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巧地在今日恢複了說話能力。

自端午以來,他每次回到人身時都能感覺到細微的差別,就像一個騎術高手剛坐上一匹陌生馬兒一會,就能大致掌握後者的諸多能力水平。

每次清醒的時間在緩慢增加,身上明顯有了力氣,不再是之前連眨幾次眼都覺得疲倦不堪的狀態。

事實上,他設想了很多不同的情景,比如說,清醒後看到程初芍的第一句話該怎麽說。

他為這個問題苦惱了很久,既不能暴露自己的小白貓身份,又不能表現得什麽都不知情,裝作把程初芍當成陌生人的樣子。

他左思右想,才借著春意之口傳達出去了這個信息,結果次日舌頭就聽使喚了。

宋珩便將打好的腹稿緩緩道來,半真半假地表示,自己昏沉之際,能偶然聽到周圍人的對話,大致知道春暉院裏發生過的兩次大事件,也知道害他的人還沒查出來,雲雲。

程初芍一聽,更窘迫了,頭都抬不起來。

既然宋珩昏沉之時能聽到這麽多事,那麽,她這一個月來日日給他按摩肌體,他豈不是都一清二楚?

程初芍恨不得當場爆炸,原地去世!

床帳內,宋珩微微垂眸,無言地給了老夫人個眼色。

老夫人心明眼亮,扭頭掃了神遊天外、還很不自在的程初芍一眼,大手一揮放了人。

“我和珩兒說說話,你們都出去吧,都不必留下伺候。”

她現在看程初芍比之前順眼不少,也會顧忌程初芍顏麵了,順勢將所有人一並打發走,不讓她覺得自己受了“特殊對待”。

程初芍如釋重負,福了福,什麽都沒說就急匆匆走了。

看在宋珩眼裏,儼然就跟背後有大灰狼在追的小兔子似的。

“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麽看?”老夫人揶揄道。

宋珩猛地回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試圖轉移話題。

“祖母近來可有查到什麽新線索?近來風平浪靜,莫不是那夥人見我怎麽都不死,竟是放棄了?”

老夫人道:“怎麽可能?外頭那些人賊心不死,就前幾天,桂嬤嬤還抓了個給府外人賣消息的小丫頭呢。哼,不過區區十兩銀子,便哄得她心花怒放,什麽都往外說。所以,我尋思著,你清醒的消息是不能再捂著了。”

“孫兒正有此意。那些人無孔不入,恐怕早就知道孫子已經清醒。與其瞞著大部分無關緊要的人,倒不如敞開大門放他們進來。屆時,誰有狼子野心,一看便知。隻是又要勞煩祖母著人多盯著了。”

老夫人輕拍他手背,嗔怪道:“一點小事罷了,難道還能比當你祖父的副將來得辛苦?這些年為了你們,祖母在京城都快待廢了。日日閑著也是無趣,正好當個樂子。”

她頓了頓,又猶疑道:“是了,你剛剛問我有沒有新線索,其實還真有一點。我懷疑,前後兩次要對付你的人,很可能是兩撥勢力。”

“這也不出奇。太子之下兄弟眾多,再者,這些年祖父鎮守邊關,收攏邊軍,動了不少人利益。想要扳倒衛國公府的,絕非一人。”

祖孫二人言簡意賅說了幾句朝廷事,便繞回到家事上來。

老夫人又露出方才那股子揶揄笑意來:“你既然什麽都知道,那程氏近來的表現,你多半也是一清二楚了?你究竟是個什麽想法,快給祖母個準話!”

經過前麵一番對話,宋珩已經整理好思緒,不再慌亂,鎮定自若答道:“孫兒並無想法。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哦?你不介意先前那事?”老夫人毫不客氣地打斷長孫虛偽的誇誇其談。

宋珩噎了噎。

要說完全不介意,那也太假了,邏輯上說不通。但要說介意,祖母會不會繼續冷待程初芍?

要知道,他這個祖母可是頭一號護犢子的暴脾氣人物!

“木已成舟,追究過去的事意義不大。她既有悔改之意,想必祖母也是個宰相肚裏能撐船的——”

老夫人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心酸。

本來對嫁娶之事毫無興趣、被她裝病騙回京城的長孫居然也有為了個女子拍她馬屁的時候,那女子又偏偏是害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不料,宋珩話鋒一轉。

“——不過,說起先前墜馬一事,我有些猜想,也不知對不對,勞煩祖母幫我參詳一二。”

祖孫二人在裏頭竊竊私語,被打發出來的婢女們也在悄悄咬耳朵,神色間不乏驚喜興奮。

唯有坐在一旁的程初芍神色倦倦,竟有點生無可戀的意味。

春意看在眼裏,倒不像過去那樣處處把程初芍往壞裏想,覺得她是為了別的男人而傷神,擔心大公子醒來後自己的命運再難更改,諸如此類。

若將那些流言拋開,隻看程初芍入府後的所作所為,春意竟精準地摸到了她此刻的“脈”。

大少夫人一定是在擔心大公子會怪她,秋後算賬什麽的吧?

唉,這對小夫妻也真是夠離奇的,因為那樣的事“結緣”,過後還不一定是怨偶還是佳侶呢!

然而,確切地說,春意隻摸出了程初芍一半的病症,另一半是更為頭痛的治病計劃。

尷尬什麽的,跟生死大事比起來簡直不足掛齒,咬咬牙也就過了。

程初芍現在最擔心的是,萬一她這個金手指有天花板,沒法幫宋珩恢複健康、重回戰場,怎麽辦?

從昏迷不醒到會眨眼,花了將近兩個月。當然,當時程初芍對自己的金手指認知不足,且又有宵小之徒從中作祟,很可能延長了耗時。

從會眨眼到會說話,隻花了一個半月不到。看起來進展很快,但跟程初芍知道的原書劇情時間線一比,就跟烏龜爬差不多。

看現在這架勢,宋珩要從隻能動嘴到全身動起來,花費的時間可能還很漫長,一年都未必能行。

而衛國公似乎會在這一年的寒冬死在戰場上!

等宋珩好了,衛國公墳頭草都一米高了,兵權也不知給什麽人搶走了,太子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了。屆時,他想幫太子扭轉時局,簡直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嘛!

更要命的是,衛國公一死,兵權旁落,衛國公府風雨飄搖,那些人恐怕會更加肆無忌憚地下手,她還未必能安安穩穩繼續幫宋珩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