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無意間提及那位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承恩侯世子最近又出幺蛾子了,手下曾豢養過的門客卷入一樁凶殺案,這案子還跟衛國公府有些關聯。

京城人多眼雜,衛國公府的馬車一連三日往城南那處小院跑,此事瞞不過別人。那位“申大夫”不幸慘死後,聽說此事的有心人不免猜測,這是替宋珩求醫去的。

據說,這“申大夫”不過是個外地來的普通遊醫,名聲不顯,隻是前不久替京兆府識破了一樁小案子的線索,又給幾個鄰人看過病,倒也沒看出有什麽大才。

故而,大多數人隻當衛國公府是病急亂投醫。

且不論這郎中本事如何,衛國公府才剛搭上線,郎中人就死於大火,未免太過巧合。

有人也打著今日上門賀壽時探聽消息的算盤,不過,衛國公府這邊口風緊,此事也就隻提了一嘴,見主家不接茬,便沒人再故意掃興揪著不放。

女眷這邊倒沒什麽可說的,端王一係的女眷基本上都沒來,加上鄭氏等人防範得緊,也沒什麽空子可鑽。

玉瑩縣主倒是跟著夫婿來了,還跟程初芍說了幾句話,言語間有意舉薦名醫,說是此人出身南疆,有點本事。

程初芍心中一動,驚喜不已地謝過縣主好意,直到散席回房,臉色才慢慢冷下。

她剛換過一套家常衣衫,宋珩就回來了,身上酒氣濃重,除了麵上多了點薄紅,神色倒是冷靜如常,眼底隱隱有些亮光,倒有幾分醉意。

程初芍早吩咐人備了醒酒湯在廚下,迎上去說:“回來了?你這是喝多了,還是又裝醉?”

“沒喝多少。”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倒是難得的乖馴,更像是醉了。

不過,看他輪椅走得筆直,倒又像是真的清醒著。

程初芍很快招手,示意跟在後頭的十五奪過這份差事,將不知真醉假醉的人推了進去。

繞著他走了一圈,打量幾眼,鼻子皺了皺,便熟門熟路找到了酒氣來源。

宋珩今日著一身玉白錦袍,用的是雲州產的上好雲錦,輕柔暖和不厚重,吸濕性卻不大好,故而,即便袖內中衣倒了不知幾多杯酒水,外頭也不大顯痕跡。

她一臉嫌棄地撂開手,扇了兩下,催道:“快去換衣衫,臭死了。不能喝不會直接推了麽,就拿你還在吃藥不能喝藥的借口唄,或是直接換假酒,用陰陽壺,哪個不比這個強?”

宋珩被她嫌棄,卻也不惱,隻耐心解釋。

“今日來的有不少曾在祖父麾下的叔伯兄弟,鼻子都靈得很,哪裏好這般欺哄他們?”

十五也附和說:“可不是嘛?軍中那些人平時也沒個別的愛好,要麽喝酒吃肉,要麽……咳,反正不好糊弄,又都是看著大公子長大的……”

程初芍瞥一眼衣袖,“哦,這就不算欺哄?”

宋珩唇角微翹,徑直去換衣衫了。

程初芍心裏本想著事,見到他險些忘了,眼珠子一轉,提溜著裙子去了小廚房。

今日天色愈發陰冷,此刻不過午後,卻陰沉沉的,跟快要日落似的,屋裏早早掌了燈。

花廳暖和,原本微涼的酒水早已貼合身上溫度,即便衣袍濕噠噠黏著肌膚,卻也沒太難受。不過,這一路回來,溫度驟降,這卷濕了半截的衣袖倒有幾分凍結成冰的趨勢了,跟貼著肌膚藏的一道利刃似的。

宋珩知她素來不喜酒氣,索性從頭到尾沐浴過後再出去。

出來後不見程初芍人影,正要喚來婢女詢問,卻聽見外頭隱約傳來輕快的說笑聲。

“大公子定會高興……”

十五耳朵動了動,歡歡喜喜道:“說來,大少夫人還沒給您送賀禮呢,這會兒定是要給您送驚喜來了。”

宋珩握著布巾的手一頓,發梢水珠滴落,膝頭暈開幾道濕痕,卻像隨手塗鴉的繁花盛景。

“多嘴。你出去吧,這兒不用你了。”

十五暗暗嘖了聲,依言退出,和程初芍擦肩而過時卻怔了怔,險些忘了行禮。

他愣了下,才慢吞吞走到抱廈烤火,臉上慢慢露出個笑。

宋珩也在猜程初芍要送什麽驚喜給自己,心裏思緒翻湧,麵上卻隻不動聲色。

人影晃動,香氣先一步襲來。

還未來得及思忖,程初芍就笑眯眯捧著托盤跨越門檻而來,嘴裏還念叨著“生辰大吉,長壽如意”這樣的喜慶詞兒。

視線凝在來人手中托盤,隻見上頭一個大海碗,碗裏是白色的麵條、金黃的荷包蛋、暗紅的醬肉,再配幾片翠綠的菜葉子做點綴,看起來格外色澤誘人。

她的麵容隱於氤氳白霧之後,顯得有些朦朧,那霧氣卻很快裹挾著熟悉的食物香氣散開,將她俏生生的笑容展露無遺。

“愣著做什麽?趕緊把頭發擦幹,過來吃長壽麵呀。”

見他呆呆看她不出聲,還以為他真喝醉了,行動變得遲緩,她索性放下托盤,過來抽走他手中布巾,有些粗魯地幫他擦起了頭發。

“還說沒醉——”

話剛出口,手卻被他攥住。

“那麵是你親手煮的?”

程初芍眨眨眼,“是啊。不過,麵條是李廚娘擀的,我隻負責煮。雖然時間點不大對,不過,宴席上你應該沒吃多少吧,先吃點墊墊。唔,味道可能不是頂好,不過……”

“很多年沒人給我煮過長壽麵了。”他冷不丁來了句,神情有些悵然。

這話其實真假摻半,畢竟程初芍幾日前就問過春意他的生辰慣例,曉得府裏大小主子生辰不管辦不辦,一碗長壽麵是絕對少不了的。不過,宋珩口中所說的人顯然不包括普通下人,而是有著血脈聯係、卻早早離世的周氏。

不等她小心翼翼想安慰人的話,他自己就露出個柔和的笑來。

“多謝。我很高興。”

“區區薄禮就這麽高興,可比小九好哄多了~”

程初芍故意揶揄兩句,想推他過去,卻怕他頭發濕著吹了風著涼,索性端到裏頭來,讓他邊吃邊享受貼身擦頭發服務。

宋珩默默吃完一碗麵,連湯汁都喝了個精光,絕口不提麵條其實煮太過軟爛、有點坨的毛病。

地龍暖融,濕發很快幹了,程初芍不知何時手裏又多了個小木盒,跟變戲法似的掏出來,眼眸含笑著捧到他麵前。

“呐,這個才是給你的生辰禮,我可沒那麽小氣,隻用一碗麵打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