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夫人看出,她已經聽進去了,便趁熱打鐵道:“那日之事,我已經打聽過了。程氏言語雖有些許過激,但確實是你有錯在先。”
她麵無表情掃了跪在地上的雨寒一眼,看得後者寒毛直豎,又見宋瑗不像先前那樣逆反、而是垂頭聽著,才繼續循循善誘教導。
“都說‘不看僧麵看佛麵’,你明知那貓兒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愛寵,這次還誤打誤撞救了你長兄一回,於情於理你都不該那麽做。”
宋瑗自小跟著祖母長大,對其有著天然的依賴,更知道對方不是個守規矩的老古董,隻要自己認了錯就能獲得原諒。
她便紅著臉認了錯,又主動坐到老夫人身邊,撒著嬌為自己辯解。
“祖母,那日之事確實是孫女太莽撞,可也是那貓兒突然跳出來,嚇了孫女一跳,這才衝動了。祖母,您能不能先讓雨寒起來呀,她也是一心為了孫女,頭都要磕破了。要是真破了相,今後找不到婆家,一輩子賴著孫女怎麽辦呀?”
老夫人輕哼一聲,這才無可無不可地放過雨寒。
雨寒見狀,以為事情已經揭過,起身後竟大膽插話:“是啊,那貓兒野性難馴,不僅壞了姑娘新上的琴弦,還害得姑娘玉體受損。姑娘本來隻是想捉它過來罵幾句,不想它自己亂竄墜了湖……”
老夫人眉頭一皺。
春景察言觀色,直接打斷:“你這婢子好沒道理,主子說話竟也無端插嘴,可見平時對九姑娘也多有不敬。你也別磕頭了,隨我下去吧。正好嚴嬤嬤在教導新來的小婢女們規矩,你也去留心聽一聽。”說著,便半拖半拽地將那驚恐萬分的雨寒拉下去了。
“祖母,她……”
老夫人搖搖頭,語重心長道:“你呀,就是被我護得太好了,竟是半點駕馭下人的能力都沒有。你自己不上心,我說再多也沒用,今後你就知道虧吃在哪了!還有,你須得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這不是讓你仗勢欺人,而是讓你謹言慎行,別墮了府裏的體麵。就算那貓兒做了什麽錯事,你又何苦與它一個畜生糾纏?”
見宋瑗再次進入沉默消極抵抗狀態,老夫人忍不住放了重話:“哼!你也別怪祖母說得難聽!將來你身邊的人若行差踏錯,外人知道了難道會笑她們,還不是笑你?笑完了你,更要笑咱們府裏不會教養女孩兒!更有甚者,沒準還有人將你生母的事翻出來說嘴!你自己說,你想不想聽到那些人這般議論你、你的姐妹、你的生母?”
宋瑗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性,恍恍惚惚地回去思考人生了。
榮安堂裏,老夫人發了一通火,隻覺得翠柳糕壓下去的火氣又騰騰冒上來,氣得腦殼更疼了。
最懂她心意的桂嬤嬤卻在小廚房忙活,春景又太年輕,無法真正替她分憂解難。
她隻能化憤怒為食量,氣呼呼地對被宋瑗棄若敝履的雪白貓爪糕動了手。
一塊入口,不多時便是第二塊、第三塊。
吃完第一隻“貓爪”的外圍“小肉墊”,老夫人的筷子開始朝最大的那顆“肉球”進攻。
春景忙笑著勸:“老夫人,這白雪糕可不能多吃,裏頭多是山藥、糯米,有溫補之效。您不若嚐嚐這‘兩個黃鸝鳴翠柳’裏頭的白糕部分?方才大少夫人不是說了麽,這個材料跟白雪糕不同,裏頭放了些許茯苓,有安神利下的效果呢。”
老夫人不理她,繼續把筷子往白雪糕裏伸。
春景心裏暗暗叫苦。
果不其然,這日半夜老夫人又鬧起了“幺蛾子”,竟渾身燥熱不堪,直接熱到睡不著覺!
剛好輪到春景守夜,主子睡不著,她也不敢睡熟,隻得眯一會掐一把大腿內側,讓自己保持清醒。等次日清晨起來,兩邊大腿已經是青紫一片。
飽受失眠困擾的老夫人隻能靠閔太醫之前留下的安神方子入睡,可白雪糕帶來的其他後遺症就不行了。
嘴上再次長起燎泡,某些難言之隱的問題也卷土重來。
桂嬤嬤為主心憂之際,也陷入沉思。
昨日問到方子後,她為求穩妥,還去問了新來婢女白鷺。
後者看過方子,也親口償了塊翠柳糕,給出的答案是,白芸香、三丫苦確實有清熱解毒的效果,對老夫人的熱證有效也很正常。
可,奇怪的是,桂嬤嬤帶著小婢女親手做出來的同款翠柳糕,作用在老夫人身上的效果似乎十分有限,竟遠不如春暉院送來的那些。仔細品嚐,似乎滋味上也有細微差別。
難道是她們製作糕點的手藝有所不足,導致藥效下滑?
桂嬤嬤左思右想,沒有辦法,隻能先斬後奏,瞞著老夫人偷偷造訪春暉院。
當然,是拿著給大公子送東西的名義去的。
她到來之時,程初芍正一手醫書,一手實踐,和小白鼠一號小魚進行著親密接觸。
於是,桂嬤嬤就親眼目睹,小魚衣衫略有淩亂、麵色酡紅地從裏間出來,邊上的程初芍氣息有些不穩,鬢發處隱有濕意的詭異一幕。
她強忍著不要想歪,一本正經和程初芍取起了經。
得知老夫人近來各種小毛病纏身,似乎都是“上火”二字惹的禍,程初芍便秒懂了。
隻是,涉及到翠柳糕藥效的問題,程初芍就比較尷尬,畢竟她還真教不會桂嬤嬤做出她那種藥效立竿見影的藥膳糕點。
她隻能喚來清兒,更加細致地講了一遍翠柳糕的製作過程,還當場演示了一遍。
桂嬤嬤看得津津有味,見著旁邊亦有成品,程初芍請她品嚐一塊墊墊肚子,她便也沒忍住。
這一塊翠柳糕入口,桂嬤嬤眉頭頓鬆,再看清兒動作,麵上漸漸露出幾絲慚意。
“果然還是手法上有所不同,我說怎麽就做不出那個味兒呢。清兒丫頭不錯,小小年紀便這般老練,莫非家裏有人做過這行當?”
清兒笑道:“嬤嬤火眼金睛。我家裏從前就是開早點鋪子的,我從小就跟著我娘揉麵。隻可惜,後來我爹去了,我娘一個婦道人家撐不起來整個鋪子,也怕人說閑話,便把鋪子盤了出去……”
她沒有細說自己身世,轉而說:“我娘說,做點心這事就跟秀才寫文章一樣。拿著一樣的題目,學的也是一樣的四書五經,可寫出來的東西就是千差萬別。所以呀,不同人做出來的點心味道就是不一樣,這很正常。”
程初芍心裏對清兒豎起了大拇指,點頭如小雞啄米。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若老夫人喜歡,不若暫且讓清兒過去榮安堂,多做幾日點心,讓老夫人吃好了,也把技藝教會了春景姐姐或旁的什麽人再回來?”
桂嬤嬤驚訝了下,意味深長地笑:“大少夫人倒是個直腸子。不過,若老夫人喜歡了,您就不怕清兒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