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您再喝點吧。”春菊看著秦紫嫣一副憊懶的樣子,不由勸道。

慕容墨走後,秦紫嫣便將手中的粥碗擱在了一旁。方才慕容墨跟竹心在外麵說的話,她也聽見了。隻是,有些事情,寧願不知道。

“我想回相府。”秦紫嫣抬頭看著窗外的景色,花兒開得正好,一派生機勃勃。這個時候,相府會是怎樣的光景。有了太子妃的頭銜,丞相夫婦應該都會對自己以禮相待了,秦如鳳想必也會言行有所收斂。至於秦時月,自己避著點就好了。

雖然會累,但再累也總不會比現在更累了。

眼不見,心不煩。

春菊卻是嚇了一跳,對她而言,秦紫嫣這是在認輸,在逃避。她不由有些著急起來,慕容墨跟淩香之間原本就有感情存在,此刻淩香又尋死覓活的,恐怕慕容墨讓淩香出宮的決心又開始動搖了。倘若秦紫嫣在這個時候退出,豈不是正好成全了慕容墨和淩香。

因此,春菊立馬接口,態度極其堅決地道:“太子妃,您不能回相府。這個時候,不是離開的時候。”

秦紫嫣苦笑道:“不離開做什麽呢?我又何苦讓大家都為難。”

“可您眼下身子未好……”

不等春菊將話說完,秦紫嫣便道:“在哪裏養身子都是一樣的,也不拘一定是在東宮。行了,這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那,奴婢去通知太子?”春菊想著太子一定是會舍不得秦紫嫣離開的。

“不必了,太子此刻正為淩姑娘的時候心急如焚,你再去跟他說,豈不是為他心頭添堵。你去準備軟轎,我們現在就去吧。”

“現在?”春菊有些驚訝地看著秦紫嫣。

“是的,現在。”秦紫嫣重重地點了點頭。

春菊拗不過秦紫嫣,隻得應下。路上碰到慕容墨,春菊心中一喜,不由開口叫了聲太子。可慕容墨心係淩香的傷勢,竟也惘若未聞,隻是悵然若失地往前繼續走著。春菊站在原地,呆立了許久,突然明白過來秦紫嫣為何要這麽急著離開東宮。

隻是,相府的生活,又當真好過嗎?

春菊不懂。

主仆二人帶了一大堆稀奇珍寶,坐著軟轎,從東宮側門快速出了宮。上轎的那刻,春菊一直掀開車簾子往外瞧著。秦紫嫣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麽,卻也不出言阻止。因為自己心中,又何嚐不是懷著跟春菊同樣的心思呢。

回到相府,守門的侍衛認出了秦紫嫣,連忙打開大門一溜煙地前去稟報。不一會兒,丞相夫婦便出來迎接,見隻有秦紫嫣一個人來,都頗為意外。並且,秦紫嫣小產的消息他們也是聽到的。因此隻當秦紫嫣是失寵,在東宮呆不下去,這才回府的。

但是秦紫嫣此次帶來的禮物足夠貴重豐厚,他們便也就都沒多說什麽,多問什麽。隻是見秦紫嫣臉色蒼白,便讓另一個丫鬟帶著秦紫嫣春菊一起去從前居住的房間。房間,跟上次省親回來時一樣整齊幹淨。

秦紫嫣也是真的疲乏了,由著春菊扶著自己躺到榻上,便睡著了。

春菊卻是半分睡意都沒有,總在回味著丞相夫婦看到秦紫嫣時的表情。按理來說,自己的女兒小產孤身一人回府,做父母的不是應該心痛難當,抱著女兒哭得死去活來嗎,怎麽卻是這樣的冷淡沉默。尤其是丞相夫人,那嘴角的笑意,總讓春菊覺得刺眼。

但轉念一想,在秦紫嫣嫁入東宮之前,就已經有許多宮女在盛傳秦紫嫣不過是相府的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而已。如此的話,丞相夫婦這般不待見秦紫嫣,倒也算是有據可依了。隻是,這樣的日子,秦紫嫣準備過多久?

春菊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已經下起小雨的窗外,無端端便覺得從心中升起一股悲涼。

慕容墨知道秦紫嫣離開東宮的消息時,已經是晚上了。孫福在一旁有些瑟瑟發抖的看著他臉色陰晴不定,心中已經準備好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可誰料過了半響,卻隻等到慕容墨的一句話,“行了,我知道了,由著她去吧。或許大家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這樣對大家都好。”

孫福驚訝地張大了嘴,愣愣地看了慕容墨半天。直到慕容墨揮了揮手,道:“你先退下吧。”,孫福才反應過來。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淩姑娘還出宮嗎?”孫福轉身要走的時候,又忍不住站定多問了一句道。

“淩姑娘受了那麽重的傷,一切都等傷好了再說吧。”慕容墨淡淡地道,說完以後,便抬步往書房走去。

案桌上,堆滿了厚厚的一碟資料與奏折,慕容墨將它們都收拾整齊疊在一塊。研墨,開始寫起奏折。調查了這麽多時日,夏書杭一事終於有了了斷。隻是,夏書杭一家並未被滅門,聽聞還有一個女兒和爺爺逃了,隻是至今生死未卜的。但奇怪的是,當慕容墨將這個消息說與皇上聽的時候,皇上卻說讓他不必將此事奏明。給那孫女倆一個安靜的生活,不要去打擾他們。

慕容墨雖然不解其意,但因為是皇上親口吩咐的,卻也答應了。此刻一封奏折洋洋灑灑地寫下來,卻也是半個字都不提當年的滿門屠殺之下還有漏網之魚。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慕容墨才算是將這份奏折寫好。孫福早已在書房外恭候多時,此刻聽到慕容墨落筆的聲音,忙推門進來,恭聲道:“淩姑娘眼下已經醒了,正在房裏嚎啕大哭呢。”

慕容墨搖頭,神情有些不悅地道:“她到底是想要鬧哪般,那些個宮女又是都怎麽伺候的!”

孫福呐呐地道:“蘭兒和其她宮女都在勸,可淩姑娘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她若是想要做什麽,別人又哪裏勸得住。”

慕容墨甩了甩袖子,將桌上奏折封好,遞給孫福道:“你將這個去交給杜公公,讓杜公公轉交給皇上。記得,一定要交到皇上手中。”

“是,奴才這就去辦。那太子您……”孫福的眼睛往窗外瞟了瞟,猜測道。

“看來,孫公公最近很閑?”慕容墨瞪了孫福一眼。

孫福腆著臉笑了笑,恭恭敬敬地行禮然後轉身出了房門。

慕容墨重新坐下,攤開另外一本奏折看起來。突然,一隻蜜蜂從窗外飛了進來,在慕容墨耳邊發出嗡嗡的聲音,慕容墨拿書撲打,幾番折騰下來,已經是一點看奏折的心情都沒有了。於是,幹脆起身走了出去。

走走停停的,也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淩香的房門口,裏麵果然傳來淩香近乎撕心裂肺的哭聲。慕容墨的眉頭不由緊緊皺到了一塊去,推開門走了進去,嗬斥道:“哭,哭什麽哭!”

“見過太子。”蘭兒忙行禮道,轉而則擔憂地看著淩香道:“淩姑娘,太子來看您了。”

“嗬,太子來看我了,太子怎麽可能還會來看我?他是要來把我趕出宮的吧,我不去,我不去!”淩香看也不看慕容墨,隻是哭得越發凶狠起來,雙手四處亂抓,將蘭兒狠狠地推開,然後就去摸桌上的茶盞。

“淩姑娘……”蘭兒看見淩香去拿茶盞,嚇了一大跳,唯恐她再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到時,惹怒了太子,恐怕想從東宮全身而退都是難事了。當下忙撲過去想將淩香手中茶盞搶走,可是為時已晚,淩香已經把茶盞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淩香!”慕容墨厲聲喝道。

聲音之大,將房間裏所有的宮女都給嚇得一動不敢動。站得離淩香最近的蘭兒,隻感覺到眼前一花,有人影飄過。等到再定睛仔細看的時候,房間裏哪裏還有淩香跟慕容墨的身影。

其她的宮女已經慌亂了起來,紛紛揣測道。

“太子一定是生氣了,淩姑娘方才鬧得實在是太過了。”

“你們說,太子是不是受不了淩姑娘,迫不及待地準備親自將淩姑娘送出宮了?”

“我看這個可能性的確很大。說句實話,太子沒有將淩姑娘交給慎刑司處理,就已經是夠仁慈了。”

“是呢,淩姑娘之前那樣捉弄為難太子妃也就罷了,現在還讓太子妃小產,可真是最毒婦人心。這樣的女人,早點趕出宮,宮裏也好早點寧靜。”……

耳邊議論紛紛,蘭兒的臉色不禁越來越灰敗。想著太子把淩香帶走,可能發生的後果,越想心中越沒譜。又見這些宮女,竟沒有一個人是把心向著淩香的,不由更是氣憤填膺。

當下,抬高聲音吼道:“眼下淩姑娘還沒有被逐出宮呢,你們就在這裏妄議主子的是非,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嗎?還有,太子妃小產一事,到現在都還沒有明確的下定論,你們又憑什麽一口咬定這事就是淩姑娘做的呢?”

眾宮女都知道蘭兒對淩香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也知道她說的話的確有道理,誰也不想惹禍上身,因此聽了蘭兒這番話,便也都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淩香被慕容墨打橫抱起,隻見他健步如飛,滿臉怒容,一時之間被唬住,倒也不敢再哭下去了。隻是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抓著慕容墨的衣襟,紅腫著眼睛輕聲問道:“您要帶我去哪裏?”

慕容墨不說話,隻管大步流星地繼續走。

淩香有些害怕慕容墨的冷漠,她寧願他對自己凶一點,也不要他這般冷漠。這樣的他,讓她感覺自己在他心中當真是一點分量都沒有了。他抱著自己,這樣急匆匆的,是要去哪?是要把自己送到宮外去嗎?

想到這裏,淩香的眼淚不由自主又冒了出來。隻不過,這次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是像小獸般發出嗚咽之聲。把頭埋進慕容墨的胸口處,肩膀抖動得十分厲害。

習慣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聲嘶力竭,哭得眾人皆知。此刻,突然這般隱忍,一如秦紫嫣,慕容墨不由輕歎出聲,將她輕輕放下,伸手憐愛地為她抹去臉上的淚,聲音有些嘶啞地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想我怎麽樣?”

淩香抬眸看著慕容墨,他的眼睛如一汪深泉般幽暗,裏麵的水草瘋狂滋長,將所有的情緒都包裹住,不讓旁人察覺到半分。可偏生,卻還是有那麽強烈的哀傷從水草縫隙中掙脫開來。

那樣的哀傷,落在淩香的眼裏,頓時如天雷滾滾而至,隻覺得心口疼得都快要窒息了。淩香伸出雙手將慕容墨緊緊地抱住,哭著道:“我沒有想怎麽樣,我隻是想陪在你身邊,我不想離開你,一點也不想。”

“可是,你卻犯了那麽多的錯誤,那麽多。你讓我怎麽原諒你,你讓東宮怎麽容得下你?”慕容墨伸手輕輕地撫上淩香的背部,心痛的感覺卻從指尖延綿到全身。

“請你相信我,太子妃的胎跟我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蘭兒從頭至尾都是陪在我身邊的,她可以為我作證,我真的沒有下藥。”淩香從慕容墨懷裏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期盼著問道:“太子,其實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對嗎?”

慕容墨看著淩香的眼睛不說話,但是卻抬起一隻手緩緩地將淩香推開,語氣也恢複了冷漠道:“你還是出宮吧,去宮外過你自由自在的生活。這裏,本來就不該是你來的地方。”

“為什麽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淩香怔怔地看著慕容墨,她不能理解慕容墨的話,也不能理解慕容墨的行為,她剛才分明從他眼中看出了他對自己的關心。可是為什麽才一瞬間,他卻又變成了另外一副麵容,竟仿佛全然不在意自己般。

“我昨天已經把事情的始末全部都告訴你了,我把你留在身邊,不過是為了報恩而已。我對你,從頭至尾就隻有愧疚之心而沒有愛意。而現在,我的孩子因為你而死了。我們之間,也算是兩清了。”

“如果隻是為了把我留在身邊報恩,如果對我當真隻有愧疚之心而沒有絲毫愛意的話,那麽……那麽那日夜纏綿於床榻上的歡好,又該如何解釋呢?”淩香心痛難抑地看向慕容墨,他怎麽可以說出這麽殘忍的話來,他怎麽可以說沒有絲毫愛意。那些**,那些火熱的吻,又算什麽呢。

慕容墨伸手抬起淩香的下巴,聲音帶著譏誚,冷笑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長得很美麗,像是開得熱烈的芍藥花。古語有雲,芍藥妖無格。縱然我身為太子,可也到底不過是個男人而已。”

淩香聽到這句話,眼裏頓時冒起豆大的淚花,不可置信地看著慕容墨道:“你怎麽……怎麽可以這樣說?”

“很殘忍是嗎?”慕容墨笑了笑,冷酷地看著淩香道:“宮裏原本就是個殘酷的地方,你在宮裏待的時日也不短,理應是清楚的。男女之間的歡愛,也不一定是為愛而歡。就好比男人去招妓,難道你還能要求男人先跟妓培養感情嗎?”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這些,我不要聽這些……”淩香的身軀猛地往後退,她用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大聲叫道,“我不要聽這些,這些不是你的心底話。你在掩藏你的內心,其實你是喜歡我的,你是不想我走的,對嗎?”

“否則的話……否則的話……”淩香頓了頓,忽然像發現了什麽臉上又扶起一抹笑容道:“否則的話,你也不會在聽到我受傷之後那樣緊張,那麽快就趕到了客房。就連太子妃要回相府,你也沒有去阻止她。”

“我之所以緊張,是因為不想我東宮又多添一條人命。至於太子妃要回相府,我沒有去阻止。第一是因為我尊重她的決定,第二是因為眼下東宮一團糟,她回相府也好清靜地養身子。”

淩香冷笑連連道:“太子你可別忘了,相府可不是什麽佛門清靜之地。且不說不出什麽其它幺蛾子事,即便是一個秦時月秦大公子,就足以將一池春水給攪亂了。”

“要我說多少遍,他們隻是兄妹而已。”慕容墨不悅地皺緊眉頭。

“兄妹?嗬,太子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嗎,秦大公子不過是丞相義子而已,他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兄妹。秦大公子對太子妃可是有情有義的,即便太子妃嫁到了東宮,他也沒有死心過。那次夜探太子妃,太子您也是親眼所見的。”淩香稍稍冷靜下來,又恢複了一貫的伶牙俐齒,句句都直踩慕容墨的痛腳。

慕容墨嚴肅地看著淩香道:“現在是在說我們之間的事,你不要把太子妃扯進來。我相信她的人品。”

“相信?”淩香淒然而笑,道:“相信值幾何,相信又算得了什麽?我在太子這裏已經徹底領悟了相信這兩個字的後果。相信就是我把心掏出來,雙手捧給你,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而你,卻笑著轉身將我的心捏碎。我很痛,很痛,真的好痛……”

淩香說話間,突然雙手捂住胸口緩緩地往地上倒去。

“香兒!”慕容墨心頭一緊,忙上前將淩香抱起,隻見她胸前的青色衣裳已經染上了一抹鮮紅。

“香兒!”慕容墨不由又是一聲大呼,將淩香抱起,快速朝房間跑去,邊跑邊大聲叫道:“來人,宣太醫,宣太醫!”

小林子聽到了,嚇得連忙去找孫福。孫福搖了搖頭,長歎口氣,卻也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因此不敢耽誤半分,急忙跑去太醫院。隻是心裏卻暗道,淩香這次恐怕是不會出宮了。

“太子……”淩香在慕容墨的懷裏睜開眼睛,看著他一臉怒色,她的嘴角不由浮起清淺的笑意,她輕聲道:“太子,你知道嗎,太醫跟我說過的,讓我情緒不要太激動,不要大哭大笑的,不然傷口會撕裂開來。可是,可是我忍不住,看見你那樣冷漠地對我,說出那樣殘忍的話來。我就沒有辦法讓自己安靜理智下來,我做不到……咳咳咳……我做不到”

慕容墨見淩香說到最後,已經咳出血來,心口頓時又是大痛,忙道:“你不要再說話了,不要再說話了,太醫馬上就會來的,你也會好起來的!”

“等我好了,你還會趕我走嗎?”淩香抬起頭吃力地問道,嘴角的鮮血也流得越發多了,一路蜿蜒下來,將白色的衣領子都染成了如鳳凰花般的顏色。

慕容墨沒有說話。

淩香閉目輕笑道:“我懂了,我不會再問了。太子,如果還有來世,我祈禱不要再讓我遇到你。”說話間,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嘴裏的鮮血也不再是從嘴角溢出,而是如噴泉般噴射而出。

“香兒!”慕容墨急得雙目在瞬間變得赤紅,擔心太醫會趕不及,也不再背淩香回房了,轉身快速往東宮的門口跑去。他一定要趕在最快的時間內讓淩香得到醫治,他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死去,不能。

“香兒,不要死,不要死!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隻要你好起來,我就不趕你走,不趕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