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兒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意,然後雙目如蝴蝶的羽翼扇動般輕輕地闔上。
“香兒!”這一次,換做慕容墨撕心裂肺,叫聲響徹雲霄。
剛被孫福領著一路奔跑到門口的太醫,被這一聲大叫給嚇得茫然而不知所措。孫福聽出來是慕容墨的聲音,知道淩香此刻的情況恐怕不妙,當下也顧不得什麽禮儀了,轉身就將四處探頭探腦的太醫給揪住,然後火速跑進東宮。
慕容墨正抱著淩香,看到太醫進來,忙將淩香放到地上,看著太醫急迫地道:“她剛才情緒太激動了,吐了好多血,傷口也重新裂開了。太醫你快點給她看看吧!”
“好的,太子您不用著急,臣這就給淩姑娘把脈。”太醫從自己隨身攜帶的藥箱中拿出一瓶藥粉遞給慕容墨,道:“待會臣會背轉身給淩姑娘搭脈,太子您就將藥粉灑到淩姑娘的傷口處。這個藥粉能夠止血消炎,促進傷口愈合。”
“好。”慕容墨見太醫已經轉過身去給淩香搭脈,忙將藥粉塞子拔開,衝孫福道:“去,叫那些守門的侍衛都背過身去,絕不許回頭。還有你,也給我背過身去!”
“好,奴才遵命。”
慕容墨輕輕將淩香的衣裳從肩頭扯落,看著她胸口處那道重新裂開的傷口正不斷地往外流著血,心中大為後悔,早知道後果會是這樣,他絕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傷她的心。輕輕地將藥粉灑在她的傷口處,看她五官都痛得擰到了一塊,他忙不停地吹著氣。等藥粉灑完,又小心翼翼地替淩香把衣服穿好,忍不住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臉頰。
“太子藥粉已經灑好了嗎,臣可以轉身向您稟報淩姑娘現在的情況了嗎?”太醫輕輕放開淩香的手問道。
“可以了,都轉過身吧。”見太醫的語氣並沒有過分焦急,慕容墨便知道情況應該不會太糟。原本驚魂不定的心,也總算是吃了一顆安心藥。
“淩姑娘的傷口又被重新撕裂開了,但所幸隻是表層撕裂,並未深及。至於咳血,則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情緒起伏過大氣血上湧導致的。好在淩姑娘身體本來健壯,抵抗力強,因此這些傷倒也都無懼。臣給淩姑娘開些安神定心除燥的藥,以文火煎服每日兩次。再外用藥粉。相信不出三五天,傷口必然痊愈。”
“那,會有疤嗎?”慕容墨心道淩香那麽愛漂亮,倘若在胸口上留下一個醜陋的疤痕,恐怕又要傷心好長一段時間。
太醫想了想道:“若是傷口沒有經過二次撕裂的話,臣倒是很有把握不留下疤。”
慕容一聽,登時就急了,看著太醫道:“你的意思是,現在就沒有把握了?”
“回太子,這個臣的確是無能無力。”太醫暗暗捏了把汗,接著道:“聽聞西域有一種無暇膏,對去除疤痕有奇效。”
這時,孫福忽然間想起上次皇上給太子妃賞賜了許多進貢的藥膏,其中就有無暇膏,正想說。但是話到嘴邊,綠袖的臉忽然在眼前浮起,想起她曾經的音容笑貌,都是毀在淩香的手中。孫福忽然就像吞了一隻死蒼蠅,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慕容墨彎腰將淩香重新抱起,大步往房裏走去。
孫福將太醫送出門,又派了一個小宮女去太醫院取藥,將一切事情都安排妥當後,這才回到東宮。經過一個亭子,遇見秋月。
“見過孫公公,孫公公這是從哪裏回來呀,怎麽神色匆匆的,看起來不是很開心的樣子。”秋月行了個禮,聲音脆生生的讓孫福在瞬間竟以為看到了綠袖。
孫福定了定心神,也笑道:“公公我也不過是個奴才,奴才聽從主子差遣,這神色匆匆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秋月姑娘平常都是不大理人的,今日卻主動跟我這個公公說話,莫非有事?”
秋月笑得宛如花兒般,以手掩住嘴,嗔道:“非得有事才能跟公公說話嗎?”美目流轉之間,狀似無意般道:“奴婢還記得從前綠袖在的時候,跟公公可是最為要好的。真是歲月無情,轉眼間一個似玉般的美人就這樣沒了。”
提起綠袖,孫福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因此也不免有些傷悲起來,喃喃地歎道:“是啊,真是歲月無情。”
“若是較起真來,這歲月再無情,也無情不過人心。否則的話,一個活生生的人又豈會眨眼間就沒了。也苦了太子妃,身邊就那麽一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如今綠袖走了,她的日子也不好過了。瞧著太子如今的樣子,倒是將淩姑娘當成了掌心寶。”
秋月瞧著孫福的臉色,並沒有變得很難看,也沒有出聲嗬斥自己不讓自己說下去,因此膽量越發大,接著道:“逝者已逝,生者則要更好地活下去。孫公公您畢竟是陪伴太子多年的人,有些事情,能夠幫襯到太子妃的,便就在太子跟前多多美言幾句。也總算是不枉費了當年綠袖與您的一番交情。”
孫福這個人做起事來,向來都是一碗水端平,從來都不會去刻意為難一個人。慕容墨正是十分欣賞他這點,所以才一直留著他在身邊。淩香雖然驕縱霸道,孫福也不曾背後詬罵過她。但是,綠袖的出現,卻在孫福的心中**起漣漪來。綠袖人如其名,總給人一種綠意盎然的感覺,看著她,就仿佛百花都盛開了般。孫福最喜歡綠袖笑嗬嗬古靈機怪的模樣,若是……若是他不是太監,他都想跟太子請旨,娶綠袖為妻。
然他到底是太監,這是終其一生都無法再改變的事情了。因此,他也就把那些情意都藏在心裏。對待綠袖,就仿佛是對待自己的妹妹般。原以為能夠這樣歲月靜好下去,等著她慢慢長大,等著秦紫嫣給她找個好的夫家,看著她幸福地生活下去。卻不料命途多舛,竟然連這樣的心願,也是奢望。
此刻見秋月拿綠袖說事,雖然不明白她何時投靠秦紫嫣,但是孫福還是點了點頭道:“你放心好了,太子妃那邊能幫上忙的,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那就多謝孫公公了,倘若綠袖知道,也會很感激孫公公的。”見孫福答應,秋月鬆了口氣,盈盈行禮道:“孫公公事務繁忙,秋月就不打擾了。”
孫福點了點頭,往慕容墨房間走去。
慕容墨此刻並不在房裏,而在淩香房間裏。淩香醒來後,總說胸口疼得厲害,非要躺在慕容墨懷裏才肯安分地閉上眼睛。慕容墨心疼她,唯恐她一個不順心又大吵大鬧地讓傷口再度崩開,因此也是事事順她意。
抬起手,輕輕拂過她的眉眼。不同於秦紫嫣,淩香睡著的時候總是帶著淺淡的笑意以及孩子氣的任性。想起秦紫嫣,慕容墨的眼神不由一黯。他十分清楚自己最愛的人是秦紫嫣,而不是淩香。但與此同時,他卻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對淩香始終狠不下心去。按理來說,東宮這麽長時日的安逸富貴生活,再搭上自己孩子的性命,已足以將內心對她的所有愧疚都抵消。可是,為什麽自己卻始終這樣猶豫不決呢?
難道說,自己也……愛上她了嗎?
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就被慕容墨強壓了下去。
不,不,不可能。他怎麽會愛上她呢。
慕容墨將淩香的身子緩緩地移開,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榻上。淩香翻了個身,嘴裏不知在咕噥著什麽,慕容墨又*子地拍著她的背哄了好一會,這才整理好衣裳踏出房門。
孫福就在房外候著,看見慕容墨出來,忙一臉笑容地迎上去道:“折騰了這麽久,想必太子也餓了吧,想吃什麽,奴才這去給您布菜。”
“不必了,我不餓。”慕容墨神色淡淡地道。
“都說人是鐵飯是鋼,都這麽就沒吃過東西了,太子怎麽會不餓呢。是不是因為太子妃回相府了,您心裏總想著,所以沒心情吃東西。”孫福旁敲側擊地道。
太子卻沉默不語,一直往前走,待走到桃樹下,看著桃花差不多已落盡的枝幹,如今已經結出很多青綠毛茸茸的小果子,不由頓住了腳步。
“孫福,你說這個時候我派人去接太子妃,她會回來嗎?”慕容墨背對著孫福問道。
孫福想了想道:“太子妃心裏有您,之所以離開,也是因為不想讓您為難而已。此刻,您如果能夠親自去迎接的話,太子妃一定不會拒絕的。”
“可是,孩子的事情,我沒有給她一個交代,我擔心她會生我的氣。罷了,還是等事情都解決了,我再去親自接她回來吧。”慕容墨說完以後,轉身欲走。
“太子……”孫福開口喚住慕容墨,低聲道:“太子有沒有想過,太子妃剛剛小產,便一個人回了相府。這隻會讓外界以為太子妃失寵了,所以才回的相府。背負著一個失寵的名聲,太子妃在相府的日子能好過到哪裏去?”
“你說得沒錯,是我沒考慮全麵。這樣吧,你是我身邊最有威望的人,你去挑選一些貴重禮品給丞相送去。然後,再就太子妃回府一事給個合理的說辭。好了,我也困乏了,這些事情你就看著辦吧。”
孫福看著慕容墨的背影漸漸遠去,輕歎了口氣,忙轉身去準備禮品。
且說相府,秦時月知道秦紫嫣剛小產,擔心得不行。但是,每次去找秦紫嫣的時候,都會被春菊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給推回去。
“太子妃現在應該是醒了吧,我剛讓下人熬了薏米粥,你端進去給太子妃喝吧。”秦時月敲開了秦紫嫣的門,不等春菊說話,便將手中的食盤遞了過去。
春菊接過,看著秦時月人如月光般溫柔而明亮,心中不由一動,暗歎秦時月果真是個好人。遭到秦紫嫣頻頻拒絕,竟也還能保持這樣平和的心態。當下不由歉意一笑道:“秦大公子不要介意,太子妃她也是因為身體虛弱所以才不想見人的。”
“嗯,我能理解,你讓她把心情放寬一點,什麽東西沒了,都總會再有的。”秦時月溫和地笑道。
“秦大公子放心好了,奴婢一定會盡心服侍太子妃。也……也會把您的心意,告知給太子妃。”
“那就多謝你了。”聽見春菊這樣說,秦時月十分高興,笑容裏也多了份舒心的感覺。
那樣如楊花般有些落寞笑容,落在春菊的眼中,突然沒來由地感覺臉上一陣發燙。春菊忙轉身進了房門,將門關上,好半天才平複心緒。
秦紫嫣正伏在桌案上看書。從前在相府時愛看的那些書籍,沒想到居然都被完整地收放在櫃子裏,竟然沒有絲毫受損。反正在這相府也實在無聊,秦紫嫣便又重新看了起來。短短幾個月的光景,她的心境卻改變了許多。或許人的生長,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春菊將手中的薏米粥放在桌上,伸手去搶秦紫嫣的書,笑道:“都看了這麽長時日了,不覺得眼睛痛啊!來,這薏米粥可是秦大公子送來的。”
“我不想喝。”聽到春菊提起秦時月,秦紫嫣就覺得心口悶悶的。她討厭秦時月帶給自己的這種感覺,就仿佛自己虧欠了他許多般。
“喝吧喝吧,畢竟這也是他的一份心意。再說,您剛小產就需要多吃點薏米,身體才恢複得快呢。”春菊一番好說歹說,到最後,索性直接喂了起來。
秦紫嫣拿她沒轍,隻好自己接過吃了起來。
春菊心情極好地笑了起來,道:“太子妃,我們來這裏都已經有一天了,天天都待在房間裏像隻蝸牛一樣,也太沒有意思了,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秦紫嫣隻要一想到秦如鳳那副嘴臉,就什麽興趣都沒有了,當即便搖了搖頭道:“你若是覺得乏味,就去逛逛吧。我喜歡清靜,就待在這裏看看書睡睡覺,做隻蝸牛,也沒什麽不好的。”
突然,敲門聲響起。
秦紫嫣跟春菊互相對望一眼,秦紫嫣挑了挑眉道:“你去開門吧。”
春菊隻當是秦時月回來了,心情特別好,蹦蹦跳跳地過去打開門,卻隻看到丞相夫人領著孫福進來。春菊忙行禮道:“參見丞相夫人,參見孫公公。”
孫福擺了擺手道:“這裏不是東宮,就不必這麽拘禮了。太子妃現在可有空閑?”
春菊點了點頭,道:“太子妃現在正在看書呢。”
“嗯,那就好,我原本還擔心太子妃在睡覺呢。”孫福轉身朝丞相夫人行了個禮道:“太子有幾句話讓奴才傳給太子妃,還請夫人暫時先回避一下吧。”
丞相夫人雖然不願意,嘴裏念叨著道:“我是紫嫣她娘親,有什麽話是我聽不得的。”但是見孫福將話說得這般明白,倒也不好意思拒絕,念叨完便轉身走了。
春菊看見孫福,就仿佛溺水之人看見了救星般,忙將孫福迎了進去,追問道:“是太子想念太子妃,派您過來接太子妃回宮的嗎?”
其實,春菊心裏明白秦紫嫣之所以這般無精打采的哪裏都不想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她在等待太子過來接她回宮。她害怕錯過,所以才這般寸步不離的。
孫福輕輕歎了口氣,若太子真的是派自己來接太子妃就好了。隻可惜……唉……孫福忍不住又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但是為了不讓秦紫嫣看出端倪,依然強打笑臉走到秦紫嫣跟前,笑道:“奴才參見太子妃。”
為了不讓秦紫嫣先將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說出,以免因為猜錯而尷尬,孫福馬上快速接口道:“宮裏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淩姑娘眼下正在鬧自殺,這次可真的是蠻嚴重的,匕首都沒入胸口了。淩姑娘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總是不得消停的,昨天又將傷口給重新裂開了,宮裏都一片烏煙瘴氣了。太子十分想念你,想讓奴才來接您回去。但奴才想著宮裏亂成那樣,您眼下身子又實在虛弱,倒不如先暫時在相府多住幾日。等身體好了,東宮也安穩了,那時再回去,也有個好心情。”
秦紫嫣在聽完孫福說的話之後,臉上的歡喜之色頓時就黯淡了半分,但是卻也沒有忘了自己的身份,依然笑著道:“春菊,給孫公公上茶。”
“太子妃在相府住得可還習慣?”孫福看著秦紫嫣,那樣柔弱的一個美人,太子怎麽就舍得傷害她呢。
秦紫嫣點了點頭,道:“我在嫁入東宮之前,可不就是住在這相府呢。如今重新回來住,又豈會有不習慣之說。”
“奴才鬥膽說一句冒犯的話,人自愛方能被愛。太子妃若是將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看得太重要,那麽就會喪失很多人生的樂趣。”孫福說話間環視了下房間,發現布置得也算雅致,想來秦紫嫣在相府也沒受什麽委屈,心裏這才安定下來。
“多謝公公提醒。”秦紫嫣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地抿了口,相府並沒有槐花茶,因此秦紫嫣喝得是普通的花茶。雖然知道孫福這些話是為自己好,但不知道為何,秦紫嫣卻有發笑的衝動。
孫福見秦紫嫣始終表情淡淡的,對自己的到來並沒有表現出什麽高興,也自覺尷尬,便起身告退道:“太子讓奴才備了許多高檔禮品送給丞相大人,相信定然不會委屈了太子妃。宮裏還有事,奴才也就不多留了。請太子妃好好地將養身體。”
“有勞公公走這一趟了。”秦紫嫣說話間轉頭朝春菊道:“去拿個荷包賞給孫公公。順便,還煩請孫公公替我帶句話給太子,就說我在相府一切都好,讓他不必勞心。”
孫福看著秦紫嫣臉上的那抹倔強的神色,心裏又輕輕地歎氣了氣,行禮過後往外走去。在這一瞬間,他想他明白了為何太子會那般舍不得淩香了。因為秦紫嫣就好比一枝嬌豔美麗的玫瑰,總帶著滿身的刺將想要靠近自己的人往外推。而淩香則不然,淩香好比芍藥花,**著接近她的人,讓人欲罷不能。
孫福心中暗道,若是有一日,秦紫嫣能將全身的刺收起,像淩香那樣去對待慕容墨該多好。但是與此同時他也明白,假若秦紫嫣將全身的刺收起,那麽她也就不再是秦紫嫣了。孫福越想越覺得糾結,搖了搖頭幹脆什麽都不再想。
房間裏,春菊正耷拉著嘴角,不悅地道:“太子真不懂您的心思,東宮再亂,那也是您最想呆地方啊。”
秦紫嫣用手捂住耳朵,假裝很開心地笑道:“行了別淨說這些了,過來給我磨墨,我來寫幾個大字,看看手法有沒有生疏。”
“好吧。”春菊見並沒有影響到秦紫嫣的心情,這才將那些抱怨全都收了起來,歡歡喜喜地替秦紫嫣磨起墨,一邊磨墨,一邊不由又問道:“太子妃,您為什麽那麽討厭秦大公子,奴婢瞧著整個相府就數他對您是最好的呢。”
“沒有討厭他,隻是如今我已經嫁做人婦,很多閑言閑語終歸是要避一避的。”秦紫嫣眉眼不抬地回道。
春菊一聽這句話,頓時笑得前俯後仰起來,道:“太子妃,您也太謹慎了吧,這親兄妹的哪裏還需要避嫌呢。再說,房裏還有奴婢這樣一個大活人呢,閑言閑語如何生起。”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秦紫嫣搖了搖頭,並不準備將當中緣由告訴春菊。畢竟秦時月是相府義子這個消息還是秘密,丞相膝下無子,還指望著秦時月代替他繼承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