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如果早就知道是注定沒有結局的。那麽倒不如狠心,在剛開始的時候,便狠心連芽斬斷,也好過日後牽扯不清,生出各種各樣的旁枝末節,毀了彼此的一生。
但是讓秦紫嫣始料未及的是,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秦時月,卻仿佛越挫越勇般,不管她怎麽冷臉相向,他也總是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心痛,而繼續在她跟前笑著。看著這樣的他,秦紫嫣忽然間就想起了自己在慕容墨跟前。
她跟慕容墨,從一開始,就是她輸。
初進東宮,她是情竇初開的天真女子,懷著最為美好單純的願望,期盼著這段皇上皇後齊賜的婚姻,能夠讓自己從此之後過上好日子。至少,能夠忘記過去那些血淋淋的場麵。她是抱著將來可以仰仗慕容墨為自己報家仇,許自己一世安好的夢嫁給他的。
但是,他卻早有了淩香。一個妖精般狐媚的女子,偏生卻又有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她在慕容墨跟前,輕易就可以做到秦紫嫣怎麽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她可以將自尊完全踩在腳底下,可以在慕容墨跟前暴露出最真實的自己,可以不管不顧沒有絲毫顧忌地向慕容墨表達自己的感情。
而秦紫嫣,卻隻能用那麽一副清高孤傲的麵容出現在他們跟前,看著他們秀恩愛,她的心都在滴血,卻打死都不肯承認。即便後來察覺到慕容墨是在給自己丟台階,卻也不願意稍微彎下腰拾階而上。她心中實在是有太多後顧之憂,她擔心的東西實在是有太多。
她害怕丟下這樣一層保護的盔甲,從此之後沒了退路,便會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可她卻忘了,她的命運從來都不曾掌握在自己的手裏過。她千方百計千辛萬苦所保留下來的這些自尊,又有什麽用呢?
什麽用都沒有。
一文不值。
如今,失去了孩子的她,心高氣傲主動搬出東宮的她,遲遲沒有等到慕容墨來接自己的消息,卻也不敢讓春菊回去問個為什麽。懶懶地吃了半碗飯,沐浴過後,便躺倒了**。白日裏,丞相過來了一趟,除了拉會家常,問太子待她如何及她此次回來的原因,便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
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兩人之間的膈膜始終都是無法消除的。
但是因為丞相對秦紫嫣從來都沒有苛刻過,所以秦紫嫣對他也是禮敬有加。不管丞相問什麽,都是帶著笑,斟酌著回著,從頭至尾,都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
丞相坐了一會,起身要走之前,突然感歎道:“也算是上天有靈,紫嫣如今你家所蒙受的冤屈總算是能夠沉冤昭雪了。”
“爹此話怎說?”秦紫嫣驚喜地追問道。
丞相摸了摸胡須,笑道:“當今皇上不知為何突然下令重新翻查當年夏家慘死一案,如今太子已經收集了所有的證據,將凶手緝拿歸案了。”
“凶手是誰?”秦紫嫣激動地問道,三年,整整三年,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雖然早就知道慕容墨在著手調查這件事,但是見他每天忙碌得不行,桌上的文案都差不對堆滿了,隻當時隔這麽多年的一樁刺殺案,應該要調查很久才能得見天日,卻不料竟然這麽快便有了消息,當下不由有些欣喜若狂。
丞相看了眼秦紫嫣歡欣的模樣,雙眼裏不由夾帶了抹哀憐,說到底,這孩子是個可憐的人,小小年紀便失去家人。如今嫁入東宮,想必也是如履薄冰地過著日子。丞相動了惻隱之心,不想讓秦紫嫣心中藏有太多仇恨。況且如今凶手竟然都已經關押大牢了,那麽夏家的仇恨是必定得報的。因此,便也隻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道:“凶手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的仇恨終於得報。從今以後,你不必再牽掛,也好安心地做我秦家的女兒。”
秦紫嫣平靜下來,看著丞相點了點頭道:“爹放心好了,從那道賜婚的聖旨頒發之後,我就明確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來都不曾忘記過。”
“嗯。”丞相點了點頭,讚許地笑道:“你是個好孩子,爹對你一直都很放心。你回來相府也有三天了,宮裏地方小想來也將你悶壞了,明天讓時月帶你去外麵逛逛吧,後天你就回東宮吧。”
“爹,女兒還想多住幾日。”秦紫嫣略帶乞求地看向丞相,她不能,不能就這樣在沒有任何迎接的情況下主動回去。否則的話,讓宮裏的人怎麽看她。怕是又要以為是相府不歡迎她,而將她趕了出來。
丞相明白秦紫嫣的心思,因而笑道:“孩子,你有一顆九轉玲瓏心,能將事情看得通透無比。這是你的優點,但同樣它也是你最大的缺點。因為人的思想在很多時候都會被雙眼所左右,而眼睛看到的東西往往都不絕對真實。其實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生命是很短暫的,為什麽要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他人來裁定呢。為什麽不在一切都尚未塵埃落地的時候,努力去爭取一把呢?”
秦紫嫣默然不語。
丞相伸手輕輕拍了拍秦紫嫣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點即通。我相信這次,你也必然不會讓我失望。好了,爹看你神態疲憊,早點休息吧。明天也好精神抖擻地去外麵玩一天,然後容光煥發地回東宮。”
“謝謝爹。”秦紫嫣由衷地笑道。
其實,這些道理秦紫嫣自己都明白,隻是她困在自己為自己構建的諸多阻礙裏,她心中實在有太多顧慮。雖然她也知道這些顧慮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隻要自己願意拋棄,那麽她眼下的處境一定會比現在好。可是……
春菊過來看到秦紫嫣還睜著眼睛,於是拿了根竹簽將蠟燭撥得更亮些,笑著問道:“太子妃先前不是說困了,用過晚膳便往**躺了嗎,怎麽這都過去好長一段時間了,也還醒著呢。”
“我也不知道,明明是覺得困的,可是躺在**卻就是怎麽也睡不著,腦袋裏亂糟糟的。”秦紫嫣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見房間在燭光下顯得通明,索性坐起身來,伸手拍了拍床榻,笑道:“橫豎這一時半會是睡不著了,來,你且過來陪我說說話吧。”
“既然太子妃暫時不想睡的話,那麽奴婢這就去廚房給您端碗參湯來吧。”春菊說完以後,步履歡快地出了門。
秦紫嫣呆呆地坐在**,玩弄著自己的十指,把十個手指頭絞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春菊不一會便回來了,捧著猶冒著熱氣的參湯,臉上有一抹紅暈,笑道:“太子妃,你說可巧不巧,奴婢去後廚,居然正好碰上端著參湯出來的秦大公子,秦大公子知道奴婢是給您端參湯,立馬就將手中的參湯給奴婢了。”
春菊將手中的參湯雙手遞給秦紫嫣,催促道:“趁熱,太子妃先慢慢喝著吧。奴婢覺得這參湯還是有效果的,瞧瞧您這幾天氣色看起來都好了許多。”
秦紫嫣接過,小口地喝著,聽見春菊這樣說,也微微笑了起來。不管怎麽樣,身體能夠好起來也算是一件好事。畢竟,前路險惡,還需要她打起精神去麵對。方才春菊去取參湯這會,秦紫嫣一邊玩弄著手指,一邊已經決定好了接下來所要走的路。與其這樣備受煎熬地守株待兔等待太子來迎接自己回宮,倒不如自己主動回去。
“你等會收拾一下,準備好明天要穿的衣物和上街的銀錢。”秦紫嫣輕聲道。
春菊卻有些喜出望外,笑道:“太子妃的意思是,我們明天上街玩去?”
得到秦紫嫣點頭肯定後,她立即起身,笑著道:“既是這樣,那奴婢現在就去準備。太子妃,您許久沒有外出了,奴婢給您挑件桃紅色的長裙吧。看起來,就會顯得人特別有精神,心情相應得也會變得愉快一些。”
“嗯,就按你的意思辦吧。”秦紫嫣笑著點頭道。春菊在衣著打扮上一直都十分有品位,深得秦紫嫣的心。
“明天,就我們兩個去嗎?”春菊回頭看著秦紫嫣輕聲問道,語氣裏帶著絲絲莫名的期待。
秦紫嫣點了點頭,道:“還有大哥,他會跟我們一起去。”
“真的呀,那太好了!”春菊越發高興起來,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興奮有些過於奇怪,於是又補充道:“聽說京城外麵的街道上有許多新奇玩意兒,若是有秦大公子跟我們一起去的話,那麽就有個人專門為您提東西了。”
秦紫嫣笑了笑,慢慢躺下身子道:“時候也不早了,都早點歇著去吧。”
“嗯,太子妃好夢!”春菊走到床前,替秦紫嫣仔細地掖好被角,輕輕帶上門回了自己的房間。
因為今天從丞相那裏得知家仇已報,秦紫嫣的心情也是十分舒暢,在心裏默默地念道:爹、娘、爺爺以及夏家上上下下一百多人,你們的仇終於報了,可以安息了。
房間裏的燭火早已在春菊離開的時候便吹滅了,此刻一片漆黑,唯有走廊上的紅燈籠在搖曳著,透露出一點點的光亮。秦紫嫣的雙眼透過打開的窗戶,一直盯著那點搖曳的光看,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清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陽光灑滿屋子。春菊哼著輕快明朗的小調,穿了一身月牙白色的長裙,正給秦紫嫣準備著梳洗妝扮的東西。回頭見秦紫嫣睜開眼睛,不由笑道:“太子妃您醒了呀。”
“是呀。”秦紫嫣拉開被子,下床,拿過春菊一早就放在自己床頭櫃上的衣服,自己動手穿了起來。
嚇得春菊連忙跑上來,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秦紫嫣道:“太子妃,讓奴婢幫您吧。”
“幫什麽,自己給自己穿衣服我還是會的。好了好了,你先去忙別的吧。我今天覺得精神很好,想著自己給自己穿一下衣服。成天都被你這樣妥帖地伺候著,我真懷疑有一日我會變得連吃飯都拿不穩筷子了。”秦紫嫣笑著將春菊推開,低下頭將衣服兩側的絲帶拉到腰間,靈巧地拉出一個蝴蝶結。
洗漱過後,秦紫嫣在梳妝台前坐下,看著眼前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華麗飾物。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懷念從前待嫁閨閣的情景。於是揀起一支式樣簡單的珠釵,笑道:“春菊,今天就給我梳個簡單點的少女發髻吧。”
春菊為難地皺了皺眉,隨即歡喜地應道:“好呀好呀,雖然說您已經嫁人了,必須把頭發全部盤起。但眼下您可是在娘家,誰又管的著呢。奴婢就給您梳個最漂亮的垂髫發,好嗎?”
“嗯。”雖然不知道垂髫發是個什麽樣子的,不過見春菊說起來這麽興奮,秦紫嫣還是點了點頭。
秦紫嫣看著春菊手指翻飛地給自己編著發辮,時不時從梳妝盒裏挑個什麽小飾物……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春菊將銅鏡拿起,笑道:“太子妃您瞧瞧,看喜不喜歡?”
隻見一條編得極其精致的小辮子,斜斜地從頭的左耳側拉到右耳處;餘下的秀發被一分為二,上層悉數編為小辮子,下層則梳得整整齊齊,以桃紅色的絲綢帶在中腰處係住。以清淡的果綠色珠花間隙點綴發間,繁而不亂,樸素而不單調。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
“怎麽樣,喜歡嗎?”春菊期待地問道。
秦紫嫣捂住有些發紅的臉,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鏡子裏的自己,驚訝地道:“這樣,會不會太……太嫩了啊,我都已經是十六歲的出嫁了的,但是瞧瞧你給我梳的這妝,簡直就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了。”
“奴婢瞧著挺好的呀,哈哈,很漂亮呢。”春菊見秦紫嫣動手要去扯那珠花,連忙將秦紫嫣的手抓住,央求道:“太子妃,等會我們去逛街,反正沒有人認識您,誰也不知道您到底多少歲。我們裝裝嫩,又能如何呢。大不了……大不了奴婢也跟您一樣,梳一個這樣的頭,如何?”
兩人正嬉笑打鬧之際,秦時月的聲音卻已經在門外響起。
“紫嫣,你們準備好了嗎?”
春菊立即抬高聲音答道:“好了好了,已經好了。”隨後拿起早就背好的包袱,拉著秦紫嫣的手就往門外走去。
秦時月看著秦紫嫣出來,先是一愣,隨即誇讚道:“春菊盤發的手法真可謂巧奪天工,我一時之間都差點認不出來了。”
三人上了馬車,在市集最熱鬧的中心地段下了車。
春菊歡喜得四處跑,秦紫嫣一開始還拘束著,後來見街上的人來來往往的,都那麽行色匆匆,果真如春菊所說,完全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這才將自己的真性情釋放出來,也跟著春菊一起像劉姥姥逛大觀園般,見到什麽都稀罕得不行。不一會兒,秦時月全身就已經是大包小包地掛著了。
“小姐,您快過來瞧瞧,這兒有許多風車呢,各種顏色的都有,五彩繽紛得看起來可漂亮極了!”春菊站在一個攤販前,高舉雙手朝秦紫嫣大聲叫道。
由於是在市集上玩,各式各樣的人都能接觸到,為了避免惹到麻煩,所以秦紫嫣特地交代了要低調,尤其是“太子妃”三個字絕不可以叫出來。因此,春菊便稱呼秦紫嫣為小姐。
秦紫嫣順著春菊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微風吹過,那幾個最高處的風車也開始輕輕打著旋兒。秦紫嫣的眼前忽然出現了另外一幕,那是在青州,她跟慕容墨一起遊夜市,她看到了許多風車,他給她買了三個,兩人拿著邊吹邊走。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那一刻,仿佛全是給他們在做陪襯般。他們的眼中,都隻有彼此的存在。而此刻……
記憶翻轉,回到現實中。
秦紫嫣看著春菊站在那裏朝自己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隻覺得一股悲涼的情緒油然而生。此刻,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再美的風車又能如何呢,她統統都沒有興趣。
“小姐,奴婢可以買一個風車嗎?”瞧出了秦紫嫣的心情突然變得低沉,春菊很想快速跑回秦紫嫣身邊。可是到底不過是十多歲的年紀,平日裏在深宮,如何得見這些小玩物,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愛不釋手。
秦紫嫣能夠理解春菊的心情,便點了點頭笑道:“你喜歡的話,那麽就買吧。”
秦時月忙借機轉移話題道:“紫嫣,你有沒有吃過冰鎮楊梅,很好吃的呢, 要不我帶你去嚐嚐?”
秦紫嫣迎上的他的目光,不同於慕容墨的幽深,他的眼睛就想一泓秋水般,那麽纏綿而溫柔。秦紫嫣忙將視線移開,淡淡地道:“等春菊回來,一起去吧。”
“嗯,好的。”
秦時月微微側過頭,忽然看見旁邊的攤販上正在賣手帕,一方方的,看起來十分精致秀氣。攤販上方掛了一排各種款式的手帕,秦時月逐一看過去,目光定在了其中一方手帕上。那方手帕是淡淡的粉紫色,上麵是一枝初開的白蓮,一隻蜻蜓停留在蓮葉上,頭微微仰著。讓秦時月在目光觸及的第一眼,便覺得那隻仰頭看著蓮花的蜻蜓就是自己。
一直以來,他跟秦紫嫣之間,他就是以仰望者的姿態出現在秦紫嫣的世界裏。
攤販的老板看見秦時月走過來,立即熱情地迎了上來,笑道:“公子看上哪塊手帕了啊,我們這裏的手帕可都是獨一無二的,上麵的花樣都是最好的繡娘繡的。買來不管是送給心上人還是自家姐妹或是母親姑嫂之類,都是無往不利的。”
秦時月取下自己方才看中的那塊,問道:“我要這個。”
攤販的老板打量了秦時月一眼,見他衣著華貴,自然不願放棄這樣一個大好的發財機會,於是漫天要價地伸出了五個手指頭。秦時月看了眼,從口袋裏摸出一錠銀子遞給他,輕笑道:“夠了嗎?”
攤販的老板本來是想說五十文錢的,看見秦時月直接給了自己一錠銀子,頓時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忙點頭笑道:“夠了夠了!”
秦時月的大方出手讓攤販的老板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於是又取下幾方手帕笑道:“公子要不要再挑幾塊,權當是小人送給您的。”
秦時月搖了搖頭正想拒絕,忽然又想到了秦如鳳跟春菊,於是點頭道:“那請老板再給我兩塊吧。”
“沒關係,公子隨意挑選便好,隨意便好!”攤販的老板見秦時月出手霍綽,且人又和氣,沒有半分紈絝子弟的習性,打心眼地喜歡,對秦時月說話也是十分地客氣。
秦時月給秦如鳳挑了塊繡有牡丹花的手帕,給春菊挑了塊繡有金**的手帕,見老板對自己笑得格外熱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正準備再去掏錢,卻被老板製止了。
老板伸手指了指自己笑著道:“小人雖然愛錢,可也取之有道。實話告訴公子,您今天給小的的錢,就足以將攤麵上的手帕都買去大半了。所以今天這趟生意,小的不虧。”
“那謝了。”秦時月知道老板是喜歡自己,所以才將這麽內幕的消息都曝光給自己聽。但是,他並非什麽心胸狹隘之人,想著自己又不缺這點錢,但是攤販上的老板卻是以這為生,便也並沒有去計較,笑嗬嗬著走了。
秦紫嫣一直看著秦時月,見他跟攤販上的平民百姓也可以聊得這麽親切,看著他的眼神不由多了幾許讚歎。而站在秦紫嫣身邊的春菊,則是嘴角高高彎起,雙眼裏全是欽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