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老夫人這個深度失眠患者身上毛病不少，她的按蹺體驗自然不可能是一帆風順。

她隻舒服了片刻，正昏昏欲睡之際，馬上就被脖子兩側傳來的緊繃疼痛感刺激得清醒過來。

說實話，老夫人有點想罵人，罵的就是程初芍這個不懂裝懂的門外漢。

但怪的是，她隻愣了一會，思索著該怎麽罵這個無良孫媳婦，那痛感居然漸漸消退了不少，隻剩下隱隱的脹痛感。

指尖輕柔而有力地撥弄著頸側肌肉，時不時發出細微嗶啵聲，活像是在撫琴，隻是毫無美感可言。

第一波疼痛過去後，老夫人才不冷不熱道：“你倒是有些能耐，不枉我在你麵前披頭散發狼狽一回。”

程初芍手中動作不停，從左側頸部換到了右側。

她詫異道：“老夫人何出此言？又沒有外人在，這如何能叫狼狽？再者，我還沒讓您趴下脫去外衣呢……”

“什麽？還要脫衣？你這是什麽妖魔邪道，哪有人像你這般按蹺的？”老夫人大驚失色。

程初芍一本正經道：“老夫人慎言！這怎麽能叫邪魔外道呢？針灸還要脫到連小衣都不剩呢，按蹺卻隻需要除去外袍，避免衣物太厚重影響按蹺效果。這難道不合理嗎？”

“針灸是針灸，按蹺是按蹺，兩者怎可混為一談？針灸能治疑難雜症，你這按蹺能嗎？”

“老夫人說的是。在疑難雜症方麵，針灸確實比按蹺更有用，但針灸也有它自身的小缺陷……”

老夫人忍不住諷刺：“唷，你不過學了幾天按蹺藥典，竟還敢指責針灸有缺陷了？你倒是說說，針灸有個什麽缺陷啊？”麵上一副你說出個子醜寅卯我就服了你的表情。

程初芍不慌不忙，雙手滑到老夫人的雙肩上，開始有條不紊地按壓特定穴位。

老夫人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一張圓臉頓時皺了，肩膀也下意識縮成一團。

“嘶！疼疼疼！你這壞丫頭，怎麽下這麽重的手？怎麽，說不過我就急了？你小小一個人，怎麽力氣那麽大啊？”

程初芍無奈收手：“老夫人，我用的力道和方才是一樣的……”

“胡說！既是一樣的力道，為何這個這般痛？”

桂嬤嬤倒是站出來替程初芍說話了。

“這個位置，看著像是先前大少夫人替老奴按了幾下的那處？這裏可是什麽穴位？”

程初芍道：“這是天宗穴，主生發陽氣。還有這邊上的肩貞穴，都是屬小腸經的，可通經活絡、散小腸之熱。老夫人之所以覺得疼痛難忍，便說明這兩處出了問題。我小點力便是……”

老夫人不耐煩聽這些，桂嬤嬤卻連連點頭。

“大少夫人懂得真多。前兒閔太醫不是還說，老夫人您下行不利就是因為腸熱。正好，大少夫人多給老夫人暗暗這個堅貞穴。誒，您說這穴位名字怎麽還講究三從四德啊？”

被老夫人點名過來監督程初芍的白露一直默不作聲，這會兒總算忍不住發話了。

“咳，嬤嬤，大少夫人說的那肩貞穴，是肩膀的肩，不是堅強的堅。”

桂嬤嬤鬧了個小笑話，倒是把方才老夫人吹胡子瞪眼睛的緊張氣氛打消不少。

程初芍見狀便知，老夫人明顯是個推拿界菜鳥，平時最多按按頭、肩膀、小腿，身上其他部位都很不受力。

她便收了幾分力道，以更大的耐心服務這位頂頭上司，順道把老夫人方才的問題給答了。

“針灸療效好，但門檻要求高。許多經年大夫會把脈開藥，偏偏不擅長針灸。我資質愚鈍，不敢奢望短時間內學會針灸之術，能學點按蹺皮毛，替大公子和您聊表心意，便也夠了。”

鑒於老夫人對她戒心較重，她也沒敢得寸進尺，真的要求老夫人脫了外衣趴在榻上給她按，隻能在現有條件下最大限度地發揮金手指。

好在她這金手指也是經過幾人驗證了，卓有成效，在老夫人身上自然也不例外。

她力道減弱，再加上金手指作用，老夫人便也不覺得太疼痛難忍。

按過肩膀，程初芍又回到了頭部，以比方才更輕柔的手法按揉。漸漸地，老夫人眼睛合上，還發出了很輕的呼嚕聲。

桂嬤嬤一個眼色飛過來，程初芍便心領神會，輕手輕腳和她一同出去了，還加了條薄被給老夫人蓋上。

明日便是端午，這兩天京城晴熱無雨，又是大白天的，老夫人更是個火氣旺的，更不必擔心吹風著涼一說。

桂嬤嬤伺候老夫人多年，深得其信重，不隻是學會了忠心耿耿、會**小丫頭這兩樣本事。因為老夫人體質偏熱，容易上火，一上火就睡不好，這幾年還容易這兒痛那兒痛，她便也特地尋人學了按蹺這門手藝，時不時替老夫人捏捏肩、揉揉腿。

一開始，她也覺得奇怪，大少夫人這手法看著並無太大特殊之處，用的勁兒也不是特別大，怎麽方才被她捏那幾下肩膀卻那麽舒服？

老夫人平時被她按得多了，可都沒有今日這樣快速入睡的。

莫不是老夫人缺覺太狠的緣故？

漸漸地，她就看出了點門道。

大少夫人雖然勁兒不大，可看老夫人表情，顯然是力道十足，不然她早就像平時嫌棄小婢女們那樣，不耐煩地出口指正了。

再仔細觀察，便發現，大少夫人用力的方式跟她不一樣。

簡單地說，大少夫人用的更多是巧勁，時而以指尖按揉，時而以指節按壓。尤其是後者，看起來十分省力，可被按著的老夫人卻更覺舒坦。

她還隱約看出，大少夫人重點按的幾處穴位，她也大概知道名字，隻是不曾細究個中醫理。

因此，桂嬤嬤對程初芍大為佩服，差點沒厚著臉皮繼續偷師學藝了。

程初芍倒是半點不藏私，隨手招了個婢女過來做小白鼠，她一邊上手示範一邊跟桂嬤嬤解釋，說得還十分深入淺出，通俗易懂。

“嬤嬤，其實我也不大懂醫理的，老夫人的身體狀況我更不如您了解，內裏調養這塊還得倚仗於您。不過，推拿按蹺無非就是一個道理，通則不痛，痛則不通。”

“不過，這句話也不能誤解為痛了便是按對了，還得根據經穴原理來。比如說，老夫人這幾日睡不好，早上起來乏力，頭暈頭痛，還有疑似落枕症狀，對吧？其實根本原因就是睡不好。”

“人一睡不好，腦子這裏就容易暈，其實，就是因大椎瘀堵，導致氣血沒有供應到頭部的緣故。所以，剛剛我給老夫人按脖子兩側和後邊大椎時，她會有明顯的疼痛感，正是瘀堵的表現。如果長期瘀堵，還會導致肩膀血脈不通、麻痹疼痛，甚至連帶著手麻，等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