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聽了一耳朵,神色有些不忿。

她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不識字,隻會做些粗使活計,卻也是個懂事明理的。雖然不知老頭兒為何被安置在此養傷,但,這幾日,她進進出出聽老頭兒和程初芍等人的對話,也隱約拚湊出一個模糊的答案來。

那就是,這老頭兒是個連小餘大夫都欽佩不已的名醫,卻因祖上老規矩,死活不肯替東家的夫君看病,即便東家百般示好都不接受,今兒居然還想把東家“拐”去給自己做徒弟,更要逼人和離!

這廝簡直是厚顏無恥啊!

見老頭兒招手喚她,招娣就撇著嘴走過去:“老爺子,您拿喬就拿喬吧,做什麽還逼東家和離?別不是您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就看不慣其他人有相好的,故意棒打鴛鴦吧?”

老頭兒瞪她:“小丫頭片子,你懂個什麽?去,把櫃子裏那傷藥拿過來,再打盆熱水,我要換藥了。”

招娣學著他翻了個白眼,依言照做,很快閃身不見人影,還體貼地砰一聲帶上房門。

因傷口就在前胸,並沒紮個通透,除了受傷當晚和次日虛弱時之外,老頭兒都是堅持自己給自己換藥。

他自己就是良醫,餘連翹等人便也沒堅持,隻每天檢查一遍他的傷口愈合程度,替他打點好其他日常起居便罷。

老頭兒解開裹傷的細棉布,眉頭再次蹙起。

倒不是傷口化膿生腐疼痛所致,而是,這傷口恢複得也太好了吧?

他是大夫,自己身體上的細微變化感知比尋常人更明顯。

他知道,受傷那日後半夜他是起了燒的,次日清早換藥時還在燒,醒來看了兩眼,隻見當時傷口皮肉外翻,紅腫疼痛,顯然不大對勁。

他擔心自己傷口化膿、高燒不退,還特地叮囑餘連翹改了改方子,添了兩味藥材進去。

但,吃過藥睡了一覺,醒來不過下午,他那紅彤彤跟燒豬皮似的傷口居然沒那麽腫了,疼痛感也消退不少,隻是內部仍隱隱作痛,也不見有半點化膿之態。

如此過了幾日,傷口已經趨近愈合,速度遠超乎他的想象。他甚至在擔心,萬一體表傷口先一步愈合,裏頭的創口無法解除藥物,會否造成膿腫暗生等問題。

可,他擔心的事似乎沒有應驗,他也沒再發過燒,除了胸口隱隱作痛、帶著個暗紅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之外,他就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而,從受傷那日算起到今天為止,隻過了五六日!

這是什麽神仙恢複速度?

老頭兒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爛柯一夢中的人,或是被招娣等人聯手蒙蔽,以至於壓根不知養病時日真正流失速度。

比如說,他喝下含有致人昏睡的藥物,一覺醒來被告知隻過了一個時辰,其實已經一天一夜、甚至是兩天兩夜過去了。

他不敢相信這是藥的功效。

為防“中招”,接下來這幾日招娣送來的湯藥他就都沒喝,隻小心翼翼用傷藥,也不睡,隻偷偷合著眼裝睡。

結果,什麽貓膩都沒發現。

大抵是惱火的緣故,程初芍連著兩日沒過來,倒叫他有些悵然若失。

無聊之下,他就抓著坐堂歸來的餘連翹談天說地,聊醫理,聊藥物。

餘連翹早就聽說了他的身份,也有心和他結交,隻是老頭兒眼睛利,見麵頭一天就察覺她的女子身份,又有那諸多嚴苛規矩,她也不敢肖想拜其為師。

老頭兒原本看這女娃娃也算順眼,尤其是得知此女心性堅韌、為治病救人寧可女扮男裝放棄姻緣之後。不過,跟程初芍相處了幾日,他心裏很自然就給二人分出了點高下。

餘連翹如今的醫術是穩紮穩打勤奮學習多年後積攢的結果,期間少說也有十年以上。可,程初芍開始學醫才多久?

一年前她還連浮脈沉脈的區別都搞不懂呢,靠著這個半吊子啟蒙師父和自學成才,今天居然就能媲美尋常郎中了,還偷偷摸摸把不二針法的皮毛學了去,更用它把那臭小子治好大半……

這麽好的資質,不引進門真的是可惜啊!

結果,他猶豫半天拋出去的橄欖枝人家不肯接!

餘連翹見他心不在焉,冷不丁道:“前輩是不是想見宋少夫人了?”

“才不是!她不來煩我,我不知道有多高興!”老頭兒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否認。

招娣在旁涼涼拆台:“是挺高興的。老爺子這兩日吃的比前幾日還少了一小半,臉色也不大好,眼下青黑一日比一日重。”

老頭兒暗道,我這不是防著你們弄鬼不敢睡覺麽,怎麽在你嘴裏就變成記掛那死心眼丫頭了?

餘連翹難得露出一抹微笑:“今日是衛國公世子的壽宴,也是宋公子的生辰,府上大擺宴席,宋少夫人自然是走不開的。”

“與我何幹?她的事別跟我說。”老頭兒哼哼唧唧起身,出去遛彎。

今日衛國公府上張燈結彩,雖然沒有大肆鋪張浪費,但也沒墮了國公府應有的體麵,往來賀壽的賓客絡繹不絕。

雖然和父親同個生辰,但宋珩作為小輩,自然是隻有被捎帶腳跟著道聲好的待遇,來人也都是衝著正主宋修德來的。

二房的宋琢、三房的宋瑜這兩人都被指派了任務,在外頭迎接賓客,得了不少誇獎,尤其是嘴甜的宋瑜。

他腿腳不便,沒法跟著迎來送往,便隻當了回擺設,在花廳裏坐著和來人攀談。

即便如此,依舊表現得落落大方,毫無失意黯然之態。若非身下那張輪椅與眾不同,端看其人,隻覺端方君子,皎皎如玉,卻又不失鋒芒,儼然京城勳貴中年輕一輩佼佼者,既然不少人唏噓遺憾,卻有更多人暗自竊喜。

鄭氏吸取了上回老夫人壽宴的教訓,這裏鉚足勁前前後後打點,總算將宴會辦得盡善盡美,沒再鬧出什麽幺蛾子。

唯一不美的是,席間有人故意挑刺,說東宮近來疏於政務、勤於問仙,倒跟宋修德這“花癡”大舅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怪不得皇帝準備派四皇子去江南賑災,而不是讓太子親自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