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梓文爽朗一笑,擺了擺手道:“慕大哥不必為我這麽麻煩,既然這裏隻有我一人愛喝槐花茶,那麽便隨大眾好了。反正我這個人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沒有那麽多講究。”
“展公子這話就是不對了,你是我邀請來的人,自然該以貴賓之禮相待。倘若怠慢於你,那便是我的不是了。來人,去……”慕容墨突然想起東宮隻有那一人喜歡喝槐花茶,除了她房裏有,怕是都沒有了。當下不由將話停在了那裏,沒有接下去。
淩香卻仿佛是逮了個空子,嬌笑道:“展公子不說我一時之間倒忘了,太子妃也是最愛喝這槐花茶的。”
淩香的視線在房間裏逡巡一番,定格在門口守著的春菊身上,抬手指了指她笑道:“春菊,去太子妃房間裏取槐花茶過來吧。”
春菊見慕容墨竟然沒有阻止淩香這樣無理的舉動,不由心口鬱結,低聲應下,轉身回太子妃房間時,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回房間取了槐花茶遞給守在門外的一個小宮女,囑咐她拿進去,自己便跑開了。反正她本來就是秦紫嫣的貼身宮女,秦紫嫣不在,慕容墨沒有發話,倒也沒有幾個人敢隨便來使喚她。
春菊內心裏對慕容墨還是抱有一絲微薄的希望的,甚至於這次秦紫嫣失蹤,春菊還在心裏告訴自己,如果慕容墨將秦紫嫣找了回來,那麽她願意放棄自己內心那些不成熟的想法,不再去離間慕容墨跟秦紫嫣。但是眼下慕容墨的舉動,卻是真正地讓她覺得寒心。
慕容墨與秦時月,兩個人不斷地在春菊腦海裏交疊。但是不管從哪方麵來比較,秦時月在春菊的心裏始終要較慕容墨更勝一籌。
在宮裏四處走著遊**著,並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隻是心中牽掛著秦紫嫣的安危,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所以在房間裏呆著一顆心也是完全靜不下來,倒還不如到外麵吹吹風散散心。
忽然,眼前晃過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春菊心頭一喜,笑容立馬**漾上眉角眼角,就連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盈起來。她提著裙擺,快速地小跑著追上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大公子。”
秦時月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溫柔的女聲,心下猶疑,轉過身看見是春菊,不由也笑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剛才看到大公子的身影了,原本還不確定是您,但想著除了大公子,再也不會有人能把月白色穿得這麽飄若謫仙了,因此便追了上來。果然是您呢。”最後一句話,春菊的聲音不禁低了下去,少女的羞態一覽無遺。
但是秦時月隻當她性子如此,並沒有多想其它。又或許是因為想相府寄養的那些年裏,他習慣在秦如鳳跟前裝聾作啞,習慣將別人對自己的好感轉換成其它感情。是以,他微微一笑道:“我這會要去跟別人交班,就不跟春菊姑娘多聊了。”
“嗯,那大公子去吧。”春菊看著秦時月轉身過去的背影,心口突然一口,張嘴叫道:“大公子等會。”
“有事嗎?”秦時月回過身看著她,輕皺眉心問道。
春菊藏在衣袖裏的兩隻手全都握成了拳,攥得緊緊的,心裏也跟著緊張得不行,麵對秦時月注視著自己目光,她急中生智道:“大公子,有……有太子妃的消息了嗎?”
秦時月的笑容有些虛浮,目光也染上一抹哀傷,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他眼中的哀傷,是春菊慣見的風景。每當提起秦紫嫣的時候,他眼中的哀傷便如樹上的楊花般,紛紛揚揚地飄落仿佛永無止境。春菊多想伸出自己的手,將那些飄落的楊花都攏在懷裏。可惜,他隔得太遠,她始終都夠不著。
“大公子不用擔心,一定會找到的。”春菊不想讓秦時月太難過,於是強顏歡笑安慰道。
秦時月抬起頭訝然地看向她道:“難道你不擔心嗎?”
“大公子怎麽會這樣說,太子妃待春菊那麽好,春菊怎麽會不擔心她呢。春菊隻是見大公子人都憔悴了許多,所以……”春菊心中委屈極了,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發現自己內心的那些隱秘情感,居然是如此地讓人難以啟齒。
秦時月也是因為太擔心秦紫嫣了,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此刻見春菊委屈的模樣,心裏不由也愧疚起來,忙道:“方才是我說錯話了,春菊姑娘別放在心上才是。皇上跟太子還有三皇子,都派出了大量人馬在尋找紫嫣,相信早晚都會找到她的。”
“太子妃人那麽好,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春菊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該說點什麽,因此隻能這樣道。
秦時月也隻是點了點頭,淡淡地笑道:“我有事,先走了。如果有紫嫣的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謝謝大公子。”春菊頓了頓,還是沒有忍住,衝著秦時月的背影道:“大公子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是。”
秦時月的聲音十分輕十分輕,在有些流竄的風當中,幾乎微弱不聞。但是春菊,卻還是耳尖地聽到了。笑容立馬卷上她的嘴角,她歡喜地朝秦時月背影用力擺了擺手,雖然他看不到。
春菊回到東宮,正好碰上秋月,秋月看見她,忙將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你剛才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找我做什麽?”春菊語氣淡淡地問道,對於這個秋月,她並不是很喜歡。
秋月也知道春菊不怎麽喜歡自己,但是橫豎春菊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因此也不放在心上去計較些什麽,而是笑道:“你方才出去,是去見太子妃了嗎?”
“不是。”春菊搖了搖頭,如實答道。
秋月隻當春菊是不信任自己,因為春菊臉上的笑容那麽燦爛,不是去見太子妃還能是誰,因此繼續鍥而不舍地追問道:“真的不是去見太子妃?”
“我騙你做什麽,要是見到了太子妃,我怎麽說也得勸她回來。”春菊收住話頭,看了眼春菊道:“太子這次出去沒有把太子妃帶回來,倒帶了個模樣清俊無比的公子哥回來了。而且,這個公子哥也宣稱自己十分喜歡喝槐花茶,淩姑娘便讓我拿太子妃的槐花茶過去泡,太子居然一個不字都沒說。秋月,你說,我們太子妃在太子心中,到底是處於什麽地位!”
秋月搖了搖頭輕歎道:“主子的心思,從來都是最難猜的,更何況是跟我們沒什麽交集的太子呢。隻不過,太子妃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瞧如今這情形,太子妃要是再不回來,恐怕就難了。”
“哪裏難了?”春菊問道。
“內患未除,外戚又來。”秋月卻隻是輕輕一句話帶過,然後便道:“如今淩姑娘看得可緊了,我跟你在一起待太久,保不齊又有哪個不開眼的跑到淩姑娘跟前去嚼舌根子了。春菊,我勸你一句,眼下太子妃不在,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想保住自己那條命留著侍候太子妃,那麽在淩姑娘跟前就乖覺一點。行了,該說的也都說了,我走了。”
“謝了。”春菊雖然還是不喜歡秋月,但卻也知道秋月說的話是字字在理。
此刻,她縱然再擔心秦紫嫣,卻也是無計可施,隻有在東宮靜靜地等待秦紫嫣回來。唯有在內心為秦紫嫣祈禱,期待她能夠安好。
至於那個展梓文,春菊不知道是自己多疑還是什麽原因,總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至於危險在哪裏,春菊卻也說不出個理所當然來。
覺得展梓文危險的人,不止春菊一個,還有淩香。
淩香看著展梓文端起宮女剛剛衝泡好的槐花茶,笑逐顏開地大口喝了起來的時候,目光不小心也瞟到了慕容墨眼中的欣賞。雖然知道展梓文是男的,然而卻還是為慕容墨對他的好而感到眼紅。
要知道秦紫嫣的東西,可不是尋常人能夠隨意動用的。想那日她用匕首刺進自己的胸口,太醫說恐會留下疤痕。慕容墨雖然擔心,卻也是另去他處求了無暇膏回來,而不肯去向秦紫嫣要。
因此,淩香越想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卻不料,她的這種不是滋味全寫在臉上,全落在了慕容墨眼裏。
慕容墨心情原本就不好,秦紫嫣眼下還未找到,是否會有意外發生,他也是不知道的。好在展梓文性子隨和不羈,率性如孩童,跟他說話,慕容墨會覺得自己內心不再那麽焦慮。而淩香的言行,明顯是在挑戰他的耐性。
慕容墨抬眼看向展梓文道:“展公子,聽說你喜歡畫畫,不如去書房露露手藝。”
展梓文迎上他的目光,會心一笑道:“好啊。”
慕容墨起身跟展梓文並肩離去,春菊本想著跟上去,卻被孫福拉住,低聲道:“太子可是最討厭有人去他書房了,除非他主動邀請。”
孫福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太子並沒有主動邀請她淩香,所以她如果再自發地跟上去,那就是自討沒趣。
雖然很不想承認孫福這個理論,但是卻也知道事實的確是這樣,淩香隻好恨恨地轉身離去。
書房裏,茶香繚繞,泡的是展梓文愛喝的槐花茶。
“慕大哥讓我到書房來,怕不是為了看我畫畫吧,畢竟我可記得我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喜歡畫畫。”展梓文覷著眼睛看向慕容墨道。
慕容墨笑了笑,道:“展公子,有些事情看懂了心裏明白就好,沒必要非得說出來。你要是不想畫畫,那麽就在這裏坐一下,喝喝你最愛的槐花茶。”
“我說,你宮裏那位愛喝槐花茶的女子,對你應該是很重要的吧。”展梓文手裏捧著茶杯,斟酌著說道,在接觸到慕容墨黑著的臉,不由又放聲大笑道:“慕大哥,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樣,能不能別老黑著一張臉啊!你這樣子,讓別人真的有一肚子話想說,看著你也就不想說了!哎,我說啊,那位愛喝槐花茶的女子別不是被你氣走了吧?”
慕容墨沒有吭聲。
展梓文越發肆無忌憚起來,嘿嘿笑道:“慕大哥,你臉好像紅了呢?”
慕容墨身形紋絲未動,臉上麵無表情。
展梓文也不覺得沒趣,反而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慕容墨跟前,彎下腰仔細打量著慕容墨的眉眼,張狂的笑聲源源不斷,道:“慕大哥,原來你臉紅的樣子這麽好看啊!我說慕大哥,你去月見鎮一定不是為了遊山玩水,而是去找那位愛喝槐花茶的女子吧!”
“說夠了沒!”慕容墨突然冷冷地出聲嗬斥道。
展梓文也不怕,笑道:“怎麽,那位女子是慕大哥的逆鱗不成,旁人連提都是不許提的?可是既然慕大哥你這麽在乎她,為什麽還要把他給氣跑呢?在酒樓裏,你可是跟我說男人應該如何應該如何,說得道貌岸然,仿佛自己是個多麽高尚的君子般。怎麽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會點嘴上功夫罷了!”
“展梓文!”慕容墨終於被展梓文徹底激怒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拽住展梓文的肩膀,反手扣住他凶道:“我帶你回來,難道就是為了氣我自己的嗎!”
“不然呢,不然你想我做什麽?”展梓文一雙眼睛亮如星辰,牢牢鎖定住慕容墨,一臉無所謂的笑容道:“我展梓文旁的本事都沒有,就會特別地氣人!你不也是因為心裏煩躁,想找個人陪著你說話,不用顧忌什麽地跟你說話,所以才把我帶回來的嗎?怎麽,現在我說話刺到你痛處,不合你口味了?”
“展梓文!”慕容墨再度叫道,這三個字,他幾乎是在咬牙切齒地叫出來,長籲一口氣,強迫自己情緒緩和下來,沉聲道:“人的忍耐度是有限的,你也要懂得適可而止!”
“好了,多大的事呢,值得你這樣大動肝火嗎?來,喝茶吧。你不是不喜歡喝這個茶嗎,那麽又何必去為難自己。好了,看在你方才成功被我惹怒的份上,我絕對親自給你泡茶。等著啊,我馬上就回來。”展梓文輕輕揮開慕容墨抓著自己肩膀的手,像條魚兒般快速滑了出去。
慕容墨嘴角不禁抽了抽,厚顏無恥,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對於展梓文最好的評論。
他還真是從沒有見過哪個男人能夠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簡直是讓人完全就無法招架。
展梓文很快就回來了,端著茶像是獻寶一樣,又露出他那招牌似的得意笑容,將茶盞往慕容墨跟前一放,道:“來,嚐嚐我泡的茶,絕對好喝!”
慕容墨端起尚未放到唇邊,便又聽到展梓文大呼小叫的聲音。
“慕大哥,你方才端著茶盞這個姿勢實在是太帥了!看起來,分外地有涵養高貴。你可以就這樣,維持這個姿勢十分鍾嗎?”
“十分鍾?你想幹嘛?”慕容墨嘴角再度抽了抽,不知為何,在展梓文跟前,他總覺得自己是個試驗品,是展梓文手中的玩具。
展梓文卻是滿不在乎的笑道:“你放心啦,我又不會害你的。你看看我,這小身板,你一隻手就能推倒我的,我再好玩也不至於拿自己的命來跟你玩吧!行了,就這麽說定了,端著茶盞啊,目光平行啊,不許亂動啊!對了,記住,你要想象你注視著的正是自己最愛的那個人,而她,也正好在注視著你。”
話畢,展梓文已經像一陣旋風似地跑到了書桌前坐下,大聲道:“借你書桌一用,不過你放心好了,我人品有保證,我是絕對不會偷看你這些文件的。”
慕容墨隻覺得自己一陣冷汗,雖然展梓文神神秘秘的,但是他已經猜到展梓文是要給自己畫像。畫像……慕容墨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從小到大都隻畫過一次,那一次是……是自己的娘親給自己畫的,娘親丹青造詣極高。但是卻不喜作畫,因此唯一給慕容墨畫像的那次,也是慕容墨答應看十本書交換來的。
此刻,也不知道那副畫像藏在了何處。
自從娘親死去,慕容墨便將有關娘親的所有東西都打包裝在了一個大箱子裏,他不能忍受這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所以他選擇了封存,選擇了逃避。
一如現在,找不到秦紫嫣,可能找到秦紫嫣的方式他都試過,但是都無功而返。他內心悵然、痛苦、迷茫,所以才會因為意外邂逅了展梓文,便將他當做兄弟帶回宮中。他內心實在有太多苦楚,不知道如何化解,唯有借助外界的新鮮力量來擊破。
而展梓文則是充當了這個角色。
他的性格活潑無厘頭,在慕容墨跟前敢說常人不敢說的話,也能夠在慕容墨拉下臉來依然笑靨如花,三言兩語地便將他犯的錯抹去,倒反而讓慕容墨覺得是自己在小題大做。
這樣的性格,讓慕容墨覺得十分新奇有趣,因而無法拒絕他的靠近。
慕容墨有不可控製地聯想到秦紫嫣。
若是秦紫嫣能夠在看見自己不悅的時候,便主動示弱,在自己麵前笑顏不改,而不是將那份驕傲看得那麽重要,他們之間是否一定會比現在要幸福呢?
秦紫嫣,你可知道,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在意你。我對你的喜歡,從來都沒有淡化過。隻是,為何我們屢屢靠近時,卻都不能夠再溫暖對方,而隻會傷害對方了呢?看著你流淚,我心裏真的很痛,但是我卻沒有辦法將你抱在懷裏,我們隔得那麽近,但是卻又那麽遠,我伸長了手,也是夠不著的……
“好了,慕大哥。”
耳畔,突然傳來展梓文的聲音,很難得的,他的聲音居然沒有帶著那種戲謔的活潑風格,而是沉穩的,仿佛是大浪過去了的海。
“慕大哥,你哭了。”展梓文平靜地遞了一方手帕給慕容墨,語氣淡淡地,就仿佛流淚跟微笑般正常。
慕容墨卻有些發怔,他哭了嗎?
抬起手,指尖過來觸到一片冰冷。
展梓文輕歎口氣,俯身主動為慕容墨拭去臉上的淚。這個動作,他做得格外自然。
“想起她,讓你覺得很痛嗎?”展梓文低聲問道,在慕容墨尚未作出任何反應的時候,他將手帕放在慕容墨手心裏,直起身大笑道:“來,你過來看看我方才的傑作。”
慕容墨走過去一看,目光頓時就移不開了。
桌上一副畫被平攤開來,畫上的男子,側身坐著,手中捧著茶盞,一雙如墨般漆黑的瞳仁裏仿佛天光與暗夜在糾纏般,流光溢彩,無限瀲灩,卻又讓人覺得莫名地悲傷。各種各樣的情感,似乎都能透過那對瞳仁折射出來。
作畫的人,的確是十分用心,將他眼中最複雜的那刻感情流露牢牢地捕捉在筆下。
隻是這樣的自己,不是慕容墨所喜歡的自己。他對自己的要求,從來都是如天神般無堅不摧。他是要成為一國之君的,將來是要統領人臣的。又怎麽可以被兒女情長所困呢,怎麽可以呢?
“我畫得好嗎?”展梓文笑著問道。
“不過爾爾。”慕容墨冷聲道,伸手就要去扯那幅畫,他不允許這樣的畫留下來。那樣的眼神,是他自己都不願意見的,又豈會願意讓別人見。
可是展梓文卻好像猜到他心裏在想些什麽般,在他手剛伸出的那刻,他就已經快速拿起畫藏到自己身後,看著慕容墨義正言辭地道:“這畫是我辛辛苦苦作出來的,它屬於我的勞動成果,你沒有權利搶奪。”
“可是你畫的那個人是我,我想如果我不願意,那麽就代表你已經侵犯了我的權利。作為維權,我可以命令你將這幅畫返還給我!”