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芍走了,宋瑗卻沒走。
她一聽這話就擰起眉頭,看祖母臉色竟有些愉悅之色,更是大惑不解。
“祖母,您不是最討厭她的麽,怎麽還……孫女覺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心機深沉,先前做出那般惡毒的事,隻過了短短數月,怎麽可能馬上改過自新?要是她在糕點裏動手腳……”
老夫人掃了眼她手邊上絲毫未動的點心碟子,裏頭放了大大小小數塊圓形雪白糕點。仔細一看,竟像是兩隻圓乎乎的貓爪印子,很是得趣,不禁意動。
“你既說她心機深沉,她又如何做得出明晃晃下毒的事?她是有幾個頭可以殺?還有她背後的平陽伯府,難道她就不顧念自己的生身父母了?”
宋瑗不服氣道:“長兄先前被人暗害,不也是用的迂回法子麽?萬一這糕點隻是其中一環,她還在其他地方做了什麽呢?”
剛送程初芍出去回來的春景笑道:“自打春暉院那事以來,咱們在這方麵精細著呢。除了那位餘姑娘,榮安堂裏近來還多了個新麵孔,九姑娘沒發現麽?方才點心送上之前,奴婢就已經讓白露查驗過了,成分和大少夫人說的一模一樣。老夫人可不是那等輕忽的人,九姑娘隻管放心吧。”
宋瑗這才訕訕無言,最後還是別別扭扭說了句:“是孫女逾越了。如此也好,她那方子若吃著好,祖母讓自己人照著方子做也就罷了,不必吃她帶來的,才最叫人放心。”
老夫人吃了口茶,口腔裏清爽的甘香被衝淡,可那原本帶著點苦澀之意的茶水卻變得更加甘甜。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才慢悠悠道:“瑗兒,你長嫂前幾日不慎落水,感了風寒發熱,這事你可知曉?”
宋瑗心裏一突,暗道完了怕什麽果然來什麽。
“孫女……不知……”
身後叫雨寒的婢女忙為主子找補:“姑娘這幾日都在屋裏潛心讀書,奴婢們也跟著兩耳不聞窗外事了,竟沒聽說這事。都是奴婢沒打聽清楚,老夫人責罰奴婢吧。”
老夫人不接話,隻冷冷瞥了雨寒一眼,後者連忙跪下磕頭。
宋瑗見狀,頓時來氣:“祖母要罰,就罰我好了。是我讓她們去捉那貓兒的,害她得了風寒,罪魁禍首自然是我!”
雨寒放慢磕頭速度,怯怯辯解:“老夫人明鑒。姑娘當時見了貓兒落水,第一時間就讓奴婢們下去救了。隻是大少夫人不知,風風火火就跳了湖。想必大少夫人的風寒便是來自於此,可,這也不是咱們逼著她跳的湖,怎麽能怪到姑娘頭上呢?”
老夫人涼涼一笑。
“我何時說要因落水那事怪責你們姑娘了?”
宋瑗愣怔片刻,這才反應過來,祖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老夫人接著說:“程氏是自己跳的湖,救的是自己的愛寵,過後也沒找誰告狀訴苦,更沒人告到我這兒來。所以,我也懶得管你們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官司。可有一事,我不能不管!瑗兒,你說,你最大的錯是什麽?”
宋瑗垂頭,沉默良久才囁嚅著說:“孫女之錯,錯在明知長嫂有恙,卻故作不知,有失悌道;更錯在不該欺瞞祖母,心存僥幸……”
老夫人總算露出點滿意之色,隻是見她緊咬下唇的倔強模樣,嘴邊的話便要咽回去。
這時,太陽穴忽然一抽抽的疼,刺激著老夫人下了決心。
她歎了口氣:“沒錯,禮不可廢。她往日再有錯處,如今也是你的長嫂。咱們這樣的人家,除非她再犯大錯,否則不能輕言休離。你就是再不喜她,也得做足麵上功夫。你是個聰明孩子,既明白自己錯在哪,我也不多說了。隻是,似你這般喜怒形於色,將來去了婆家,又如何與那些人相處得來?”
宋瑗臉上一紅:“孫女還小呢,您怎麽就說起這些來了?”
“還小?你都十一了,年底再過了生辰就十二了。隻可惜,現在不適合……”
宋瑗似乎看到一絲曙光,試圖借此轉移話題,省得祖母再在程初芍的事情上挑她的刺,便嘟嘴抗議:“祖母,瓊姐姐今年都十五啦,還有三四五六七八姐她們在我前頭,哪裏這麽快就輪到我了?您要是再說,我可要走了!”
老夫人卻不聽她胡攪蠻纏:“她們如何能跟你比?唉,你這性子真是像極了你母親,還有這小模樣,比你長兄更似她三分……”
宋瑗一聽這話,便馬上沉默下來。
果然,老夫人神色悠遠,儼然陷入了對舊時光的緬懷。
“當年你母親進門時,你祖父雖新封了這個爵位,聽得滿門榮耀,可那會兒邊關連年打仗,我是經常三五年的見不著他一麵。你姑姑進宮去了,你父親三兄弟也沒一個省心的,偌大的國公府就剩我一個老婆子孤零零的過。唯有你母親和我還有幾句話說,隻可惜,好景不長,才過了那麽幾年,她就撒手去了……”
宋瑗已經不是第一次聽祖母講跟生母有關的舊事,情緒依舊肉眼可見地低沉下來。
不料,老夫人並沒有長篇大論地講早逝的大兒媳有多好,而是話鋒一轉,直接切入正題。
“你也不小了,如今的母親待你們兄妹如何,你也都看在眼裏。說句公道話,她待你們不能算差,卻也決不可能像你生母那樣掏心窩地為你們著想。旁的不說,你隻看這三個月來她所作所為便是。”
“瞞著眾人抄經茹素,可她也知道自己瞞不過我,這般舉動八成也是做給我看的。倒是有心,可也沒見她往春暉院走動過幾次。哼,都精明著呢,怕沾上官司一身腥。”
“如今你長兄雖然有所好轉,卻也難保日後如何。再者,這幾年恐怕都是多事之秋,如今確實不是替你說親的好時候,否則……過上幾年,等你及笄了再說婆家,也更合規矩些。到時,我還不知道人在不在呢,議親這事就隻可能落到兩人手裏。一個是你母親,再一個便是程氏了。不管從哪個層麵來看,你都不該絕了自己後路。往日我是怎麽教導你的,恩?”
宋瑗眼圈一紅,哽聲道:“孫女不嫁人就是,祖母別說這些喪氣話。”
老夫人揉了揉不住抽痛的太陽穴,無奈道:“老了就是老了,人老了都要死的,這有什麽好忌諱的?祖母倒不怕自己活不到你出嫁那天,隻怕到了那日……”
老夫人微微一歎,掩下話頭。
“總之,不論是你那長嫂也好,你母親也好,你兩個嬸母和堂姐妹也好,和她們往來時,你都得多個心眼,別輕易叫人拿了自己的把柄去,也別上趕著得罪人。”
宋瑗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