緩緩吐出一句。

“你跟那小子和離,再和娘家斷絕關係,我就收你為徒。”

程初芍張了張口,一個字沒說出來,整個人跟被雷劈了似的。

一旁伺候的甜兒不滿意了:“老爺子,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您這條件好沒道理。我家兩位主子夫妻情深,你怎麽能提出這種要求?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老頭兒不為所動:“有舍才有得。老夫這點手藝不是尋常人能學到的,祖師爺規矩本不收女徒弟,是我見你主子資質難得,才動了點惻隱之心。條件放在這兒了,答不答應是你們的事。”

程初芍默了默,回過神來,皺著眉問:“如果這兩件事我都能做到,你就教我不二針法?”

老頭兒不假思索點頭。

“那我學了之後,能給他看病麽?”

“我既收你入門,你自然也要守祖師爺的規矩,三不治……”

程初芍涼涼打斷,“您怕不是病糊塗了?我其實沒打算要拜師學藝,隻是想求您替外子看個病而已。您要求這般苛刻,自己不肯出手也就罷了,還不讓我出手。我若答應了,豈非本末倒置?我脖子上長的是腦袋,不是夜壺。”

老頭兒有點尷尬,想了想說:“咳,雖說祖上三不治規矩不能破,但,你若真拜到我門下,其實也有點不合規矩,就算半個徒弟好了。半個徒弟守一般規矩,屆時,你若念及舊情再去給那小子治病,我可以不反對。”

“哦,那除了他之外,其他跟官字沾親帶故的人我都不能治?”

老頭兒臉頰肌肉抽搐了下:“當然不行!”

程初芍冷冷乜他一眼,收起書卷起身。

“那我跟你學醫圖個什麽?犧牲自己去懸壺濟世賑濟天下麽?”

老頭兒麵露鄙夷:“果然,我就知道你們這幫官家小姐太太心腸冷硬,嬌氣怕受苦……”

程初芍不怒反笑,“喲嗬!這話怎麽不跟你那好徒弟說去?他學了你那手好醫術,可見他懸壺濟世賑濟天下過?我是比不上您,可要論心腸冷硬,我萬萬比不上他!”

老頭兒心頭一虛,他哪裏不曉得鍾離曄的性情,隻得說:“罷了,隨你便是。你愛治誰就治誰,這總行了吧?”

程初芍仍不滿意,略一沉吟,反問他:“您就不怕,我先答應了您的條件,學了手藝立刻反悔?”

老頭兒嘿嘿一笑,“反悔又能如何?當官的最怕丟臉,更別提你們這種公侯伯府了。你若真能應了我的條件,他日難道還能再進他家的門?沒了這兩樁靠山,你一個弱女子又能折騰出多大風浪?”

“哦?那我要是無償把你的獨門手藝傳授出去,你也無所謂?”程初芍氣笑了。

“這個嘛~你一個弱質女流,要是真能安安穩穩把這件事辦成,倒也毅力可嘉,我也沒什麽可說的。反正,我老頭子年紀大了,不定哪天就閉眼了。隻要我自個兒守住了那幾條規矩,就能問心無愧下去見祖師爺了。身後事如何,又與我何幹?”他無辜攤手。

程初芍直接被這無恥話氣跑了。

甜兒也沒好氣跟著離開,走之前還把老頭兒吃了一小半的點心碟子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