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老夫人這幾日翹首以盼的並不是來自春暉院的糕點孝敬,而是裏頭那一味獨特的綠色糕點。
初入口時略帶苦味,卻很清爽。
很快,那股子苦味就會在味蕾作用下發生奇妙轉變,越嚼越甘甜。
嚼到最後還能感覺到,整個口腔都被那種清新的香氣彌漫。上至天靈蓋,下至肚腹,都被這種清新氣息所覆蓋。
用老夫人的話來說就是,好像整個人輕了十斤。
程初芍派千桃送糕點的那日,清兒剛好做了這種糕點,因為餘連翹給程初芍診斷,說她的風寒不隻是因為落水著涼,也跟她吃了太多燥熱的薑湯有關。
程初芍在藥典上看到,白芸香的葉子有清熱解毒的功效,而且吃法多多,可以煮水喝,也可以曬幹了研磨成粉做糕。
她這個人最怕喝苦藥,靈機一動,就點名讓清兒試著用這玩意做糕點。為了中和掉苦味,又不能放太多糖,就放入了可散表寒、治五髒六腑寒熱的甘草調味。
為了保證藥效,她也沒浪費自己的金手指,愣是把原材料都摸了一遍才收手。
第一籠出來的口感一般,但藥效還可以。她又建議清兒再加入些許銀丹草汁液,最後才有了讓老夫人讚不絕口的“能輕十斤”的清爽感。
而那日之後,她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也就不需要折騰這個藥味糕點了,送往榮安堂表心意的糕點裏自然更不會出現它的身影,也就害得老夫人念念不忘了幾日。
桂嬤嬤看出她的心思,本想去春暉院要了方子過來,讓榮安堂的小廚房自己做,卻被老夫人嚴詞拒絕。
而老夫人之所以對這個念念不忘,並不隻是因為口感好,吃得舒心。
更重要的是,困擾她老人家許久的問題居然因為那幾口糕點迎刃而解了!
說起來,因著年輕時學過些拳腳功夫,又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老夫人確實比同齡婦人健康許多,很少有什麽這兒痛那兒痛的毛病。
因著自覺本錢雄厚,她就對養生之道特別不屑。
她年輕時跟著衛國公在西北呆慣了,就愛吃什麽烤羊肉、羊肉鍋子之類的燥熱食物,不大愛吃蔬菜水果,還很喜歡吃甜食。
但如今到底上了年紀,也不能整天地練刀練槍了,這麽胡吃海喝的,身體上不免就有些小毛病。
比如說,動不動就生口瘡,下行不利,諸如此類。
看過不少名醫,都說老夫人體質本就偏熱,不適宜吃太多燥熱食物,更應該少吃甜食,多吃點清淡的,樣樣都是戳在她的肺管子上。
她老人家是個孩子心性,年輕時被衛國公寵著,兒女們也都捧著,老了更沒人敢得罪她,也不敢管她。她不肯遵照醫囑克製飲食,誰都沒法子。
桂嬤嬤也做不了什麽,隻能時不時在旁邊勸著,費心費力給她燉各種清熱滋陰的湯水。
近來這幾個月,因著宋珩的傷病,老夫人就急得更上火了,平時那些個偶爾出現的小問題就都密集爆發,成了日日如影隨形的大問題。
即便吃著藥,可她心裏著急,胃口不好,再加上又總是睡不著,病情就反反複複地總是不好。
就連閔太醫都對老夫人的“小毛病”沒有更好法子,隻能每次過來開個穩妥方子吃著。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那日老夫人吃過春暉院送來的新糕點後,當天居然就下行成功了,晚上還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老夫人還驚喜發現,口瘡也好了大半!
當時,她們都沒多想,以為是閔太醫最新換的方子起作用了。結果,才過了兩天,藥湯還照樣吃著,老夫人的小毛病們又卷土重來了!
桂嬤嬤為老夫人的身體操碎了心,便將那幾日老夫人的飲食細細回憶了遍,最後才在婢女春茗的無心提醒中鎖定了“嫌疑目標”。
春茗跟春景一樣,都是榮安堂的一等婢女,隻是不如春景受重用。
她約莫十六七歲,正是青春年少之際,容貌也生得姣好。隻有一點不足,就是皮膚不夠細膩,時不時總會生幾顆麵皰,據說是因為饞嘴、總愛吃外頭買的什麽燒餅烤餅之流。
那日,桂嬤嬤正好就聽到她和底下小婢女閑聊,說自己吃了大少夫人的一塊綠色糕點,剛要冒頭的麵皰居然當晚就消了,這幾日她還吃了個油滋滋的肉餡大燒餅,竟奇跡般沒有長出新的麵皰。
桂嬤嬤就這麽“懷疑”上了那款綠色糕點。
她想去春暉院向程初芍求解,老夫人卻礙著麵子死活不肯,還強撐著說不可能是那糕點的作用,結果等春暉院三不五時的糕點送過來時,脖子伸得比誰都長。
瞧,現在還不是嘴上嫌棄、其實筷子根本就不想停下?
桂嬤嬤心中歎了口氣,繼續笑容可掬地說:“大少夫人真是有巧思,聽著那白芸香應該也是一味藥材吧?老奴隻知道,藥材可以用來燉湯煮粥,卻不知也能做出這麽美味的點心~”
程初芍笑笑說:“嬤嬤別奉承我了,這點小事您能不知道?旁的不說,府裏寒食節祭祀時就用艾蒿做了不少糍粑和旁的糕點,年年如此,您老難道也不知?”
桂嬤嬤一本正經地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哎,許是見慣了那艾糍,總覺得那是做吃食的,竟也忘了它是一味藥了。對了,方才那道點心叫做‘兩隻黃鸝鳴翠柳’,那這白芸香單獨做的糕又叫什麽呢?”
“這……”
自認是個起名廢的程初芍難得陷入了沉思。
宋瑗冷不丁來了句:“既是兩個黃鸝鳴翠柳,不如就叫翠柳糕?”
程初芍撫掌笑道:“這名兒不錯,就叫翠柳糕吧。”
“咳,是不錯,挺朗朗上口的。”桂嬤嬤尬笑了下,忽然眼睛一亮:“不如將這糕點切成柳葉形狀,不必太過細長,隻要取個意思就好。這樣,豈不是名副其實了?”
“嬤嬤所言有理。清兒還是笨了些,隻知道套詩句,卻沒想過把這黃鸝跟翠柳做得更像些。回頭就讓她們改去,還要勞煩嬤嬤多多指點~”
這兩人一唱一和互相吹捧,聽得宋瑗差點沒吐血。
她取這“翠柳糕”名字可沒安好心,純粹就是想膈應下程初芍,暗諷她才情不夠,取不出更有意境的雅名,才會從個婢女選的詩句中直接摘選。結果,程初芍竟像是半點沒覺出來,一口一個翠柳糕的叫得還挺順。
她不耐煩極了,想走卻又不敢走,更不想吃程初芍的人做出來的東西。
祖母雖然明擺著不喜歡程初芍,可她老人家向來看重她的禮儀教養,她要是真走了怕是過後要被罵個半死。
事實上,老夫人此刻也在暗暗翻白眼。
桂嬤嬤發現之後,馬上心領神會道:“是了,大少夫人可否教一教老奴這糕點的做法,趕明兒老奴也自己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來這個味兒。”
“這有何難?嬤嬤不早說,我還能提前寫了方子帶過來。這樣,清兒你現在先大致說說,稍後備了材料,再來這邊現做給嬤嬤看。”
清兒便歡歡喜喜將這“翠柳”的做法娓娓道來。
老夫人麵上不在意,隻默默吃糕,耳朵卻豎得老高,竟是一個字都沒落下。
等人走了,她正要發話,桂嬤嬤就笑吟吟衝她福身。
“老奴知道,這就去給您做這翠柳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